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身逢乱世,无奈困守南皮城(3)
沈万三不卑不亢地摇摇头,说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大人的忠君爱国之心令人敬佩,只是那些反贼都是些亡命之徒,大人轻易犯险太不值,能杀跑反贼自然是好,话说回来,万事都有个好歹,万一大人稍有不虞,那全城的父老百姓怎么办?就算是受伤,也耽误了剿匪大计……我看不如……”托里邪听他居然要自己不出战,真是说到自己心坎里了,这些话他等了这么多天,就是没有一个下属进言。不过,虽说心里一百个赞同沈万三的话,但是表面上他还是这里的达鲁花赤,掌管一城的军政要务,要他亲口说出不战而逃的话来,还真说不出,就不言不语地点点头,没有说同意或不同意。他没有态度就是最明显的态度,沈万三接着说:“我看,大人不如暂且忍耐,待朝廷大军来时,再和那帮反贼一决雌雄也不迟。我本是一个过路的客商,在大街上听到大人的布告,深为大人的忠勇所感,特来进此一言,万望大人为阖城百姓计,稍息雷霆之怒,只要大人愿意暂时避让,所有的车马路资,我愿意一力承担……”
托里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以为这人只是懂事儿,来劝自己暂时罢战,没想到还愿意出银子助自己逃走,顿时两眼发亮。他不缺银子,但是蒙古官员都贪财,对金银好像有天生的嗜好,既然有这种好事,怎么可以放过呢?当即沉思有顷,说道:“听了你的话,真令我顿开茅塞,细细想想,我带领城里的几百兵丁去和城外的数千反贼激战确实有些冒险,一旦战败了,这城中的百姓岂不要遭到乱贼抢掠?”
沈万三进一步说道:“大人说的是,我看,不如暂闭城门,大人悄悄出城搬来救兵,到那时候再救全城百姓于水火之中。”他说得有理有据,好像不照做倒大违常理,尤其是那句“悄悄出城”更给托里邪找到了弃城逃跑的理由。
托里邪很是兴奋,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最后站定了,说道:“你说得在理,我看就这么办。”
沈万三站起来,躬身道:“大人从谏如流,真乃大丈夫也。”
对这种文绉绉的句子,托里邪懂得不多,但是知道总归是好话,就嘿嘿了笑了起来,停了停,提醒沈万三道:“那出城的车马……”
沈万三抢着道:“大人放心,小人虽是一介布衣,但是家里还有些闲钱,出点车马资费还是拿得出的,一定不让大人失望。我现在就回去准备准备,马上给大人送过来。”
回到客栈,沈万三并不马上给托里邪送银子,而是等到天完全黑了,让郭如意套上马车,让褚嫣然和翠茹收拾收拾路上用的东西,说道:“我先去托里邪那里打探打探,你们在这儿等着,待会儿我来叫你们,再跟着官兵悄悄出城。”想了想,又说:“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要改换姓名,我从现在起就叫赵四五。”指着郭如意道:“你叫刘八。”又对褚嫣然和翠茹说:“你们俩都改姓李,装作是姐妹,名字就不用改了,这是为了稳妥起见。”
褚嫣然“呸”了一声,道:“我不,什么刘八、赵四五的,这么难听!”
沈万三解释道:“名字越难听,越不引人注意,我们现在是去投靠官府,不能用真名,以免再遇到乱民就说不清楚了。我担心官府败给乱民,这是两全之策,什么时候也不能把宝都押在一头,要留余地。”
再次来到托里邪府上,已经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兵丁见过沈万三,并没有拦阻他就让他进去了,到了院子里,只见托里邪正站在台阶上,对院子里站着的军官一阵训话,口口声声要众将官今夜养精蓄锐,明日与反贼决一死战。沈万三心想:“怎么又变卦了,难道他又不逃走了?”不过,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那种舍却性命不要、为朝廷分忧的忠臣。
等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将官走得差不多了,沈万三才被托里邪叫过去,见面之后,沈万三先行礼,然后拿出两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说道:“这只是给大人喝茶的小钱,车马费我都带着呢,出去之后一路上小人还有孝敬。”
托里邪两眼发直,接过银票,笑道:“好说好说。”语气一转,又道:“今晚半夜,我悄悄从南门出去,你现在就去那儿等着吧,别忘了多带金银细软,以便路上使用。”蒙古人虽然凶悍嗜杀,但是性情单纯,想什么就说什么,不似汉人有这么多花花肠子。托里邪想要银子,就直言无忌地说出来,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沈万三这才知道,他训话时说的决战云云都是骗人的鬼话,原来是打算今晚出城,就道:“小人理会得,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到南门恭候大人。”他匆匆赶回客栈,一路上看到满城的灯火,心想:“过一会儿,托里邪就要弃城逃跑了,可是这满城的军民还在为明日的大战做准备。”
郭如意赶着马车,载着褚嫣然和翠茹一路来到南皮城的南门,这里已经汇聚了五六十名官兵,有两三名军官正来回巡视。沈万三知道这些都是托里邪准备带出去的亲信,买来的人参、绸缎等贵重物品正好派上了用场,他走过去,有说有笑地和官兵们打过招呼。这些人见一个陌生汉人过来热情地打招呼,谈谈笑笑的,好像是多年未见的知交老友,如果说是路过的百姓怎么这么稔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难道是托里邪派来的人?想到这些,军官们都不敢怠慢,一个个和沈万三拱手为礼。
“托里邪大人还没有到?幸好大人还没有来,不然要他在这儿等我,我可是承受不起,呵呵。”他说的看似是玩笑,其实是间接地告诉这些人,自己和托里邪的关系不一般,他话锋一转,又道,“初次见面,我也没带什么,这些东西都是我沿途贩卖的,路上带着也是累赘,要是诸位不嫌弃,都拿去。”沈万三不知道军官中谁的品阶大,但如果给官大的和官小的一样多,肯定会让官大的不高兴,所以把几包东西都放在石桌上,任凭他们自己去分,这样一来,低级军官自然不敢多拿,必定是先让长官拿了之后,剩下的才收入囊中,心里就算是不愤也怨不到他,这样一来不管大的小的都说不出什么来。
几名军官都是蒙古人,没有那么多虚礼,加上平常收受汉人礼品习以为常,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沈万三见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先拿,而且拿得最多,就认定此人必是官阶最大的一个。他从怀里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装作散步,不引人注意地走到络腮胡子身边,和他闲聊起来。蒙古人性格耿直,没有多少花花肠子,他见沈万三说话风趣,也很喜欢。过了一会儿,沈万三见没人注意,就把银子塞给他,低声道:“大人收着,别让人看见了。”
沈万三刚刚已经给了这几名官家好处,而且是人人有份,现在又偷偷给络腮胡子一笔银子,用意很明显,同样是得到好处,几个人一起和一个人单独,那份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更何况是不让另外几个已经拿到好处的人看到,不免又多了些刺激、惊喜。几个人一起都拿好处,人人都会觉得,反正是人人有份,又不是专门送给自己的,那份欢喜之情就会大打折扣。悄悄地私相授受就不同了,不仅让络腮胡子开心不已,还让他觉得别人都没有,而自己独有一份,明显是比同僚高出一等,更觉得沈万三对他的情谊是出自真诚。
“前面那辆……不知道托里邪大人什么时候来。”沈万三送给络腮胡子那笔银子,是防备遭遇饥民暴乱或者遇到什么危险时,让他保护自己和家人,刚要指引给他自己的马车,要他一路上多多关照,忽然想,自己刚给他银子就求他办事,似乎其心不诚,急忙改口。
幸好络腮胡子并没有察觉,还在用欣赏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应该快来了,你和我家大人是什么交情?”
沈万三不想说自己和托里邪是萍水相逢,刚刚相识了不满一天,就模棱两可地望着城北,道:“交情谈不上,托里邪大人今晚要悄悄离城,搬救兵,临行前召见我,要我跟他一同出来……希望大人能克定民乱。”他这句话留着余地,日后络腮胡子知道了他和托里邪其实没什么关系,也不会怪他说谎。
过了一会儿,络腮胡子起身巡视,沈万三有意把他引到自己的马车前,络腮胡子问道:“车里都是你的仆人?”
沈万三笑道:“对,还望大人一路上多多照料。”
蒙古人爱恨分明,对人好的时候可以掏心掏肺,对人不好的时候,说不好拿刀就砍。络腮胡子顿时大包大揽地道:“这好办,赶车的,你记着一路上都跟着我走,有人拦你就找我,我来跟他说话。”正坐在马车的郭如意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沈万三陪着络腮胡子逛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托里邪出现,心想:“托里邪不会这么奸诈,让别人都在这里等他,而他悄悄从别的地方溜走了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他的兵丁都在这里,而且他也没有抛下自己偷偷溜走的理由。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传来的一阵喊杀声,而且有火光,军官们马上警觉起来,人人手按刀柄,神情紧张,络腮胡子派人前去打探,看看出了什么事情,那人还没走远,就看到前面有几匹马飞奔而至,跑得最快的那匹马上端坐着一个人,正是托里邪,只听他大声道:“快快开门出城,反贼攻进来了……”没等人开门,他就直奔到大门前。
在场的兵士都慌了神,连忙推开厚重的城门,托里邪一马当先出城,余下的人紧随其后,络腮胡子倒也仗义,骑在马上对沈万三喊:“还不快跟上我,待会儿反贼追上来,必死无疑。”沈万三见人人忙着逃命,跑到马车旁,听到络腮胡子叫,连忙答应一声,可是郭如意却好似吓懵了,迟迟不赶马车,现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来不及跟他多说,一把从郭如意手里夺过马鞭,赶起马车就走。
郭如意忽然拉着沈万三,大叫大嚷道:“万三哥,嫂子和翠茹还在城里……快回头去救她们啊!”
沈万三万万料想不到褚嫣然和翠茹不在马车上,扭身掀开车帘子一看,车上果然空空如也,从来到南门就没再见过两人,还以为她们不好出来见陌生人,原来一直没在车上,拉住马,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叫道:“她们俩呢?”
郭如意心急如焚地道:“嫣然嫂子说,还有一点面没有用完,回去拿了,谁知道……谁知道……现在可怎么办啊……”
沈万三向城内回望一眼,只见短短的时间里,城里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一阵阵令人胆战心惊的拼杀声和临死前的惨叫声从城里传来,他近乎绝望地对着高耸的城墙大叫一声:“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