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通道
——胡琴诗集《开花的手指》序
你是低下头的成熟,是弯下腰的收获
是沃土深埋的雨水铺开一生的火热
我站在你的土地上,让你的霞冠映亮我的思想
我读诗歌,特别注意一个诗人的语境。诗歌语境与诗人的心境相通,这之间不可存在阻碍,此种神秘的关联同时决定了一个诗人虔诚叩伏神灵与土地的方式,在那个身影里,我们能够看到神性、大地与心灵交汇的光芒。我在开篇引出的三行诗歌,出自西部女诗人胡琴的诗集《开花的手指》,这首诗歌题为《晚秋》。我承认,她的诗歌吸引了我,她的诗歌语境让我再次确认了诗歌可以自由抵达圣境的可能。
“如今,我是草垛的情人/肩扛岁月,身上燃烧着柴米的芳香。”这是诗人的《玫瑰》。在心灵之旗一样《玫瑰》的起始,胡琴这样说:“你是英雄的美人,折腰的爱情/你盛开在桌上也有流水的声响。”我已经很久没有读到出自女性诗人笔下的这种充满尊严与挚爱的诗歌了!如此确定,如此坚定,如此笃定的诗歌信仰,一定来源于不会为任何外力妥协的诗歌精神;在这里,只有诗歌,只有诗歌精神旗帜迎着信仰之风的飘动。在我还算广泛的诗歌阅读记忆里,我觉得,诗人林雪的诗歌,已经从精神的层面从容超越了时下这个繁芜的时代。而胡琴的诗歌,也让我看到了相同的品质,这就是尊严。
胡琴是一个懂得借助纯粹的诗歌语言实现灵魂倾吐的诗人。纵观她的诗歌,我没有看到哪怕一个不洁不雅的文字。在她的诗歌里,你可能看不到网络时代肆意放纵的诟病,比如孱弱、苍白、多疑,比如功利意识支配下的逢迎与追逐,比如为了短暂虚名的主动放弃——更多的写作者们放弃什么呢?结论当然还是尊严,是诗人的,也是诗歌的尊严。
诗歌,来源于灵魂又回到灵魂深处的诗歌,从来就不是用来交换什么的手段。对此,我不怀疑,胡琴是懂得的。我不怀疑,这不是我的判断,而是来自对胡琴诗歌的阅读。在《命运》一诗中,我看到了诗人深刻的悲怜:“在陶乐域内一处沙漠地带/一只不能生育的母羊/率先倒在了养殖户的屠刀下/断颈的血水让九月的骄阳在沙滩上有了倒影/成群的蚊子排成一条/为它超度的路。”九月,骄阳,沙滩,倒影……这些诗歌意象结构而成的景象,最后推至那些活着的羊的眼睛,那是惊恐的,它们“紧紧地偎在一起”“它们无语的祷词让我心生敬畏”。这就是胡琴的诗歌,她所关注的不是一己小忧伤、小情调、小苍白、小技巧、小名利、小心思、小排斥、小手段,而是大悲怜!通过这样的诗歌,她找到了灵魂的通道。
在这个通道里,胡琴写乡愁,很多诗人都写过乡愁,这实在是一个古老的主题。那么,在诗歌中,胡琴是怎样倾诉乡愁的呢?在城市楼房钢筋水泥筑造的夹缝里,她怀念老家的屋檐,她在精神的层面绝对忽视了现代城市所充斥的一切,包括表面的浮华,她当然也忽视了城市人群中无声蔓延的各种私欲。她说:“我知道,在我白发初生的头颅里/有一根血管/漂泊着叶落归根的情怀/让我忍不住双眼迷湿,虚张双臂/将那些完整的、零散的、陈旧的、崭新的记忆/拥抱在怀里/与我的心脏左右为邻。”胡琴的乡愁是典雅的,像乡下那些旧屋,像被很多很多人(包括很多写作分行文字的人)所轻慢的传统——传统,就是我们必须敬畏从祖辈,从父母身上承袭的善良与尊严。
在时间副词里走近名词的门扉,由此接近并抵达灵魂的通道,是胡琴的理想。在实现这个理想的途中,她可能要走一生。但是,阅读她的一些诗歌,你只要读完一行,就会感觉到温暖的力量——她冷静,她在领悟的时段上保持谦卑地倾听;她热切,她在发现的时段上保持珍重的心态;她细密,她在结构的时段上保持语境的纯粹;她敬畏,她在呈现的时段上保持心灵的从容。于是,在《三月春雪飞》这首诗歌里,她说:“我能看到的故土/是那个名叫西海固的土地上/收割了一茬又一茬/精美忧伤的文字。”西海固,那片富有信仰的大地养育了万物生灵,也是作家张承志写作了《心灵史》的地方。胡琴的接近,源于神秘的基因。因此,在她的诗歌里,可以看到信仰与热爱最为温暖的折射。
在这篇序文里,我为什么一再强调尊严呢?首先,我在胡琴的诗歌中看到了尊严的辉光;其次,在我的永不垂落的诗歌旗帜下,我的形象更接近于一个坚守高地的战士!在诗歌创作中,一位保持了高贵尊严的诗人,尤其是女诗人,也就保持了她高贵的人格,她独立的精神体系不会被任何诱惑所左右。还有,放眼今日诗坛,尊严的凋谢随处可见,这不是诗歌的悲哀,这是人的悲哀。胡琴的诗歌,她在中国西部安静地笔耕,她最终所获得的,是冶炼心灵的诗歌,是通向更加高远的灵魂通道,是通过诗歌对生命、大地、天宇、人类、思想所真诚表达的尊重。就这样,在《涅的鸟》中,她说:
穿透宇宙的心脏。它伏地祈祷:
请将阳光以及阳光之后的黑暗给我
请将风暴以及风暴之后的宁静给我
请将生命的所有组合刻满我的骨骼
我要虔诚地接受一次洗礼
泪水流过,我的左眼是传统右眼是叛逆
我开始从寂寞深处起飞
用幸福和痛苦平衡自己的双肩
我常想,诗歌,除了对我们灵魂永生的冶炼与日渐完善我们的品格,还能给我们什么?后来,我也就懂了,诗歌还能够给我们无尽的安慰。就一个诗人而言,若持续一生写作诗歌,其过程是艰辛的,充满寂寞的,不为人知的,当然也是孤寂的。所以,也只有那一类人,只有那些将诗歌视为精神旗帜与纯粹净化的人,才能忍受长久的寂寞,才能坚持到某个终点,才能获得俯瞰的视野,才能承认我们的局限。于此相悖的人,他们是人,但不是诗人,哪怕他们写了很多很多的分行文字。这两类人,代表了两种性质不同的体系。
毫无疑问,胡琴在前一个体系中,她是寂寞的、纯粹诗人群体中的一个。因此,胡琴能在寻常而机械的生活中找到精神的通道,也是必然。
胡琴能够写出优美的《纸上的家园》,也是必然。“纸上的家园/我要栽种没有污染的语言/用透明的水声清洗不经伤口的疼痛/铺张的灵性终要抵达音乐和天堂/请选择距离切割距离/不留暗影”。
可以断定,假若胡琴在第二个体系中,作为女性写作者,她就会流于常见的世俗,此类世俗乱象,在诗歌界比比皆是。幸亏这仅仅是一个假设,否则,我不会看到这部慧光飘逸的诗歌集《开花的手指》,更不会为那类人写序。
说明一点,除了诗歌,我对胡琴的背景一无所知。然而,这不重要;在圣灵起舞的诗歌家园,一个写作者是什么性别不重要,是什么形象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写出了什么?对永恒的诗歌神灵,他是否深怀心灵的敬畏?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否选择了通向蔚蓝色纯粹境地的灵魂的通道。我之所以有幸读到胡琴的诗歌,是因西部一位诗人兄弟的推介。基于此,也就是基于对胡琴充满血色诗歌的喜爱,我才欣然同意为其作序。
试问,在气象万千的精神世界,还有什么比诗歌背景更值得我们关注吗?
2011年12月14日夜于北京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