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磁铁的吸引:一个漂泊社会的人(2)
“我就是去看姐姐的,”她解释说。
“你一定要去看看林肯公园,”他说,“还有密歇根大街。人们正在那儿修建不少高楼大厦。那可是第二个纽约————真不简单。要看的太多了——剧院,熙熙攘攘的人群,漂亮的房子——唔,你会喜欢它的。”
她想象着他所描述的一切,心里感到有点儿痛苦。在那些宏伟豪华的东西面前,她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这使她隐隐难受。她意识到自己今后的生活不会是连连不断的欢乐,不过还是有希望得到他所描述的物质亨受的。这个男人穿一身漂亮衣服,他对她的殷勤也使她得到了某种满足。他说,看到她就想起了某个走红的女演员——她不仅笑起来。她并不傻,但象这样的殷勤总是会对她产生一些影响。
“你会在芝加哥住一些时间吧?”他转变了话题,现在谈话已进行得轻轻松松了。
“不知道,”嘉莉含糊其词地说——她脑子里突然闪过找不到工作的念头。
“不管怎样几个星期总得住的,”他说,直盯住她的眼睛。
他们之间除了言语之外,还传递着更多的东西了。他看出了一种无法名状的东西,使她显得美丽而迷人。她觉察到自己在某个方面使他产生了兴趣,这对一个女人而言是既高兴又害怕。她的态度是很单纯的,就因为这个缘故她还没有学会那许许多多装模作样的小花招——女人们就是这样来掩盖自己真情实感的。有些事她的确显得胆大了些。假如她有一个明智的同伴,这个同伴就会警告她绝不要去正眼盯住一个男人的眼睛。
“你干吗问这个呢?"她说。
“哦,我要去那里待几个星期。我要去我们的仓库看看存货,带些新样品走。也许我可以带你去四处看看。”
“不知道你能不能。我的意思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我会和我姐姐住在一起,并且——”
“唔,如果她介意,咱们就想些办法吧。”他拿出铅笔和一个小笔记本,好象这事都定了。“你的住址在哪里?”
她在钱包里摸着,里面装着那张写地址的纸条。
他伸手从臀部口袋里取出一个胀臌臌的皮包,里面装满了纸条,旅行里程记录本和一卷美钞。这可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凡是讨好过她的人,谁也没有过这样的皮包呀。的确,以前从没有过经验丰富的旅行者,一个活泼欢快、见过世面的男人和她如此接近过。那皮包,那双闪闪发亮的棕褐色皮鞋,那身漂亮的新衣服,以及他的那一副神气,使她头脑中隐隐构成了一个遍地财富的世界,而他便是这世界的中心。因此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觉得高兴。
他拿出一张精美商业名片,上面用镌版印着“巴特利特—卡里公司”,左下角印着“查斯·赫·德鲁特”。
“这是我的名字,”他说,把名片放在她手里,指着他的名字。“念德—鲁—特,从我父亲一方看,我们是法国人。”
她看着这张名片,这时他把皮包收起来。他又从上衣口袋里的一扎东西上取下一份证件。“这是我替他们推销的商行,”他继续说,指着证件上的一副图,“在斯泰特街和莱克街的拐角处。”他声音里不无得意,他感到和这样一家商行有关系是不简单的,并力图让她也感觉到这点。
“你的住址在哪里?"他又问,拿着铅笔要写。
她看了看他的手。
“嘉莉·米贝,”她慢吞吞地说。“西范·伯雷街54号,S.C.汉森烦转。”
他小心翼翼记下地址,又取出皮包。“如果我星期一晚上来你会在家吧?”他说。
“大概在,”她回答。
语言只是我们众多心意的一点模糊影子,的确如此。它们只是一些小小的有声链环,把巨大的无声感情和意图连接起来。这儿就有两个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掏皮包,名片,谁都不明白他们所有真正的感情是多么模糊不清,谁都不够机敏,弄不准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诱惑已经得到了怎样的成功。她不知不觉就被他吸引了过去,直到他得到她的住址后才明白过来。此时她感到自己已作出了某种让步——而他呢,已获得了某种胜利。两人都觉得他们不知怎地彼此有了关系。他现在已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了,谈得那么轻松愉快。她的举止那么随意自然了。
他们邻近芝加哥了。到处是无数的信号。一列列火车从他们眼前一掠而过。在越过了广阔、平坦的大草原之后,他们看到了一排排电线杆横跨直奔大都市而去的田野。远处是郊区城镇的影子,一些烟囱高耸如云。
这时空旷的田野里不断出现了两层楼的木板房子,它们周围没有围栏和树,是一座座孤独的前哨,即将到来的便是千千万万的人家。
对于儿童,对于想象的天才,或者对于从未旅行过的人而言,初次去大城市可真是一件其妙无比的事。尤其在黄昏——处在白天与黑夜交替的神秘时刻,生活正从一种环境或景象转到另一种去。啊,夜的恩赐。对于劳累了一天的人来说,它什么东西没有呢!一切古老的希望之影不是永远在夜里重复着吗!辛勤工作的人的灵魂在自言自语:“我就要自由了。我就要享受那许多欢乐的生活了。那些街道,电灯,辉煌的餐厅都是我的了。那些剧院,娱乐厅,聚会,消闲的处所,快乐的生涯——晚上都是我的了。”尽管所有工人都还关在车间里,但他们激动的心情早已飞了出来,弥漫于夜空,连最迟钝的人,也感到了某种难以表达,难以名状的东西。这是因为,一到夜晚艰苦的重担就被御掉了。
嘉莉妹妹凝视着窗外。她的同伴为她的惊奇所影响——因为一切事情都具有很强的感染性——这时也对这个城市产生了新的兴趣,指着它一个个的奇迹。
“这是芝加哥西北区,”德鲁特说。“这是芝加哥河,”他指着一条小河,河上有不少来自远方的大航船,正靠近漆黑的河岸。随着火车头喷出一股股烟,车轮隆隆转动,铁轨轰轰作响,那条小河转眼就不见了。“芝加哥将发展成一个很大的城市,”他又说道。“它是一个奇妙的地方。你会发现这儿可看的太多了。”
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听清楚。一种恐惧使她忧虑不安。她现在孤身一人,远离家乡,一下子闯进了人生的大海,要挣扎谋生,这种情况对她发生了影响。她不禁感到有点儿透不过气来——有些难过,心脏跳动得那么快。她半闭着眼睛,极力想着什么事也没有的,想着哥伦比亚城就在不远的地方。
“芝加哥到啦!芝加哥到啦!”服务员喊着,砰地一声把门打开了。火车驶进了更加拥塞的车场,到处沸腾着各种各样嘈杂的人声,她开始收拾起自己可怜的小提包,一只手紧紧捏着钱包。德鲁特也站起身,伸伸两腿把裤子理直,拿起他那个精美的黄提包。
“你家里的人会来接你吧?”他说。“让我帮你拿提包。”
“哦,不。”她说,“你不用拿。我见到姐姐时你也不用和我一起。”
“好吧,”他非常和蔼可亲地说。“不过我会在你附近,以防你姐姐不在,我好把你平平安安送到那儿去。”
“你真好,”嘉莉说,她人生地不熟,他对她如此关心,使她感到了他的一片好意。
“芝加哥——到啦!”服务员又喊道,把话拖得老长。现在火车开到了一个巨大的列车棚下,光线不足,所以已经亮起灯光;到处是小客车,火车爬行得如蜗牛一般缓慢。车厢里的人全都站起来,挤到门口。
“瞧,我们到啦,”德鲁特说,领着她来到门口。“再见吧,星期一再见。”
“记住,我会一直在旁边看着,直至你见到姐姐。”
她微笑着盯住他的眼睛。
他们随人群鱼贯而出,他装着没看见她的样子,站台上有一个面容瘦削的普通妇女认出了嘉莉,急忙跑过来。
“嗨,嘉莉妹妹!”她喊道,然后草草地拥抱了一下嘉莉表示欢迎。
嘉莉立即意识到感情气氛一下子变了。周围是一片令人迷惑、骚动、喧器、生疏、新奇的景象,她感到迎接她的是冷冰冰的现实。根本不是一个充满光辉和欢乐的世界,一点乐趣也没有。她姐姐因整日操劳而无精打采的样子。
“嗨,家里人都怎么样?”她问道;“爸、妈都好吗?”
嘉莉回答了姐姐的话,但眼睛却盯着一边。沿通道过去,在离通向候车室和大街的门口不远处站着德鲁特。他正回过头来。看见她发现了他安然地和姐姐在一起,他便投来一丝笑影,转身走了,只有嘉莉才看到他的笑影。他离去时她若有所失。等不见了他的踪影时,她便彻底感到失去了他。尽管和姐姐在一起,但她仍然感到孤独极了,孓然一身,被抛进了翻腾不息,毫无情感的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