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玛丽·罗杰疑案(6)
杜宾建议说:“目前,我们的注意力应该在和此桩命案有关的其他线索上。你是不是也觉得验尸的工作是非常不严谨的?当然尸体的身份应该早就有确认的结果了,可是其他方面的检验结果让人失望。比如最简单的一些问题:死者身上是不是有财物被抢走了?死者从家中出来时身上戴珠宝了吗?假如有,为什么没有在尸体身上发现任何珠宝呢?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和这些问题差不多的疑点需要弄清楚,这些得我们自己亲自去调查,特别是有关玛丽的未婚夫圣·厄斯塔什先生的很多情况,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当然,这不证明我认为他有作案嫌疑,但起码按照正常的调查程序也应该弄清楚一个与死者有着如此非凡关系的人的信息。现在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厄斯塔什先生那份交代自己在星期天的行踪的口供是不是真实的。要知道口供可是常常让人越弄越糊涂的东西。假如那份口供是真实的,那么厄斯塔什先生的嫌疑自然可以排除,可是他又离奇地自杀了,这不得不让他也陷入更大的嫌疑中。当然,他的证词要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就没有必要围绕着他这个人以及他的自杀动机大做文章,因为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调查有关玛丽的死亡真相。”
杜宾不很同意之前各方的侦查方向,他说:“我认为在对于本案的调查中,不应该再过分关注本案已经知道的一些内部环节,我们的调查方向应该是那些目前还不知道的、外部的线索。如果我们只调查那些与本案有直接关系的线索,而忽视了那些间接的、表面上并不重要的证据,很可能会让我们完全走错了方向,远离真相。就像我前面说的,如果像法官一样只重视那些和案情直接相关的证据或言论,那么是不能正确判定所有案件的。我们也有不少这样的经验,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事情很可能就是发现真相的最重要依据。这就如同一些不能被现代科学中的理性知识解释的难题,还可以通过一些有些神秘、难以言说、不好预见却挑不出问题的知识来解释。你可能没有理解我刚才的话。你也知道,在我们人类的漫长历史中,知识的累积和文明的发展从不缺少一些偶然的从生活中那些不相干的、灵光乍现的事情中得到斩获与发现的经验。所以,从人类一直追求进步和突破的角度来说,那些好似不太重要、十分平庸的东西其实都是不可或缺的,正是它们的被人认识,才出现了更多、更大、更超出人们预料的惊人发现。我们也常常感到生活中的真相往往让我们想不到,它不合常理,难以推断或预见,但是这些真相却在全部呈现之前通过很多貌似无关紧要的、完全没有联系的偶然因素给过我们提示,只有那些敏感的人才能提早有所准备。而这些所谓的偶然、机会、超出预料的事,其实完全能够和数学演算联系在一起,因此它们是能够被归纳到数学运算范畴中的。”
杜宾进一步强调了把调查方向扩大开来的重要意义:“我必须再次强调一下,不少事实真相之所以被发现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直接的、特殊的、珍贵的证据,而往往是在一些间接的、表面上没有干系的事件中得到的,而且通过这些平庸的证据发现的真相往往是非常可靠的。鉴于到目前为止各方对于本案的侦破工作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所以我已经准备把整个侦破的调查方向完全改变,从命案外部的因素入手,从那些表面上与本案没有什么联系的事件调查上入手。在后面的这段时间中,我希望你能帮我弄清楚厄斯塔什先生的证词是不是真实的,而我将会更加全面和更大规模地再度检索与本案有关的所有媒体信息,我希望能够从中发现一些能够给我们关于这一案子外部信息的提示。其实直到现在,我们所有的搜集和分析工作所接触的资料和信息都还完全是与本案有着直接关系的一些环节,如果我们的工作进行顺利,能够从中找出一些与本案有间接关系的证据,那么我们对这一命案的调查一定会更加完整。我个人感觉,那些没有被媒体注意到的细微观察点,就是我们重新建立新的调查方向的重要基础。”
于是,在后面的日子里,我按照杜宾给出的建议,对于圣·厄斯塔什先生的证词进行了仔细的调查和分析,最后我确认这份口供是没有问题的,它不存在什么疑点,完全是一份可信的证词。这同时也说明了厄斯塔什先生与本案没有关系,他是清白的。而杜宾正像自己所说的,把自己埋在各家媒体的报道中,其检索的仔细程度实在让我吃惊,以至于我都觉得他的工作过于琐碎了,几乎没有什么目标。就这样有一个星期之久,杜宾将其工作成果单独整理成册放在了我面前,其摘抄出来的内容如下:
就在三年半以前,同样发生了一起让大众关注的失踪事件,那次失踪事件与此次命案中的情况十分相似,而当事人与此次命案的主人公是同一人,即玛丽·罗杰!当时玛丽在皇家宫殿地下一楼的香水店工作,但失踪得无声无息。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她才平安地返回其工作的香水店。当时人们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异常,只是面容多少有些憔悴。人们非常感兴趣的是玛丽在失踪的这一周内都做了什么,但是她的母亲和香水店老板白朗先生只是告诉众人,玛丽离开的这一周是去了乡下拜访朋友。随后这件事很快被人淡忘,人们也就不再以此为意。不过,我们猜测玛丽这次的失踪,与上回应该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她还会在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之后,回到我们的视线中。
——摘自《晚报》,六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在昨天的报纸中,一家晚报提到了有关罗杰小姐前一次失踪的事件。这件事大概很多人还有印象,大家都知道罗杰小姐那次从白朗先生的香水店失踪有整整一周的时间,在那一周里她和一名海军军官在一起,而这名军官先生是出了名的荒淫放荡之人。据推测,当时可能是因为两人的口角而让罗杰小姐负气离开,因此才有后来的平安返家。我们还知道与罗杰小姐在一起的那位海军军官名叫罗萨里欧,目前他正驻扎在巴黎,至于其他的个人细节,目前我们还不便公开。
——摘自《水银报》,六月二十四日,星期二早上
前天的巴黎近郊,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暴行。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日傍晚时分,有位男士和自己的妻子及已订婚的女儿搭乘由六名男子划行的船渡过塞纳河。这六名男子不是专门的渡船人,而是在河两岸划船游玩、无所事事的人。在船安全靠岸,三名旅客分别下船并走出一段距离远离河岸之后,年轻女孩忽然发现自己的洋伞忘在了刚才搭乘的渡船上,于是又回去取伞。但在她回去之后,这帮混混便掳走了女孩。他们堵住了女孩的嘴巴,并把女孩带到河上施暴,最后女孩被弃尸。其弃尸的地点就在当初女孩和自己父母搭船处不远的地方。据悉,目前这帮罪犯仍然在逃,但警方已完全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很快便会将这帮罪犯捉拿归案。
——摘自《晨报》,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近几日,本报收到了一两封读者寄来的信,来信的主要内容都是提供有关最近在巴黎近郊所发生的一桩凶残命案的嫌疑人信息的。来信指出嫌疑人与一个名叫曼奈斯的帮派有很大关系,但是当警方询问了相关嫌疑人之后,他们还是洗刷了自己的嫌疑而被释放。虽然这体现了几位投诉人充分的热心,但因为没有充足的证据,所以本报不拟刊登来信内容。
——摘自《晨报》,六月二十八日,星期六
最近,本报收到了几封非常有说服力的读者来信,这几封书信都认为不幸的玛丽·罗杰在失踪的当天于巴黎近郊被一帮恶徒残忍地谋害。对于这个意见,本报是认同的,因此本报拟在将来几天选择更多的版面,尽量刊登类似观点的读者来信。
——摘自《晚报》,六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就在本周一,一名和税务单位有往来的船夫称自己曾看见一艘空船在塞纳河上漂流,其船帆没有拉起而是在船的底部。此名船夫之后便将这只空船拖回船舶办公室,不过他又在第二天早上,在没有人前来认领船舵并没有告知办公室任何相关人员的情况下,将此船悄悄开走。此船船舵到目前仍然还在船舶办公室处。
——摘自《勤报》,六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当我看完了杜宾所选出的这些媒体报道信息之后,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信息之间有什么彼此的联系,而且我甚至觉得这与我们正在着手调查的案子也没有什么关系。因此,我等着杜宾要进行的解释。
杜宾对此讲解说:“为什么我要摘取其中的第一、第二则新闻?当然不是因为在这两则新闻中还有需要我们进一步进行分析的信息,而是因为这两则报道同时提到了三年半之前玛丽的那次失踪,并且在新闻中还暗示了当时的这个事件还有一名海军军官,可是即便媒体如此明显地提供了相关的线索,我们的警方却到现在都没有展开对于这位海军军官的调查,从中也能看到我们的警察是多么无能。我想我们都能看出来,造成玛丽死亡的这第二次失踪很明显是与其第一次失踪有关联的,如果到现在我们还看不出这一点,那实在是太愚蠢了!现在,我们不妨就认为玛丽的第一次失踪是一种与情人的私奔,但在其与情人共处的一周之内却发现男方因为荒淫和放荡而对自己不忠,于是发生了两人的争吵,接着便是负气返家。假设玛丽的第二次失踪同样是与情人私奔的话,那么这次与其私奔的对象非常有可能仍然是之前那位花心男人,是新对象的可能性不大。其逻辑很好理解,这个花心男人又一次向玛丽献殷勤希望能和她恢复关系,于是第二次私奔是可能的,其可能性远远高过玛丽与新对象私奔。所以,我们假设玛丽的两次失踪其实都是和这位海军军官私奔了,在第一次私奔与第二次私奔之间,其时间要长过我们的海军舰队一般巡航的时间,这有可能说明,那位海军情人在第一次就预谋准备干的坏事,因为舰队出航时间的提前而被迫中断了,因此他的预谋被拖延到了这次,于是他抓住军队这一次再度回到巴黎的时间,再次联系到玛丽,最终实施了此前就已经准备实施的计划……当然,这只是一些推测,它是否就是事实,我们还不能得出结论。”
杜宾马上又说:“不过,这种推测或许无法让你认同,你可能会说玛丽的第二次失踪或许根本就不是私奔。这种异议是合理的,我们确实还不能肯定玛丽这次的出走是否还是和这个花心男人私奔,但是同样我们也无法排除我们这种假设的可能性。从我们现在所了解的情况看,公开追求玛丽的正派人士,只有圣·厄斯塔什先生和柏维先生,除此之外还没有发现其他人,但是,玛丽并不是只有公开的追求者,还存在台面以下且没有人清楚的秘密情人。按照道理说,玛丽应该与这位神秘的情人有着非常不一般的关系,不然她不会如此放心地、没有犹豫地在星期天一大早便跑到地理位置偏僻的劳尔郊区和这个人私会一天。很自然,我们要问,谁是这个神秘的情人?玛丽又为什么向众人保密,不让身边的任何亲朋好友知道此人的存在?而且玛丽的母亲又为什么在女儿离家当天念叨着自己可能再也无法见到玛丽了?”
杜宾对玛丽的想法进行了猜测:“虽然我们确实不能单单根据罗杰太太的这句话就认定老太太是知道玛丽又要准备私奔的,但是我们应该能够肯定玛丽自己一定有这个想法。为什么?请听我说:据我们现在所了解的,在玛丽离家的当天,她告诉自己的家人是准备去住在圣德罗梅街的姑妈家,而且与自己的未婚夫厄斯塔什先生约好当天傍晚时分过去接她。这几句话似乎已经把玛丽当日的行踪交代得非常清楚了,根本看不出什么‘私奔’的迹象。可是,如果我们好好想想,当天的玛丽真正的意图是要去与某人会面,然后他们渡河,又在下午三点左右到了劳尔郊区,其最终的行踪是相对复杂的。在玛丽答应要去和这个人碰面时,她怎么可能一下子向自己的家人交代清楚连自己都未必清楚的行踪问题?另外,玛丽的未婚夫厄斯塔什先生如果在傍晚时分按照约定去了圣德罗梅街的姑妈家接她,但是发现玛丽根本就不在姑妈家,这一定会让厄斯塔什先生感到惊讶,紧接着引起他的猜疑。如果当厄斯塔什先生回到圣安德烈街的公寓时仍然发现玛丽没有回来,他肯定会感到其中的蹊跷。我认为玛丽一定也想到了这些后果,她肯定预料到厄斯塔什先生会因此而非常愤怒,甚至她还料到了待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面对的他的质疑眼光。但是,如果玛丽本来的想法就是准备再也不回这个家,那么那些可能出现的麻烦对玛丽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了。”
杜宾臆测玛丽是有一个计划的,他说:“在玛丽的心中或许是这样的一种想法:‘我要与某人私奔,这个人谁都不知道。我不会让其他人阻碍这个私奔的计划,而且应该保证我们两个人有足够的逃跑时间,不让其他人追踪,因此我告诉他们要去圣德罗梅街的姑妈家,并且在那里待一整天,然后我要求厄斯塔什先生直到傍晚再来接我。这样的话,就算我离家一整天,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怀疑。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借口,这个借口还能保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走得远远的。假如我要求厄斯塔什先生到傍晚去接我,那他肯定定会直到傍晚才到圣德罗梅街的姑妈家,这完全不会影响我们逃走。如果我没有告诉他要他来接我,那么大家都会认为我会从姑妈家早点回去,可是如果我没有在他们预想的时间内回去,他们肯定会担心我,从而出来找我,这样的话,我逃跑的时间岂不是被缩短了吗?所以,我若只是出去和某人见见面、逛逛街而不打算离家私奔,那我就不告诉厄斯塔什先生要他来接我,因为其实不去姑妈家却要求他到那儿去接我,当他发现我不在那儿,岂不等于我在愚弄他吗?这样他肯定会怀疑我这一天的行踪。我是不可能把我真正的行踪告诉厄斯塔什先生的,因为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和某人的事,因此不管从哪方面说,我告诉厄斯塔什先生自己会一整天地待在姑妈家然后要他到傍晚的时候再来接我,对我的计划是最有利的。我的计划是可能永远不回家,或者可能几周之后才回家,又或者可能是等我已经有了秘密藏身之处安顿好其他的事之后才回家,所以,要实施这个计划,首先是能够有充足的时间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