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陈元达锁腰谏刘聪
汉国皇帝刘聪尽管攻灭了洛阳,算是在汉国的五位皇帝中成就最突出的一位,但从前面曾提到的他与其父的单皇后之间的暧昧关系即可看出,他本人是个十分荒淫的人。
刘聪最初的皇后是呼延氏,这是他老爹刘渊的皇后呼延氏同族的妹妹,由于呼延氏乃是匈奴各部中的名门望族,在汉国朝中的势力一度也很强,因此,那时刘聪在后宫问题上还不敢放肆。但没想到不过两年,呼延皇后就死了,于是刘聪立刻就将朝中不少高官的女儿都召入后宫,一口气封了两位昭仪、三位夫人,一位贵妃,而且个个居然都给她们佩上原本只有皇后才可以有的金印紫绶。这还不够,刘聪听说太保刘殷的两个女儿刘英、刘娥才貌双全,又欲纳之,但却遭到皇族内部的反对,其弟刘乂认为“同姓不可通婚”。刘聪心有不甘,又把这件事情提给大臣们听,有些明白刘聪的心思的人当时就迎合说:“听说太保刘殷乃是周代的刘康公之后,与陛下并非同源,当然可以纳入后宫了。”刘聪大喜,派人拜刘殷的两个女儿为左右贵嫔,(贵嫔当时在昭仪之上),然后他又得知刘殷的孙女也不错,又把他的四个孙女封为贵人,其位仅次于贵嫔。从此六位刘妃在后宫得到了专宠,刘聪极少上朝理事,凡事都由中黄门(即处置政事的宦官机构)处理。
不过刘聪的母亲太后张氏对此十分不满,刘聪被迫将他舅舅张实的两个女儿封为贵人,后来又在其母的压力下,立小张妃为后,这样才稍稍平衡了一下后宫的势力。
刘聪日夜沉湎于后宫佳丽,脾气也变得暴虐起来。
十六国时期的暴君比比皆是,刘聪看来还难排上号,但比起他的老父亲,他的种种行为的确在逐渐将汉国引上亡国之路:由于没有按时进贡,刘聪就斩了负责的官员;由于为两位妃子的宫殿没有修好,他又杀死了监工大臣;到汾河去观鱼,他又彻夜不归;大将军王彰坚持进谏,刘聪一怒之下差点斩了王彰,在母亲张氏和公卿百官的劝说下,他才算是接受了谏言,赦免了王彰。
说来也怪,只要被刘聪立为皇后,好像都活不长似的,随着不久后皇太后张氏和皇后张氏的去世,刘聪终于又有机会在后宫为所欲为了。他很快把贵嫔刘娥立为皇后,又准备为这位他所心爱的女人在后宫专门修一个宫殿。
一向得到刘聪信任的廷尉陈元达得知后马上跑到刘聪宫内的后花园,向刘聪切谏:“先帝刘渊以朴素爱民起家,而陛下自从即位以来,却大兴土木,已经建造了四十多座宫殿楼阁,人民又遭受各种灾难,怨声载道。更何况关中和江南还是晋朝的土地;李雄据守巴蜀;晋将王浚和刘琨还守在幽州、并州等地;石勒等人更是心怀异志。汉国真正所拥有的实力也并不强,所有之地,不过二郡,如今岂可再在后宫问题上如此奢侈呢?”
刘聪大怒道:“朕身为天子,造一个宫殿,还要问你这样的鼠辈吗?不杀此奴,朕的宫殿怎能造成!推出去斩了,连同妻子儿女一同枭首东市,让你们这些鼠辈同处一穴!”
陈元达大叫:“我所说的,乃是为国家,而陛下杀我。若死者有知,我要上诉陛下到天庭,下诉陛下到先帝面前。‘臣得与龙逢、比干同游于地下,足矣!’只是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帝王啊!”
他之前是用一把锁锁着自己的腰进来的,此时便把锁绕在花园的大树上,将自己的身体与树锁在一起,左右一时间竟然拉不动他。此时身边的大臣劝说刘聪宽恕,刘聪默然不答。后花园内一片喧哗,惊动了正在后堂的刘皇后。刘皇后听说了事情原委,立刻手写一疏,密令手下人交给刘聪。
皇后刘娥是十六国时期十分出色的女子,《晋书》中有她的列传。(《晋书·列女传》中记录的女子中有不少是十六国中帝王的后妃,她们中间参与政事的就有不少,据说刘娥的姐姐刘英比她更通晓政事,刘聪一度深居后宫而不出,凡政事需要决断的均由刘英决之,竟然也做得井然有条,令人叹服,可惜她死得比较早。)她的这篇手疏就写得很有见地,我还是把它抄录在下面吧。
“伏闻将为妾营殿,今昭德足居,皇仪非急。(昭德殿是刘娥原先居住的宫殿,而刘聪准备为她修建的宫殿就取名为皇仪殿。)四海未一,祸难犹繁,动须人力资财,尤宜慎之。廷尉之言,国家大政。夫忠臣之谏,岂为身哉?帝王距之,亦非顾身也。妾仰谓陛下上寻明君纳谏之昌,下忿闇主距谏之祸,宜赏廷尉以美爵,酬廷尉以列土,如何不惟不纳,而反欲诛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祸由妾而招,人怨国疲咎归于妾,距谏害忠亦妾之由。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妇人者也。妾每览古事,忿之忘食,何意今日妾自为之!后人之观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复何面目仰侍巾栉,请归死此堂,以塞陛下误惑之过。”
刘聪看过皇后的手疏,脸色立变,缓缓说道:“我最近身体不佳,有些喜怒无常。元达是忠臣啊,我自感惭愧!”
他将皇后的手疏交给陈元达看,说:“在外我有你这样的人辅佐,在内我有皇后这样的人辅佐,朕复何忧!”转而笑着对陈元达说:“本应是你害怕朕,为什么现在反倒是朕害怕你呢?”
他下令将后花园改名脚纳贤园,后堂改名为愧贤堂。一出直谏纳谏的好戏就此收场。
刘聪并没有改变他生活荒淫的本性,汉国的国势衰微与他也有很大的关系,但他却不是亡国之君,与很多亡国君主不同的是他知道纳谏,尽管有时似乎并非出于本心,他至少知道如何处理好君臣之间的关系,他曾多次采纳直谏之臣的建议,也能够摆下架子向大臣认错。听取部下的意见,即使是出于不得已,客观上也可能会有好的效果。
对于熟知刘聪性格的陈元达而言,看似冒死进谏,却又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因为他也明白进谏要讲究策略,如果真的因为一时之快被刘聪杀了,并不会起到真正的作用。锁腰的行为看似贪生,实际上却给刘聪本人一段时间去考虑,因为只要有人劝言,刘聪肯定会改变想法的,这里面的真真假假,大概也只有君臣双方自己才明白吧。
由此我想到了比干之类的直谏而死的大臣,尽管我们可以举出若干个理由说明比干不可能采取陈元达的方法去劝谏,但落得身死的下场其实也并不会让帝王幡然醒悟;而另一方面的例子,我想到的是五代时期的李存孝,他倒并不是因为进谏被杀的,不过李克用想杀他的时候倒是希望左右有人能够替他说几句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结果李存孝树敌太深,竟然无人劝言。我的结论便是:进谏(当然诸位可以把这引申到现如今的提建议什么的)必须知己知彼,讲究策略。要有智慧,当然学淳于髡隐语谏庄王是最好的,如若智慧不足,退而求其次,学学陈元达也不错,至少也很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刘娥,她能够从历史的角度反思自身,她的那句“后人之观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何只是女人,我以为很多的男同胞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一言一行,想想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当然把每个人都用同样的标准来看待是不可能的,但历史是无情的,处事自当审慎。
话题扯得远了,还是回到汉晋的争斗中去吧。汉国中山王刘曜的军队攻打长安,再度受挫;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在东北的石勒在攻下了邺城之后已经形成了北方最大的割据力量,他的对手——幽州的王浚因为传说中的谶语,其实并没有为晋朝收复失地的想法,而正做着自己的“皇帝梦”,他的部下对他越来越不满,纷纷投往东北的慕容鲜卑。
张宾向石勒提出一计,认为灭掉王浚就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