第6章
玛蒂尔达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她怀着罪恶感,一头扎进门口备着的轻便马车,命侍从前往帕绍。
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沉浸在深思中,不由得再次回想起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维瑞奇。
玛蒂尔达感到有一股难以遏制的烈火在胸口燃烧,焦灼着心灵。想起他时心里总是涌现出强烈的情感,连她自己都对此不寒而栗。
“他会爱上我。他是我的,永远是我的。”玛蒂尔达的内心呐喊着。
帕绍的街道上回响着劳伦蒂尼女伯爵的马车声,直到她从沉思中回过神,发现自己已抵达目的地。玛蒂尔达入住了她在帕绍的酒店,但仍然没有拿定主意。她召来可靠的仆人、同时也是她心腹的费迪南德:“费迪南德,”她说,“我实在不知道要感谢你多少次,也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挑剔你为我做事时的忠诚。让我再欠你一份情吧:请在三天内找到维瑞奇伯爵,我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费迪南德弯腰鞠躬,准备立即执行她的命令。两天过去了,玛蒂尔达在这期间挨家挨户地询问,甚至找到帕绍郊区。
这三天里,玛蒂尔达时而害怕沮丧,时而充满希望,整个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忧虑无比。现在是第三天晚上,到了费迪南德该回来的时候。玛蒂尔达极度焦躁紧张,头脑中强烈的情绪相互冲突斗争——她在房间里快速地踱来踱去。
一位佣人进来报告晚餐已经准备好。
“费迪南德回来了吗?”玛蒂尔达急忙问。
佣人回答说“还没有”。玛蒂尔达深叹一口气,锤捶着自己的前额。
外面前厅里传来脚步声。
“是费迪南德!”他进来时,玛蒂尔达兴高采烈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告诉我你找到维瑞奇了吗?噢!快说吧!别让我深陷在这残酷的担忧中了。”
“夫人!”费迪南德说,“真是遗憾,我不得不告诉您,为寻找维瑞奇伯爵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
“噢!疯了!疯了!”玛蒂尔达大叫,“难道我深陷入最黑暗的深渊、难道我放弃女性的矜持与优雅就是为了这种结果?我勇敢面对后果,把爱全部献给一个看不上我的人、一个对我避而不见的人,残忍的维瑞奇!但只要他在帕绍,只要他在这个城附近,我就一定会找到他。”
玛蒂尔达这样说着,不听仆人们进劝,不顾所有礼节,冲到帕绍的大街上。一层阴郁的寂静笼罩着城市的街道;当时已过午夜,似乎所有人都已陷入沉睡,而玛蒂尔达却几乎已不知睡眠为何物。她身上的白色长袍随深夜的风幽幽浮动,蓬乱的暗色头发飘在在身前;经过大桥时,桥下的船夫受了她不小的惊吓,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
玛蒂尔达急速穿过大桥,走进右边的原野;多瑙河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映照出她匀称的身材。玛蒂尔达不知道该往何方追寻,只是沿着河岸疾步前行。她的心已经被无望的爱恋折磨至疯,现在却又倍受突然袭来的恐惧感和无法抵抗的绝望感的侵扰。
“我还能在这世上做什么?最好的未来已然破灭,最美的希望已然成空。”玛蒂尔达发了疯似的大声说着;她慢慢走向绝望的顶峰,试图纵身投入多瑙河。
然而,死神逃走了。因为一个人抓住了玛蒂尔达的手臂,阻止了这绝望的行为。
玛蒂尔达受到过度惊吓,晕了过去。
她躺了好一会儿,麻木而毫无知觉。直到那个陌生人用帽子从多瑙河里打来一些水,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可怜的玛蒂尔达才恢复知觉。
她感到多么惊奇!又是多么欣喜若狂、不敢相信!月光清照下,维瑞奇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他正在自己优雅匀称的身体旁边,十分担忧地弯腰看着她。
“真是巧啊,”维瑞奇惊声说,“我竟在这里遇到了劳伦蒂尼女伯爵!我离开时你不是在你意大利的城堡里吗?我当时一直希望你别再同我纠缠,而且说了我已心有所属,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噢,维瑞奇!”玛蒂尔达倚着维瑞奇的脚说,“我爱你到疯,爱你到痴狂。如果你还有一丝同情心,就别让我的爱情成为空想;无法抵抗的致命的情感正损耗着我的身心,但我又实在克服不了对你的爱,别拒绝我!”
“起身吧,夫人,”维瑞奇回答,“起身,这样的对话太不合适了,这不符合贵族的尊严,也有损女性的矜持与优雅。不过请容许我带你去那边的农舍,也许你愿意屈尊去那儿吃点东西,歇息一晚。”
一缕缕月光在多瑙河平静的水面上跃动。维瑞奇安静地带着美丽的玛蒂尔达去他住的简陋屋舍。
克劳丁在门口等候,她已开始担心维瑞奇遭遇了什么不幸;当他出现在农舍门前时,早已过了通常回来的时间。
维瑞奇习惯在暮色降临、晚风渐渐转凉时,去附近的美丽风景里徘徊漫步,但他很少散步到午夜后还不回来。
维瑞奇支撑着玛蒂尔达软弱无力的身体走向克劳丁。老妇人由于年纪太大,最近视力下降得很,直到维瑞奇叫喊,她才看到他是与劳伦蒂尼女伯爵一起回来。
“克劳丁,”维瑞奇说,“我还须再次受用您的恩惠。这位夫人闲游到了她不熟悉的地域,我们有幸欢迎她在这间农舍过夜。劳烦您把我平时睡的那张小床安排给她,我今晚去草地上休息。我先去准备晚餐。夫人,”他转向玛蒂尔达,继续说道,“我想喝点酒能帮助您提神醒脑,让我给您倒上一杯吧。”
玛蒂尔达安静地接受了提议,他们眼神交汇,玛蒂尔达双目盈盈,含情脉脉。
“维瑞奇!”玛蒂尔达激动地说,“我来帕绍才四天,天天都在焦急地寻找你的踪影。噢!我是多么着急!你明天上午能陪我回帕绍吗?”
“好吧。”维瑞奇犹豫地答道。
克劳丁很快回来了。玛蒂尔达阴谋得逞,内心狂喜不已。由于克劳丁在场,他们转而谈论一些日常话题。最后,时间太晚,他们终须分开。
维瑞奇陷入孤寂与沉思,躺在向下延伸至多瑙河的那片草地上。无比阴郁沮丧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心;今晚发生的一切,让他预见到最苦涩的灾难的前奏。
他无法爱上玛蒂尔达。尽管他总是用最友善的眼光看待她,但却无法对她产生丝毫爱恋之情,仅有冰冷的敬意。他从未察觉出玛蒂尔达人性中的暗黑阴影;如果知道的话,他的内心只会滋生恐惧感和厌恶感。维瑞奇认为她是个情感极其强烈的女人,虽然她曾竭尽全力抵抗那些情感,但却终究情难自禁,挡不住洪流;他觉得玛蒂尔达众多杰出的品德都被这一缺点掩盖,因此十分同情。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拿她和尤利娅作比较。尤利娅的娇柔优雅可以打消任何微小的疑虑,不会让别人认为她举止不得体。她身形柔弱,神情温和可爱,和玛蒂尔达偏私的爱形成对比:玛蒂尔达的双眼光芒闪动,神情居高临下,目光直白大胆。
明天他不得不陪玛蒂尔达去帕绍。他决定在途中一言不发,不论发生什么,也绝不冒险做出任何暧昧表情,就怕对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夜晚很快过去,天已破晓,东升的旭日把远山的轮廓映照得金光闪耀。
由于阴谋得逞,玛蒂尔达欣喜万分,几乎无法掩饰内心强烈的情感;但早上下楼至狭小的客厅,在那儿享用克劳丁已准备好的简易早餐时,狡猾的玛蒂尔达还是假装出她一丝也无的忧郁情绪。
玛蒂尔达对待维瑞奇的时候,表情中透着单纯与柔和的亲切感。她眼睛看向地面,一举一动中全是温顺与感性。
终于,早餐结束,到了出发的时刻。玛蒂尔达在维瑞奇的陪伴下沿着河岸前行,循着她之前的脚印走向帕绍。两个人阴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玛蒂尔达开口说话了。
“无情的维瑞奇!难道因此你就永远看不起我?难道是因为我放弃了女性的优雅矜持,难道是因为我对你的那份强烈得掩盖不住的感情?噢!至少可怜可怜我!我爱你,噢,我发了疯地爱你!”
她停住了,闪烁着独特情感光芒的黑眸诉说着心中纷繁混乱的愿望。
“夫人,别让你我都陷入苦痛中,”维瑞奇说,“别再说这些徒劳无用的话。难道你,难道玛蒂尔达,”他继续说着,面容中带着一丝坚定的蔑笑,“要向尤利娅的爱人表达爱意吗?”
滚滚热泪滑下玛蒂尔达的脸颊,她深叹一口气,这叹气声听上去就如她内心深处被撕裂了一般。
维瑞奇没有想到玛蒂尔达会如此反应。他已准备好接受责难,但他的情感实在承受不住她的眼泪。
“噢!原谅我吧,夫人,”维瑞奇说,“如果我因失望至极而神志不清,说了什么无心的话,原谅我吧。”
“噢!”玛蒂尔达答道,“错都在我。我的情感实在是太强烈,所以才说了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感到厌烦。噢!请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不幸的女人,我唯一的过错就是太爱你了。”
她说着这些时,两人正走进帕绍街道上拥挤的人群中。他们疾步前行,很快便抵达劳伦蒂尼女伯爵入住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