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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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说岳(28)

未走得十余里,果见一枝人马安下营头。汤怀走马向前,大喝一声道:“呔!你们是哪里来的人马?到此何干?”早有小卒报入营中。只见走出六员战将,齐齐走来,到马前道:“某等乃山东卧牛山中好汉岳真等,闻岳元帅礼贤重士,特来投顺的。不知二位军尊姓大名?”汤怀、施全两个听了。连忙跳下马来道:“小将汤怀,此位施全。奉元帅之命,特来探问将军们的来意。既如此,就请上马,同去见了元帅定夺何如?”六人齐声道:“相烦引见。”

于是八个人俱各上马进关。

到了营前,下了马,汤怀道:“待小将先进去禀明了元帅,然后请见。”六人道:“二位请便。”二人进营,见了元帅禀道:“有一枝人马,为首六人乃是山东卧牛山中好汉,特来归顺,现在营前候令。”岳爷大喜,就命请进。六位好汉齐进营中跪下,口称:

“岳真、孟邦杰、呼天保、呼天庆、徐庆、金彪在山东卧牛山失身落草,今因刘豫不仁,特来归顺元帅。”孟邦杰又道:“小人本系良民,因一门尽被刘猊杀绝,只有小人逃出。在外遇着这班好汉,欲为小人报仇。小人劝他们去邪归正,来投元帅。求元帅发兵往山东捉拿刘猊,明正典刑,公私两尽。”元帅道:“刘豫父子投顺金邦,那兀朮甚不喜他。本帅已定计令他自相残害。我已差人往山东去探听消息,待他回来,便知端的。若此计不成,本帅亲领人马与将军报仇便了。”孟邦杰谢了元帅。元帅传令,把降兵招为本队,少不得改换衣甲旗号。岳爷与这班好汉结为朋友,设筵款待,各立营头居住。

不数日,岳爷正在营中与众将聚谈兵法,忽报探子回营。元帅令进来,细问端的。探子禀说:“小人奉令往山东,探得刘豫长子刘麟,为兄弟抄没了孟家庄,力谏不从,坠城而死。大金国差元帅金眼蹈魔、善字魔里之领兵三千,将刘豫一门尽皆抄没。只有刘猊在外打围,知风逃脱,不知去向。特来缴令。”元帅赏了探子银牌羊酒,探子叩谢出营去了。元帅对孟邦杰道:“刘豫既死,贤弟亦可释然。待后日拿住刘猊,将他的心肝设祭令尊便了。”邦杰谢了元帅,各自散去。

再表金眼蹈魔、善字魔里之取了刘豫家财,回至河间府缴令。

兀朮交财帛金银计数充用,便下令道:“岳飞久居藕塘关,阻我进路,有谁人敢领兵去抢关?”当有大太子粘罕答应一声:“某家愿去。”兀朮道:“王兄可带十万人马,务必小心攻打!”粘罕领令,就点齐十万人马,另有一班元帅、平章保驾,离了河间府,浩浩荡荡,杀奔藕塘关而来。

这里探子飞风报进岳元帅营中道:“启上元帅大老爷,今有金国大太子粘罕领兵十万,来取藕塘关,离此关前已不远,特来报知。”元帅命再去打探。随即令军政司点兵四队,每队五千人。命周青领一队,在正南上安营,保护藕塘关;赵云领一队,在西首保关;梁兴领一队,在东首安营;吉青领一队,在正北策应。四将领令,各去安营保守。元帅自同诸将,守住中央大营,以备金兵抢关。

且说粘罕大军已至,离关十里,传下令来:“今日天色已晚,且安下营盘,明日开兵。”这一声令下,四营八哨,纷纷乱乱,各自安营。粘罕紧对藕塘关扎住大营,暗暗思想:“向日在青龙山有十万人马,未曾提防,不道到得二更时分,被岳南蛮单人独马,踹进营来,杀成个尸山血海。今日倘这蛮子再冲进来,岂不又受其害?”想了一回,就暗暗传下号令,命众小番在帐前掘下陷坑,两边俱埋伏下挠钩手,以防岳南蛮再来偷劫营寨。小番得令,不一时间,俱已掘成深坑,上面将浮上盖好。粘罕又挑选面貌相像的装成自己一样,坐在帐中,明晃晃点着两枝蜡烛,坐下看书。自己退入后营安歇。

不因是粘罕这一番小心防备,有分教:

挖下陷坑擒虎豹,沿江撒网捉蛟龙。

毕竟不知岳爷果然来劫寨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掘陷坑吉青被获认兄弟张用献关

几载飘零逐转蓬,年来多难与兄同。

雁南燕北分飞久,蓦地相逢似梦中。

上回已讲到那金国大太子粘罕统领大兵十万,离藕塘关十里,安下营盘,准备与岳元帅交兵,自有一番大战,暂且按下慢表。

话中说起一位好汉,乃是河间府节度张叔夜的大公子张立。因与兄弟张用避难在外,兄弟分散,盘缠用尽,流落在江湖上,只得求乞度日。闻得岳元帅兵驻藕塘关,特地赶来投奔。不道来迟了一日,遍地俱是番营阻住路头。张立便走到一座土山上,坐定想道:“我且在这树林中歇息歇息,等待更深时分,打进番营去,打一个爽快,明日去见岳元帅,以为进见之功,岂不是好?”算计已定,就在林中草地上斜靠着身子,竟悠悠的睡去。

不道那日河口总兵谢昆,奉命催粮到此,见有金兵下营,不敢前进,只得躲在山后,悄悄安营,差人大宽转去报岳元帅,差兵遣将来接粮米。那张公子在土山之上睡了一觉,猛然醒来,把眼睛擦擦,提棍下山,正走到谢昆营前,举棍就打。三军呐喊一声,谢昆惊慌,提刀上马,大喝:“何等之人,敢抢岳元帅的粮草?”

张立抬头一看,说声:“啊呀!原来不是番营,反打了岳元帅的营盘,却是死也!”急忙退出,又上土山去了。谢昆也不敢追赶,说道:“虽被这厮打坏了几十人,幸喜粮米无事。”

且说这张公子上山来观看了一回,自想:“不得功劳,反犯了大罪,如何去见得岳元帅?不如还讨我的饭罢!”又恐有人上山来追赶,只得一步懒一步,下山望东信步而去。

再说是夜吉青走马出营,吩咐三军:“少动!我去去就来。”家将忙问:“老爷黑夜往哪里去?”吉青道:“我前回到青龙山中,中了这番奴‘调虎离山’之计,放走了粘罕,受了大哥许多埋怨。今日他又下营在此,吾不去拿他来见元帅,等待何时?”

说罢,就拍着坐下能征惯战的宝驹,一直跑至粘罕营门首,提起狼牙棒一声喊,打进番营。三军大喊道:“南蛮来踹营了!”拦挡不住,两下逃奔。吉青直打至中间,望见牛皮帐中坐着一人,面如黄土,双龙闹珠皮冠,雉尾高飘,身穿一件大红猩猩战袍,满口鲜红,身材长大。吉青大喜道:“这不是粘罕么?把马一拍,竟冲上帐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响,连人带马,跌入陷坑。两边军士一声呐喊,挠钩齐下,把吉青搭起来,用绳索紧紧绑着,推进后营,来见大狼主。那粘罕见不是岳飞,倒是吉南蛮,吩咐推出去砍了。旁边闪过一位元帅铁先文郎上前禀道:“刀下留人!”粘罕道:“是吉南蛮,留他则甚?那日某家几乎死在他手内。今日擒来,哪有不杀之理?”铁先文郎道:“狼主临行之时,四狼主曾对狼主说过:‘若拿住别个南蛮,悉听发落;若拿住了吉南蛮,必须解往河间府,要报昔日爱华山之仇。’”粘罕道:“不是元帅讲,我倒忘了。”遂传令叫小元帅金眼郎郎、银眼郎郎:“你二人领兵一千,将吉青上了囚车,连军器马匹,一齐解往四狼主那边去。”二人领命,立刻发解起身。

再说到吉青家将见吉青一夜不回,忙去报知岳元帅。元帅急传令合营众将,分头乱踹番营,去救吉青。一声令下,当时大营中汤怀、张显、牛皋、王贵、施全、张国祥、董芳、杨虎、阮良耿明初、耿明达、余化龙、岳真、孟邦杰、呼天保、呼天庆、徐庆、金彪,并东西南三营内梁兴、赵云、周青等一班大将;岳元帅亲领着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一齐冲入番营。只见番兵分为左右,让开大路。岳爷暗想:“番兵让路,必有诡计。”传令众将分作四路,左右抄到他后营而入。一声炮响,四面八方,一齐杀入,横冲直撞。番兵抵挡不住,往前一拥,俱各跌下陷坑,把陷坑填得满满的,听凭宋兵东冲西突。粘罕带领众元帅、平章分兵左右迎敌,哪里当得起这班没毛大虫:声若翻江,势如倒海,遇着他的刀,分作两段;挡着他的枪,戳个窟窿;锤到处,打成肉浆;锏来时,变做血泥。但见:

两家混战,士卒如云。冲开队伍势如龙,砍倒旗幡雄似虎。个个威风凛凛,人人杀气腾腾。兵对兵,将对将,各分头目使深机;枪迎枪,箭迎箭,两下交锋乘不意。直杀得翻江搅海,昏惨惨冥迷天日;真个似拔地摇山,淅索索乱撒风砂。正是:迷空杀气乾坤暗,遍地征云宇宙昏!

餐刀饮剑血潸然,滚滚人头心胆寒。

阵雾征云暗惨淡,抛妻弃子恨漫漫。

这一阵,杀得番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粘罕顾不得元帅,元帅顾不得平章,各自寻路逃奔。岳兵分头追赶,一面收拾辎重,不又表那张立错打了谢昆粮寨,当夜下土山,行了半夜,到得官塘上,但见一枝人马,喧喧嚷嚷解着一辆囚车,望北而行。张立暗想:“这囚车向北去的,必然是个宋将。我昨夜误打了元帅的粮草营头,何不救了这员宋将,同他去见元帅,也好将功折罪?”

就放了筐篮,提起铁棍,赶上前来,大喝一声:“呔!你解的是什么人?”小番答道:“是宋将吉青。你是个花子,大胆来问他则甚!”

张立暗道:“果然不错。”举起棍来便打,横三竖四,早打翻了六七十个。番兵一齐呐喊起来。

金眼郎郎在马上问道:“前面为甚呐喊?”早有小番急来禀道:

“有个花子来抢囚车,被他打坏许多人了。”金眼郎郎、银眼郎郎大怒道:“有这等事!”两个就走马提刀赶上前来。张立也就提棍便打。番将举刀迎战,战不几合,被张立把铁棍钩开了金眼郎郎手中大刀,向马腰上耍的一棍,将马腰打断。金眼郎郎跌下马来,又照头一棍,打得稀烂。银眼郎郎见打死了金眼郎郎,心内着慌,拨马逃走。张立赶上,把棍横扫将去,连人带马,打成四段。

吉青在囚车内见了,就将两膀一挣,两足一蹬,囚车已散,即向小番手内夺了狼牙棒,跳上马,舞棒乱打。吉青看见张立身上褴褛,犹如花子一般,便也不去问他,只顾追打番兵,往北赶去。

张立站住道:“岂有此理!我救了你的性命,连姓名也不来问一声。

这样人,是我救错了,睬他则甚。不如还讨我的饭去罢。”遂向地下拿了筐篮,向前行去。

却说这里有座山,叫做猿鹤山。山中有个大寨,寨中聚着四位好汉:为头的诸葛英,第二个公孙郎,第三个刘国绅,第四个陈君佑;聚有个千余人,占住此山落草。忽有喽罗报上山来道:

“有一队番兵在山前下来了。”诸葛英道:“山寨中正无粮草。这些番兵久在中原,腰边必有银两,我们下山去杀一阵,夺他些辎重粮草,也是好的。”众人道:“好!”四位好汉带领喽罗一齐下山来,将这些番兵拦住,枪挑刀砍,那些番兵哪里够杀?看看吉青赶来,那诸葛英等看见吉青青脸蓬头,只道是个番将,遂一齐来拿。吉青举狼牙棒招架,哪里战得过这四人?

恰好张立一路走来,刚刚到这山中,看见吉青又与这四人交战,招架不住。看他走又走不脱,战又战不过,顷刻就有性命之忧,心里想道:“这个人论理不该救他。但见他四个人杀一个,我也有些不服。待我上去再救他一救,看他如何?”遂又放下筐篮,提棍上前,大喝一声道:“你们四个战一个,我来打抱不平也!”吉青正在危急之际,见了便叫道:“汉子快来帮我!”张立上前,与吉青两个抵住四人厮杀。四人见吉青无意中添个生力助战,正在难解难分。不期粘罕被岳元帅杀败,正望这条路上败将下来。小番报道:“前面有南蛮阻路。”粘罕着慌道:“前边有兵阻路,后面岳飞追兵又到,如何处置!”只得拣小路爬山越岭,四散逃命。

岳元帅带领众将追至猿鹤山下,番兵俱不见了,只见吉青同一破衣服的大汉与四将交战。牛皋道:“前面吉哥在那里打仗,我们快去助阵!”王贵听了,与牛皋两骑马飞风跑上前去。一柄刀,两条锏,不问来历,叮叮当当,四个战住两双,十六只臂膀撩乱,廿八个马蹄掀翻。岳爷在后赶上,看那四个好汉,一个手抡镔铁偏拐,一个双刀,一个八角水磨青铜锏,一个两条竹节鞭,一个个本事高强。又见那破衣大汉十分骁勇,况且吉青未曾遭害,心下好生欢喜,遂催马上前,高声喝问:“尔乃何等之人,擅敢拦阻本帅人马,放走番兵?”四人听见,忙叫:“各人且慢动手!”八个各跳出圈子外来。

诸葛英问道:“你们却是何处兵马?来与俺们交战么?”牛皋道:“你眼睛又不瞎,不见岳元帅的旗号么?”四个人听见,慌忙跳下马来,道:“你这个青脸将军,口也不开;又遇着这位好汉,身上褴褴褛褛,叫我哪里晓得?”吉青不觉大笑起来。那四位就走到岳爷马前跪下道:“小将诸葛英,兄弟公孙郎、刘国绅、陈君佑,共是四人,在此猿鹤山落草。因见番兵败下来,在此截杀。不想遇着这位将军,误认他是番将,故此冒犯了元帅。”元帅道:“将军们请起。我想绿林生理,终无了局。目今正在用人之际,何不归降朝廷,共扶社稷?列公意下如何?”四人道:“若得元帅收纳。

我等当效犬马之劳。”元帅道:“既是情愿归降,请上山收拾人马,同本帅回关。”四人大喜,一齐回山收拾。

岳元帅见那破衣大汉站在路旁呆看,便问道:“你是何人?缘何帮了我将与他们交战?”张立两眼流泪,上前跪下道:“小人乃河间节度张叔夜之子,名唤张立。因兀朮初进中原,兵临河间,小人不知父亲是诈降,我弟兄两个不肯做奸臣,遂瞒了父亲,逃出家门,欲打番兵。因他人马众多,不能取胜。弟兄分散,流落江湖。后来闻得二帝蒙尘,父亲尽节,母亲又亡。小人无奈,只得求乞度日。近来闻得康王即位,拜老爷为帅,几次要投奔帅爷,谁知小人大病起来。等得病好,帅爷兵到这里藕塘关来,小人乃赶到此处。却见都是番兵营寨,只得走上土山,将就歇息一会,去打番营。不意睡眼朦胧,错打了元帅的粮草营头,惧罪逃走。看见这一位青脸将军囚在囚车内,小人打散了番兵,救出囚车。他不谢一声,竟自往前追杀番兵。到这里,又遇见他与那四位将军交战,看来招架不住,恐误丢了性命,一时激忿,故此又来助战。”

岳元帅听了这一番言语,便道:“原来是位公子,且有此功劳,待本帅写本进京,请旨授职便了。”张立道:“多谢大老爷提拔!”

元帅唤过吉青喝道:“你受人救命大恩,不知作谢,是何道理?”

吉青连忙过来,谢了张公子。元帅又道:“你未奉本帅将令,私自开兵,本当斩首,今姑从宽;以后若再犯令,决不轻恕!”吉青叩头谢了。

正在发放,那诸葛英等四人带了山寨大小儿郎已到。元帅即命将山寨降兵并作一队,一齐发炮回关,在原大营前扎好屯营。又与那四人拜了朋友。只有张立乃是晚辈,不便同其结拜。又报:

“谢昆解送粮草候令。”元帅命照数查收,记功讫。

一日,又有圣旨来,命岳元帅征汝南曹成、曹亮。元帅接过旨,送了钦差出营,即时升帐。命牛皋带领本部人马,前往茶陵关,候本帅到来,然后开兵。牛皋领令去了。元帅又命汤怀、孟邦杰两人,送粮草到军前应用。二人领令去了。又命谢昆再去催粮接应。谢昆领令去了。隔了两日,元帅诸事安排停当,命金总兵好生把守藕塘关。金总兵唯唯听命。三声炮响,大兵拔寨起行。

一路威风,按下不表。

且说那牛皋兵至茶陵关,扎下营寨,天色尚早,吩咐儿郎:

“抢了他的关,进去吃饭。”众兵答应,一声呐喊,到关前讨战。只见关里一声炮响,关门大开,冲出一枝人马,只有五百多人。为首一员步将,身长丈二,使条铁棍,飞舞而来。牛皋见他满面乌黑,就哈哈笑道:“你这个人,好像我的儿子。”那将大怒,也不回言,提棍就打。牛皋举锏招架。马步相交,锏棍并举。战不到十几个回合,牛皋招架不住,回马便走,叫:“孩儿们快些照旧!”

三军呐喊一声,一齐开弓上来射住阵脚。那将见了,也不追赶,就领兵进关。牛皋回头一看,且喜三军俱在,连忙转来,移营在旁侧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