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厄特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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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女王的孪生姐妹(2)

“我们现在吃一些面包加黄油吧,”我们的旅途指挥官托德太太安排道,“之后我们要把吃剩的篮子挂在里屋的钉子上,以防外面的羊群够到。这样,在返回途中还能继续有美味可享。抵达目的地时,马丁小姐可能刚好吃完晚餐,但她估计会给我们上些茶点,而我们必须在两个小时后尽快离开,因为我可不想在天气变凉后穿越那片底地。据我观察,乌云在下午后将开始聚集。”

此时,一派壮观的海岸景象映入眼帘。秋天的色彩已然开始渲染眼前的画面,昏暗的冷杉旁边枫树林立,红彤彤的枫叶好似血腥的花团。蓝海以及海口的潮汐地却风平浪静不受干扰。

“这儿真是一片贫瘠的土地!”我们坐在破旧的门阶上休息时,托德太太叹息道。“曾经有三个勤劳的家庭,他们满怀希望和骄傲来到此地,打算开荒辟田安居乐业,但最后都无疾而终。其实这里有一小片地很适合种土豆,哪怕每年能开垦出一半来也足够,但这片土地太肥沃以至于经常被长出的其它植物所覆盖。现在,你看漫山遍野都是高耸的云杉和香脂树。看来野生的大自然在某一方面也能让人类嫉妒,因为它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它想做的事。以自然的方式汲取寒冰雨露,耕田僻地,天然播种植物,天然收获果实。人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这漫山遍野的小植物就是实实在在的大自然的杰作!”

望着眼前的坡路,我不敢稍作停留,感觉随时有被周围的一切所压迫和淹没的可能。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顽强挺拔的小树绵延不绝,气势凶猛,让整个人类都显得柔弱与渺小。在它面前,人们会突生怜惜之情,为那些与自然做斗争而最终归于失败的男人和女人们;人们又会突生恐惧之意,为猛烈的暴风雨中大自然发出的神圣而不可征服的力量。

“我还记得当初人们是如何畏惧这条我们刚刚走过的小路,”托德太太认真地讲道。“那时候,男人们绝不会冒险独自穿过;如果他们随行的牲畜走失了,他们会清点一下剩下的,然后继续前行。他们说一个人出没此地很容易迷失方向,过去就经常有人因此而走失。我估计这些恐惧是在古老的印第安时期形成的,那是个巫术迷信的时代。那时勇敢的人也会变得很胆小。我记得小的时候,一天下午,阿萨·鲍登家的女人们去采摘浆果,然后就走失了,一整夜都没回来;之后她们在第二天上午才被发现,发现时其实离家只有半公里的路,但她们中的很多人都吓得半死,有人还说听到了狼和其它野兽冲着房车嚎叫。可怜的人啊!她们一定是迷失在桤木林那边,其中一个人后来被恐惧折磨得始终无法自拔,最后得了一种怪病而死。她们这些胆小的受害者真是杞人忧天,才做出没必要的牺牲,不过她们当时可能也的确是吓坏了。有些人天生害怕森林和野地,但对我而言,这些地方就像家一样熟悉而安全。”

我看了一眼同伴那坚定自信的脸庞。生命对于她是如此强大而无畏,仿佛大自然的力量被赋予在这个女人简单纯朴的心灵上,使她获得天上女神的庇护。她也许曾踏遍远古的西西里;她厚实的格子裙也许在那一刻曾让细弱的百合花弯腰倾斜,一路飘着百里香的芬芳,而非新英格兰的棕色绒草地和冰冻秋麒麟的气息。她有一个伟大的灵魂,是的,托德太太,在我眼中,她是一个谦逊的追随者,就像她指引的这条前往女王孪生姐妹的道路,她把辉煌美好的海岸风光抛在身后,而不惜转身屈尊于这个偏僻的乡村,以及这片干涸枯萎的牧场和田野。

途中的农场已然老化,虽然看上去才建立不久。栅栏已经松动,一眼望去仿佛第一场农耕后就因劳力耗尽而无望更新了。好房子永远都建立在海边,而那些连一只渔船都没有地方停泊的内陆远郊的房子是根本谈不上优越的。这片偏僻的土壤显然无法与金钢混凝相融,它们本身属于森林,一片繁衍生息的自然之林。从我们落脚的山顶望去,繁荣之地都在若隐若现的远方,那里有肥沃的土地,有被阳光炙烤着的丰硕的谷仓,那里有温暖舒适的房屋,坚实的屋梁上烟囱成排,高耸入云。

接近马丁小姐的住处时,一片荒凉杂乱的灌木丛让人惨不忍睹。街上的房子稀稀落落,大多是被遗弃的空空荡荡的房屋,破败不堪地诉说着当年人们乘兴而来却失望而去的历史。跨过最后一片丛地,我们来到一条狭窄的刚刚被雨水淋湿的小路上,托德太太此时急切而兴奋地宣布这次长途征程就要结束了。“我真希望马丁小姐会邀请你参观她那间最好的屋子,那里面布满了她收藏的所有女王的图片。是的,我想她多半会邀请你的,但我告诉你啊,她可不认为每个人都值得参观那间屋子的。”托德太太警告说。“她是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的那些图片,而且每当听说有人要前往英格兰港口时,她就拿出一些零钱吩咐他们带回一些新的刊物。她已经把那间屋子的墙壁都贴满了,平时大门紧锁,神圣如严密的议会厅。那天她对我说,‘我承认我对其中的某些图片有所偏爱,但当然了,它们其实都是非常美丽的!’她为这些图片做了各种相框——通常都是用一些当前流行的材料制成;一开始是贝壳的,后来是松果的、珠子的,现在她正考虑用丝线缝在硬纸板上做。可以说,那间最好的房间真是值得一看!可是你也不能期待那里面全部都精致漂亮,”托德太太深思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马丁小姐其实一直生活在非常清贫艰苦的环境里。她对她的子女期望很高,尽管他们并没有从父亲那里继承多少;她没能拥有一个好的婚姻,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往好了想。她一生都在忍隐努力,从不对人怨声哉道。我觉得正是女王的一切在鼓励和支持她挺过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是的,也许人们会说艾比是活在女王阴影下的一个奴隶,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奴隶能像她那样为此而心甘情愿。”

IV.

很快我就看到一座灰色低矮的房屋矗立在路边草坪上。门在一侧,面向我们,一团草莓和肉桂玫瑰高耸在窗台边上。一个弓着肩膀的小老太太站在门阶上,脸上写满了热情以及那掩饰不住的尊严。

“她看到我们了,”托德太太兴奋地低声惊叫,“在那里。我告诉过她,如果天气好的话,我会再沿着这条路过来的,并且会带着你一起来。她立刻就说她很高兴你能来访。我当时很吃惊,她通常都不会这么积极。”然而,这番宽慰的话并不能消除我此刻内心的不安。这次见面在某种程度上显然是过于正式的,对于一个自恃骄傲的人来说,任何考虑上的不充分在这种场合都是绝不能容忍的。很不幸地,我的衣服在途中不小心被带刺的植物划破了,穿着它,我现在真是可以体会到一个人若去朝见君主而忘了自己的仪态以及皇家的礼节会是什么感觉。

女王的孪生姐妹显然是个很细腻的人,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们走来,直到走到她面前,她才伸手相迎。她是个美丽的老女人,眼眸清澈,温文尔雅,举止端庄,就像托德太太说的,她没有一丝的高傲与娇柔。对于一个一辈子生活在乡村农舍的女人来说,美丽是奢不可求的东西,然而,这个女人也许看上去正如凋零的秋天般容颜已老,但她的风韵却不减当年,甚至更胜往昔。她带我们进到一间装饰陈旧的厨房,并招呼我们坐下,自己推过一把椅子笔直端庄地坐在另一边,正式得好像要开始倾听使节讲话一样。这种气氛以至于让我们不敢坐下,禁不住觉得她的生活习性是如此的繁礼多仪,而她面前的这个假设的正式场合其实又是何等的一个简单场合啊。

托德太太始终是托德太太,在任何紧张的气氛中都能应对自如。我羡慕她的镇定,很快,从一些身边的轻松小话题开始,我们渐渐展开对话。谈天气,谈这一路上的冒险经历,我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个陌生人,房子的主人也开始转向我,亲切地和我交谈。

“现在伦敦的天气正在变冷。我猜你去过伦敦吧,亲爱的?”她说。

“哦,是的,”我回复道,“仅仅是去年才去过。”

“距我上次去已时隔很多年了,那还是四十年代的事了。”马丁夫人说,“这是我唯一经历的一次远航,而我身边的很多人都经常外出。我的哥哥就是个驾船老手,他的妻子通常会陪他一起航行,但那年她生了个比别人都虚弱的孩子,就因此开始在海上魂不守舍。我的哥哥曾经给我丈夫提供了一个船货押运的工作机会,因为他曾是一个优秀的会计。我的丈夫其实是很晕船的,但他那时已经一贫如洗。有一天我的哥哥又来劝他,这时我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就自告奋勇地说服他们让我跟着一起去。那个年代,他们并不拒绝女人上船,因为女人至少可以在航途中帮他们洗洗缝缝的。那次我们在海上航行了很久很久,也是由于那次机会,我见到了女王。”

马丁夫人直视着我的眼睛,想看看我听到这个在世界上极受关注的人物时,是否会兴致大发。

“哦,真高兴你能见到女王,”我赶忙说,“托德太太已经告诉我,你们是同一天出生的。”

“的确是,亲爱的!”马丁夫人说,随即舒适地向后靠了靠,露出她今天的第一个灿烂笑容。托德太太也满意地点头示意,那意思是这个紧张的气氛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是的,”马丁夫人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接着说道,“这真是一件不同凡响的事。在那么多不同的时间里,我们却恰恰出生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我的父亲后来才听说的。她,这个皇室的君主,和我同时睁开眼睛目睹的这个世界,你也可以说,我们是绑在一起的。”

托德太太赞同地点点头,表情光荣得有如捧了奖杯一样,她此刻才缓缓地解下帽子带子,把它们掷于肩后,露出殷勤的微笑。

“我嫁给了一个叫艾伯特的男人,和她一样,绝对的巧合。消息在当时可没有现在这样传得快,我还是在两个星期之后才知道她也有个艾伯特。我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我叫她维多利亚,继承我好友的名字。我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这一次,我丈夫想拥有起名的权力,就结合了他自己和他哥哥爱德华的名字。但很快我就从报纸上发现威尔士的小王子在受洗礼时,恰恰也用了同一个名字。之后再生子,我就找借口先不起名,直到知道她的孩子都叫什么。我不想打破这个链环,因此我后来也有了阿尔佛雷德,以及我心爱的艾丽丝。在她失去她的孩子前,我也长久地失去了他们。这之后我就不再有孩子了。如果我这一生哪怕仅仅有一个亲爱的女儿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像她那个最小的孩子一样,我也欣慰了!但也许我们俩中只能有一个人才能得到小阿比特丽斯女神为伴,我很高兴那个人是女王。我们都有各自的艰难,但她得到了更多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