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炫耀武力(1)
查尔斯·布拉德福德·史密斯中校酣睡如泥,他的妻子不得不多次推他才把他唤醒。这是6月30日星期五的夜晚。头天夜里,驻扎在九州岛伍德兵营的第24步兵师第21步兵团第1营处于戒备状态,营长史密斯通宵未眠。妻子告诉他,团长理查德·斯蒂芬斯要他接电话。
斯蒂芬斯的话语简练:“出大事了——穿上衣服,向指挥所报到。”史密斯瞥了一眼手表,9时整。
这位34岁的军官一边套着衣服,一边脑际回萦着上一次突如其来的召唤。1941年12月7日,年轻的中尉布拉德福德·史密斯从西点军校毕业才两年,就指挥驻扎在夏威夷斯科菲尔德兵营的第35步兵团D连。日本人袭击珍珠港之际,他接到紧急命令,在巴伯斯角构筑阵地,击退日本人可能发动的入侵。从此,史密斯作为第25师的一名步兵军官参加南太平洋作战直到战争结束。当时,他的指挥官劳顿·柯林斯将军发现他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军官,前途无量”。
在团指挥所里,斯蒂芬斯上校郑重其事地向史密斯下达了命令,由他率领首批美国作战部队进入朝鲜。他的B连和C连出发到75英里外的板付空军基地,然后立刻乘飞机进入朝鲜。师长威廉·迪安将军会在板付迎候并向他们下达下一步的指示。
史密斯冷静地估计了部队的状况,他的几个步兵排还缺员。斯蒂芬斯说没问题,可以从第3营抽调。
凌晨3时,史密斯和他的军官以及军士们从营房集合起443名士兵,全部人员携带枪支和野战装备乘坐卡车,冒着季风带来的滂沱大雨,沿着漆黑的日本公路向板付隆隆驶去。
史密斯不知道到朝鲜去执行什么任务,但是他率领的这支部队人员匮乏,武器落后。全营共辖两个缺员的步兵连,半个营部连主要由炊事员、文书和参谋组成;一个拥有4门75毫米无后坐力炮(实际运入朝鲜的仅有2门)和4门4.2英寸迫击炮的炮兵排;另外B连、C连还配有6门无后坐力炮(用外行话说是火箭筒)和6门60毫米迫击炮;每个士兵携带M-1型步枪一支,0.30口径的子弹120发和两天的C类口粮。
大约三分之一的军官曾经参加过欧洲或太平洋作战,半数的军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退伍军人,但是并非个个都打过仗——可以理解,比起步兵,当文书的更认为重新应征入伍有意思。总而言之,挤在车上的443名士兵中约有75人曾在战场上见到过敌人,大多数还只是20岁上下的小伙子。
和平时期的美国部队正在走向战争。这群初出茅庐、情绪低落的年轻人被冠以“史密斯特遣部队”的称号是言过其实的,他们要担负起迟滞整个北朝鲜陆军进攻的任务。
布拉德福德·史密斯并不知道——但肯定怀疑——他被派去执行一项等于自取灭亡的使命。为了更好地稳住韩国部队,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除了下达这项命令以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的意图是迅速地将部队空运进去,形成一个抵抗核心圈,韩国部队可以集结在这个核心圈周围。他希望通过“大张旗鼓地显示力量去迷惑敌人,使他们相信我有强大的后备力量可供支配,超过我已经派出的部队”。史密斯的任务是尽可能地迟滞北朝鲜人的推进,使麦克阿瑟争取时间将迪安将军的第24师的其他部队投入朝鲜。第1骑兵师和第25步兵师将随之跟进(尽管要等几天以后才能正式批准动用其他各师)。
这些部队将合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部队建制,即驻韩美国陆军第8集团军(简称EUSAK)。大战结束以后,第8集团军一直是驻日陆军的主要力量,现在它又将担负起在朝鲜作战的重任。1948年以来担任该集团军指挥官的沃尔顿·哈里斯·沃克中将将进入朝鲜指挥作战。沃克素有美国陆军最优秀的战地将军之一的盛名。他体态壮实,经常发愁他那不停地向腰部扩展的水桶般的胸腔。他有着得克萨斯老家的“平原人”那种轮廓不算清秀、长着皱纹的脸庞,谈吐夹有浓重的得克萨斯乡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担任坦克军官,以凶猛强悍出名,乔治·巴顿将军常称他为“我那个最棒的杂种小子”。在和平时期,沃克喜欢杯中之物,他在陆军中的老同伴都称他“约翰走路”,这是他最喜欢的威士忌的名字。(沃克把他的威士忌酒瓶子留在了日本。在朝鲜的几个月期间,他的座机驾驶员尤金·“迈克”·林奇上尉 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林奇说:“我从来没看见将军喝过酒,甚至在我们两人都特别想喝一口的时候也没有。”)
沃克不是一位富于同情心的人,对他的部属亦是如此。他认为报纸的记者是战争中毫无用处的累赘,并毫不介意地这样告诉记者,因此他在朝鲜期间,新闻界老跟他作对。他作为军人却决不退缩,无人能够与他相比。9月里,在北朝鲜人可能突破一个美国师防御的紧急关头,沃克把师长召来训斥说:“如果敌人突进大邱,你会看到我在街巷抵抗,我将带一批我信得过的人同我一起作战,你最好也准备这么干。好吧,回你的师去,跟敌人干!”沃克怒斥另一名懒散的将军时,声称他不想再见到那人从战场回来,除非是装在棺材里运回来。他除了佩带一支0.45口径自动枪以外,还携一支连发的霰弹枪,坐着吉普车在战场到处奔走。“我不怕被打中,”他对一名部下说,“但是这些王八蛋别想暗算我。”
总之,麦克阿瑟是把一名军人派到了朝鲜,这是一位很能“大张旗鼓地显示力量”的人物。
但是,对于史密斯特遣部队的人员来说,麦克阿瑟的战略构想意味着他们立刻身体遭罪,指挥混乱。从伍德兵营到板付共75英里,用了5个小时,路上大雨不停,士兵们从卡车上爬下来时,个个淋得透湿。迎候的威廉·迪安将军给史密斯带来了令人担忧的消息。他甚至不知道韩国陆军司令部的确切位置,来自战场的相互矛盾的报告认为司令部设在“汉城和水原之间的某个地方”。迪安自己也有难处。他要集中第24师全体人员,用卡车分送到附近的6个日本港口,但那里却没有船把部队运送到朝鲜。无比沮丧的迪安向史密斯下达了命令,其简明扼要堪称军令之楷模:
你到达釜山以后,就向大田进发。我们打算在离釜山尽可能远的地方截住北朝鲜人。封锁主要公路,越靠北越好。与已在朝鲜的先遣队司令丘奇将军取得联系。如果找不到他,你就去大田;如果可以,就继续向北开进。很抱歉,我没有再多的情况可说,我就知道这么多。祝你走运,上帝保佑你和你的士兵。
只有6架C-54运输机供他们使用。史密斯到达后不到40分钟,第一架装载完毕,并立即升空。几分钟后第二架起飞,但当这两架飞机飞临时,发现釜山机场小小跑道的上空浓雾蒙蒙,无法降落,只得返回日本。后来天空放晴,上午11时左右,第一支美国战斗部队踏上了朝鲜的土地。
丘奇的先遣队集中了100辆杂七杂八的朝鲜卡车和其他车辆,把史密斯特遣部队从机场送往17英里以外的釜山火车站,他们将从那里转乘火车开赴大田。
朝鲜的平民百姓要么是不了解,要么是不想理会北方情势的严重性。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伫立街头,一派节庆气氛。他们兴高采烈,打着旗帜、横幅和海报,向美国大兵挥手致意。在火车站,甚至还有一支东方式的铜管乐队。史密斯特遣部队将要乘车去执行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但是那些困惑和紧张的、即将赴死的年轻士兵们耳际荡漾的是音乐和欢呼民众的喝彩之声。
愤怒的李承晚
但是,甚至就在史密斯特遣部队向北推进去迎击入侵者时,政治上的动乱也可能让这场战争以突如其来的速度和极不光彩的方式结束,麦克阿瑟甚至都来不及在战场上“大张旗鼓地显示力量”。
从政治角度看,问题还是出在骚动不安的李承晚总统身上。星期六上午,他愤怒地斥责美国使馆外交官哈罗德·诺布尔,这位官员被指派留驻于李承晚在大田的流亡住所。李承晚大发雷霆,说他听信了穆乔大使和“伟大的上帝麦克阿瑟”的话,以及美国总统的种种许愿,他们全都背弃了他。用什么来阻止共产党进攻呢?什么也没有。李一口气讲了一个小时。共产党人很快就出现在大田的街道上,他可不愿意再逃跑了。如果他死在大田,那就死吧。再往南逃只会使他蒙受更大的耻辱。
使诺布尔颇为沮丧的是,李夫人这次也赞同其丈夫的意见,而以往总统这样大发雷霆时,她往往是起到息事宁人的作用。她与她的丈夫宁愿毫不畏惧地面对敌人去死而名留千古也绝不苟且偷生,他们的行动会激励后来的朝鲜人奋起战斗,重新建立一个独立的共和国。诺布尔争论说,他“反对这样接受失败,也反对宿命论的求死”,李承晚没有权利为所欲为,他负有拯救他的人民的责任。
两名韩国内阁官员的到来为诺布尔解了围,他俩同意诺布尔的看法。诺布尔私下与李夫人交谈了几句。他说,她的丈夫最好继续担任领袖,而不要像一头困兽那样一死了事。李承晚最后还是同意了。他将继续向南退却,远离北朝鲜人进攻的锋芒。
史密斯准备战斗
星期日上午,就在李承晚和诺布尔离开大田之际,疲惫不堪的史密斯特遣部队也到达了这座城市,他们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背囊爬下列车。此时此刻,士兵们的心态是:对之后的半天即将被差去干什么已经毫不在乎。只要他们脚底下的土地还在,他们就要去占领它,至于以后怎么办,到时候再操心吧。
与此同时,布拉德福德·史密斯正与丘奇将军初次会面。丘奇几天前曾经建议用100名纽约警察换取整个韩国陆军,他似乎仍然认为,少数白人士兵的存在就能挽回几天来造成的败局。他用教鞭指着地图上距此以北80英里的小镇乌山对史密斯说:“这里还没有遇到过什么战斗,我们只需要派一些见到坦克不会逃跑的人到那里去。我们将派你们去那里支援韩国部队,给他们鼓鼓士气。”
史密斯感到其中的情况可能会更复杂。他很有礼貌地听完丘奇的话,然后借了几辆吉普车。这样,他和他的军官就可以巡视他们作战地域的地形了。
史密斯沿着朝鲜西海岸的主要公路向北开去,这条公路从大田往北通向水原和汉城,是一条最有威胁的北朝鲜人的进攻通道。北朝鲜人的致命弱点似乎是补给问题。他们的坦克和步兵纵队每天只能行进4至8英里,然后要停下来等待后方运来的燃料和弹药。
布拉德福德·史密斯考虑找个伏击点。他选择了在水原机场正南的公路,位于小镇乌山以北大约3英里。由南向北看,这条公路穿越一个低矮的马鞍形山坡,紧接着顺山直下,然后突然转向水原。绵延起伏的山岭以极佳的角度横跨公路,完全适合步兵构筑阵地和建立观察哨,使到水原的8英里的铁路和公路尽收眼底。
布拉德福德·史密斯选定了自己的阵地并粗略地标入作战地图。史密斯特遣部队将在这里掘壕据守,如果无法阻止北朝鲜的推进,但愿能迟滞他们。
与此同时,史密斯特遣部队的其余人员乘火车缓慢地向北移动,等候史密斯中校的命令,在他指定的地点部署并阻滞北朝鲜人。他们所经之处,一派混乱景象,平民和士兵沿着路基向南逃去。他们在中午目睹了一场偶然的惨祸,战争的头几个星期里到处是这种纷乱悲惨的景象。
一列挂着9节弹药车厢的北驶列车停靠在水原以南大约40英里的小城平泽。司机在等待指示。他不知北朝鲜人推进到了哪里,也不愿意让他的宝贵货物落到敌人手里。在联合国领导下参战后首次执行战斗任务的澳大利亚皇家空军4架战斗机的飞行员发现了这趟停驶的列车。这些飞机不知道他们的方位,又未得到任何地面引导,澳大利亚人就认为发现了一个北朝鲜的绝好目标。他们以紧密的编队6次呼啸着飞过车站,向列车发射火箭并用机枪扫射。列车连同车站和大半个平泽镇都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大火中化为乌有,数百名百姓也一同罹难。弹药的爆炸持续了整整一夜。运载史密斯特遣部队的列车由副轨缓缓通过平泽,美国人眼瞧着横尸遍地,默默地思虑着自己即将投入的战斗。
当天,别的地方也发生了类似事件,主要是由于地面部队与空中的美国及其他国家的飞机之间缺乏联络。在水原附近,美国飞机扫射了韩国的一支坦克纵队。韩国军队怒不可遏,用步枪对空射击,使一架受伤的飞机迫降,结果他们的“俘虏”却是一位十分尴尬的美国飞行员。水原的一位美国军事顾问坚称,7月3日那天,“友军”的飞机攻击这个基地不下5次。几天以后,这位军官在写给他朋友的信中说:“这些驾驶飞机的家伙可真是大显身手了!他们攻击了友军的弹药堆集处、水原机场跑道、列车、机动纵队和韩国陆军司令部。”又有一次,美国飞行员沿水原—乌山公路扫射,30辆南朝鲜卡车中弹起火,200余名士兵丧命。
丘奇将军怒气冲冲地要求斯特拉特迈耶将军约束他那些过于热情迸发的飞行员,他要求把空中打击仅限于汉江地区以北。斯特拉特迈耶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