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拿人以柄,逃离是非之地(1)
沈万三也不喝酒,问道:“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切莫尔虎好像有难言之隐,犹豫了一会儿才下了决心,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把你请来了,我就不打算瞒你,不过慎重起见,还请小兄弟发一个毒誓,不把今天我所说的话告诉任何人,此事事关重大,兄弟不可儿戏。”
切莫尔虎的家谱
刘定一并没有像别人想象的那样对刘轼严加惩处,甚至连过问都没有,因为他现在在谋划一件更大的事。
“这就是切莫尔虎祖上五代,最后这一格儿,叫赵彦武的就是他。这张是卖身契,这个署名赵伊旗的就是他亲爹,哈斯真就是养父。”巴德严一只手举着灯,另一只手在一个破旧发黄的谱牒上指点着,桌上还摊着一张发黄的卖身契。
刘定一仔仔细细看了看他指的那几个人的名字,然后放下谱牒,喝了一口参汤,好像有一件极难做出决断的大事,犹豫不决地又拿起谱牒,看了一会儿,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为,万一事有不成,我之前下的血本不但要白费,而且还要惹来大祸。”
巴德严好像也下不了决心,也犹豫起来,想了一会儿,说道:“殷正途和切莫尔虎的交情不浅,想让他出面扳倒殷正途,只有用这个办法。难就难在,把东西给切莫尔虎之后,他会怎么对付咱们,是杀人灭口,还是对咱们唯命是从?”
“东西不能交给他,东西到了他手里他就不怕我了,这是我的保命符,有它在切莫尔虎就是恨死我,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这样,你明天就去找切莫尔虎,干脆把事情往开了说,要他帮咱们把殷正途给弄倒,一定要让他从此不能翻身,永远都没有跟我斗的机会!只要他做了这件事情,我就当没有看到家谱,更得假装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我要在临死前,把能摆平的坎儿都摆平,给钟博留下一个好局面。”刘定一咬了咬牙,目露凶光。
半个月后,正在粮市上查看粮食行情的沈万三,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巨商殷正途被抄家问斩,罪名是欺君,听说是他供奉给宫里的酒中发现了有毒的蛇,本来这也算不得太大的罪名,但是这次朝廷捉住不放,一直上纲上线到欺君大罪。
等沈万三赶到刘宅,已经尽人皆知,都在纷纷议论,不断有人叫好,说殷正途恶人有恶报,谋取了五彩坊不到一个月就弄了一个身首异处,家破人亡。沈万三却预感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殷正途能创下今天的局面,凭的不单万贯家财,还有在官商两界积累的人脉根基,绝不是一般的富商可比,单看他能拿到宫廷供奉这么多年不失,就可见其在官场上是有背景的,不然也不会敢和刘家分庭抗礼。他现在突然被抄家灭族,不会是因为什么欺君之罪,一定是有人想蓄谋扳倒他,而最有可能这么做的就是刘定一。
殷正途的家产一一被充公,刘氏商行轻易地把五彩坊买了回来,而且因为又走了切莫尔虎的关系,并没有花太多银子。这更加印证了沈万三的猜测,殷正途倒台的背后,有刘家的影子。
新钞法施行不久,弊端就开始显现,人们纷纷抛出手里的钞币,换取白银,有的购买实物,总之是想尽办法把手里的钞币清空。看准物价上涨的时机,沈万三准备把手里的粮食卖了,至少能净赚两三万两银子。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购买粮食的居然是哈利斯,而且不问多少粮食,成色也不查验,伸手就给了十万两银子。沈万三惊疑不定,首先想是不是太府监又要采购粮食,哈利斯是想假公济私,通过巧设名目、虚报浮价从朝廷支取银子,最后再从自己手里拿一笔好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把粮食给他。
哈利斯也不说是不是太府监要粮,只是让他安安心心把银子收了,然后就让人把粮食运走了。沈万三深明好处不可独吞的道理,就想给哈利斯分一笔银子,奇怪的是,哈利斯却坚辞不受,不管沈万三怎么说,他就是不要。
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沈万三反而不安起来,总是在想哈利斯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哈利斯和自己的交情非比寻常,想送他几万两银子花花?可是就算是白白送银子给他,送的也太多了吧?虽然现在物价飞涨,“钱越来越不值钱”,但是他那些粮食顶多能换来七八万两银子,对他一个不官不商的小小角色,太府监的大管家为什么这么上心?要知道,就是刘定一那种身份的人,太府监也不见得会给他送什么好处。
越想越奇怪,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可是又想不出堂堂在朝官员能有什么事情求得着自己这个小人物,还花大本钱送这么多银子。过了仅只两天,怪事又发生了,哈利斯的一个随从找到沈万三家里,说哈利斯请他去看一样东西。沈万三自然不敢怠慢,心想可能马上就要知道哈利斯意欲何为了。
谁知道,那小厮带他来到一个不大的宅子,进门之后,送给他一张房契和一串钥匙,说:“我家大管家说,沈爷一家人住那小屋子太过清苦,这座小院子就送给沈爷住了,家具和日常用物都已经齐备,爷今晚就可以住进去。”这可是让沈万三怎么也想不到,本来还觉得哈利斯在小院子等他,没想到这座院子是送给自己的。
“这……万万不可……”沈万三正准备把钥匙和房契还给那小厮,可是那小厮似乎预料到他会这么做,刚说完,就飞身上了马车,冲着沈万三抱抱拳,扬鞭走了。先送银子,再送宅子,哈利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沈万三愈加想不明白。不管怎么样都要先和哈利斯见上一面,把事情说清楚,而后再把收到的东西当面还给他。
沈万三不敢停留,立即前往太府监,可是下人却说哈利斯不在,他又去了切莫尔虎府上,同样没有见到哈利斯。他手里拿着钥匙和房契,却不敢住进那座宅子。
“我看,那座宅子咱不能要,平白无故人家为什么送这么厚的礼?还不知道想让咱干什么呢。”褚嫣然说。沈万三开玩笑说:“住,怎么不住?你不是一直嫌房间没有老家的宽敞吗?明天咱们就搬到新宅子里去。”褚嫣然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就道:“我那是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沈万三微笑不语。
就这样等了几天,哈利斯又派人来了,不过这次不是送东西,而是请他去会面的。沈万三自然巴不得解开心中的疑团。他觉得哈利斯肯定有什么隐秘的事情要找自己帮忙,起码和自己有关,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好处,可是他却被带到了切莫尔虎府上,心想:“哈利斯一直很忌讳切莫尔虎知道他和商贾见面,这次居然把我带到这里来,看来是不怕切莫尔虎知晓,说不定是切莫尔虎本人让他找的我。”想到是切莫尔虎,他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人家是堂堂的朝廷大员,会有什么事情用得着他这个小人物呢?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出人意料,和他见面的就是切莫尔虎。沈万三虽然和他见过几次,还是不敢太随意,急忙行礼,切莫尔虎急忙站起来拦着他,笑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来来。”这是一间偏房,中间摆着一张圆桌,上面已经摆满了酒菜,他拉着沈万三让他坐在酒桌前。
沈万三摇手道:“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和大人同桌共饮?这太失礼了。”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切莫尔虎,只觉得他今天从说话到动作都很怪异,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对自己客气得离谱。坐在一旁的哈利斯也站起来,一把把沈万三按在座椅上,笑道:“你就坐下吧,别客气,我家大人一向是礼贤下士。”沈万三虽然善于察言观色,但是还看不出这主仆俩到底想干什么。心想:“不管怎么样,我先稳住。”
丫鬟不断送来酒菜,等酒菜都上齐了,说:“老爷,菜都齐了。”哈利斯说:“下去吧,把门关上,吩咐下去谁也不能来打扰。”丫鬟躬身答应,出去时随手把门关上。哈利斯好像还不放心,亲自出去,看看左右都没有人,大门、二门早就吩咐加派了人手守卫,绝不会有人进来,这才放心。
切莫尔虎正劝沈万三吃菜喝酒,有说有笑,聊得很是畅快。哈利斯坐下之后,两人对望一下,哈利斯点点头,切莫尔虎知道都安排好了,笑容立即从脸上消失了,一把捉住沈万三正要夹菜的手,郑重其事地道:“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三个人,我有一件绝密的事情要告诉你。”
沈万三心里一凛,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切莫尔虎施了一礼,说道:“承蒙大人看得起,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的,只管明言,不过小人人微力薄,愚钝不堪,恐怕有负所托!”切莫尔虎下了这么大的功夫,给自己又是送银子又送宅子,现在已经容不得他明哲保身了,不管对方有多难的事情要办,自己都会尽力而为,一来是形势所迫,不能不为,二来他也是有点感激对方看得起自己这种小人物。
为了让切莫尔虎安心,他言辞坚决,好像赴汤蹈火都愿意去。切莫尔虎不禁心里一宽,看了哈利斯一眼,似乎是说:“你推荐的人还靠得住。”哈利斯举起酒杯,敬了沈万三一杯,道:“好兄弟,够义气!”说完一口把酒喝干了。沈万三也不喝酒,问道:“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
切莫尔虎好像有难言之隐,犹豫了一会儿才下了决心,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把你请来了,我就不打算瞒你,不过慎重起见,还请小兄弟发一个毒誓,不把今天我所说的话告诉任何人,此事事关重大,兄弟不可儿戏。”
沈万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跪在地上,指天明誓:“我沈万三,要是把切莫尔虎大人说的话,告诉第二个人,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
哈利斯扶起沈万三,对切莫尔虎点点头,意思是可以说了,可是切莫尔虎还是拿不定主意,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要解开困局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只有赌一把了,又喝了一口酒,拉着沈万三的手,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哈利斯道:“大人,切莫犹豫。”沈万三道:“如若大人信不过我可以不说,今天跟大人见面的事情我也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个字!”
切莫尔虎贪财,又不怎么讲信义,对其他人戒心很重,但是眼前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最好,别无他途,只好一咬牙,道:“我的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得让他人知晓。”沈万三重重点点头,切莫尔虎惨然道,“其实,我不是蒙古人,是汉人!是家父从老管家手里,把我收养过来的。现在有人找到了我亲生父母的家谱和我的寄养文书……也就是卖身契,威迫我要检举上报朝廷。这是杀头灭族的大罪,我只求兄弟施以援手,帮我渡过难关,再造之恩,绝不敢忘!”说着居然哽咽着哭了起来。
一个堂堂的朝廷大员,居然当着下属和一个后辈小子面儿低声啜泣,那丑态就不必说了。可是沈万三已经没有心思想这些了,满心满脑地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元朝把人严格分为数个等级,南宋汉人地位最为低贱,在没有开科取士之前,除了少数几个跟随成吉思汗立过战功的汉人得以谋取一官半职之外,满朝文武几乎没有汉人。汉人只有科举这一条路才可以入仕,而一些科举不如意的汉人和女真人就会想方设法地隐瞒自己的种姓,起蒙古名字,效仿蒙古人的生活习惯,冒充蒙古人,得以有资格买官,混上一官半职。时人记载说:“精铨选之本,在于严防族属之分;以尊吾国人……今之女真、河西,明有著令,而自混色目;北庭族属邻于近似,而均视蒙古,乘坚驱良,并列通显。盖我国人天性浑厚,不自标榜,愚恐数百年之后,求麟趾之公姓,不可复别矣。”
也就是说,元朝是严格区分各个种族的,但是女真人却经常冒充色目人,许多北方的部落也被视为蒙古人得以混入上流社会。如果这样下去,百年之后就分不清假蒙古人和真蒙古人了。为了保持蒙古人的种姓纯洁,冒充蒙古人是杀头株连的大罪,在《元史》和《元典章》中就有很多汉人和女真人因冒充蒙古人充当“达鲁花赤”而被抄家砍头的事例。
冒充蒙古人是大罪,更不要说一个冒牌的太府监总管了,可以想见,对当政的蒙古贵族来说,这是一件多么羞辱的事,所以,切莫尔虎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被人查知之后,一直寝食难安。
沈万三已经猜到掌握切莫尔虎身世的是什么人了,便小心问:“大人说的是不是刘定一?”切莫尔虎脸色一变,很是惊恐,声音颤抖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刘定一告诉你的?这件事是不是他告诉了很多人?”说着,脸上布满恨意,显然对刘定一威胁自己很是愤怒,但是自己的把柄握在对方手里,只能听凭刘定一摆布。
沈万三知道自己猜中了,正色道:“没有,我家员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大人放心,这么重大的机密,他绝对不会轻易让人知道的,试想,此事一旦不再是秘密,那他倒霉的时候也到了。”切莫尔虎想想也对,自己之所以没有动刘定一就是因为怕他泄露自己的身世,要是天下人都知道了,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他泄愤,以他的聪明不会轻易把手里的王牌示人。
沈万三之所以猜到是刘家,一来是因为殷正途的罪名既然和宫廷供奉有关,那肯定也和太府监有关,又听切莫尔虎说有人“威迫”他,稍加联想,不难想到就是刘定一威胁他,替自己铲除了殷正途。而且,自己在大都无权无势,唯一可以接触到的是只有刘氏商行,他求自己帮忙,肯定是和刘家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