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2)
“‘啊!我正在等你,但是你好像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一点。我今天早晨收到了哥哥寄来的一封信,他在信里说了很多褒奖你的话。’
“‘我刚才正好在找你们的办公室。’
“‘因为这几间办公室是我们上个星期才临时租到的,所以还没来得及挂上公司的名牌。跟我来吧,我们谈谈公事。’
“我跟着他来到了最顶层,就是楼顶石板瓦的下面,那里有两间小屋子,空荡荡的,布满了灰尘,既没有窗帘,又没有地毯。他把我领了进去。我本来以为这间办公室是我常见的那样宽敞,桌椅整齐干净,桌前坐着职员。但是我看到屋子里只放了两把松木椅和一张小桌子,桌子上只有一本账簿,另外还有一个废纸篓。这些就是这间“办公室”里全部摆设。
“‘请不要失望,派克罗夫特先生,’我新认识的人看到我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便说道,‘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有非常雄厚的资本,但不想将金钱用在装饰办公室上。请坐,请把那封信交给我。’
“我把信递给了他,他非常仔细地看了一遍。
“‘看来我的哥哥阿瑟对你的印象非常好,’他说道,‘我知道他任人唯能。你可能不知道,他很欣赏伦敦人,而我看重伯明翰人,但是这回我决定接受他的推荐,正式录用你。’
“‘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我问道。
“‘你的工作就是管理位于巴黎的大货栈,负责将英国制造的陶器运往法国一百三十四家代售店,保证货源。这些商品要在一星期之内能够购齐,所以在这段时间内你还需要留在伯明翰,做一些有益的事。’
“‘什么事呢?’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大红书。
“‘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的名录,’他说道,‘人名的后面写着公司名称。我想请你把它带回去,把五金商的名称和地址都抄录下来。这对我们的用处很大。’
“‘好的,我会照办的,但是上面不是已经有分类了吗?’我建议说。
“‘那些表是不适用的,他们的分类方式和我们需要的有所不同。抓紧时间抄吧,请在星期一的十二点前将抄好的名录交给我。下周见吧,派克罗夫特先生。如果你满怀热情,而且充分展现自己的能力,你会发现公司将会给你提供非常好的舞台。’
“我将那本名录夹在腋下,回了到旅馆,但是我的心里感觉非常矛盾。一方面,我已被五金公司正式录用了,而且我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张面额一百镑的钞票;另一方面,我所看见的那个办公室:公司没有挂名牌,办公室内让人一目了然的情况……这些都让我对东家的经济情况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拿到了钱,于是我坐下来抄录名录。整个星期天我一直都在埋头苦‘抄’,但是到星期一我才抄到字母H。于是我就去那间像被洗劫过的屋子找我的东家,跟他说明情况。他告诉我可以抄到星期三,然后再去找他,但是到星期三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抄完,于是我又一直苦干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之后,我就带着抄好的名录再去找哈里·平纳先生。
“‘真是谢谢你,’他说道,‘恐怕是我低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这份名录对我们的实际用处真的很大。’
“‘我用了不少时间来抄录的。’我说道。
“‘现在,’他说道,‘我需要你再抄录一份家具店的名录,因为这些家具店也在销售瓷器。’
“‘好的。’
“‘明天晚上七点钟你可以来这里,告诉我抄录的情况。你千万不要太劳累了,辛苦了一天之后,晚上你可以到戴斯音乐厅去欣赏音乐,放松两个小时,这对你是非常有好处的。’他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我乍看一下,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因为他左上面第二颗牙齿上胡乱镶着金牙。”
听到这里,歇洛克·福尔摩斯激动地搓着双手,显得很兴奋的样子,我非常吃惊地望着我们的委托人。
“你听后可能觉得有些糊涂,华生医生。那是因为事情是这样的,”他说道,“到伦敦找我的那个人,当听到我答应不去莫森商行的时候,他便笑逐颜开,我无意间发现他牙齿的那个位置也胡乱镶着金牙。要知道,我看见这两个人的嘴里都闪现金光,再加上他们的声音和体形一模一样,只是胡须和头发不同,但是这些都是可以用剃刀或假发进行改装的。所以我完全肯定,他们‘哥儿俩’其实就是同一个人。当然,有的人认为可能真的是两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在同一个位置上镶着同样的金牙,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后来,他很客气地把我送出来。我走到街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回到旅馆后,用水盆洗了头,然后开始费尽脑筋去考虑这件事。他为什么要把我骗来伯明翰呢?他为什么比我先到呢?他又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呢?总而言之,这些问题实在是太让人伤脑筋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后来我突然想到可以请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帮忙。在我看来是一团迷雾的事情,他解决起来却是易如反掌。所以我赶上夜车回到城里,在今天清早来拜托福尔摩斯先生,并请你们两位和我一起去伯明翰。”
这位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讲完他的奇异经历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后来,歇洛克·福尔摩斯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接着向后仰靠在座垫上,脸上露出一种满足的表情,他好像一位刚刚啜入第一口美酒的品尝家似的,好像有话要说。
“听起来相当不错,是不是,华生?”他说道,“我对这件事情的许多方面都很感兴趣。我想你一定会认同我,我们这就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走一趟,拜访一下阿瑟·平纳先生吧。对我们来说,这将是一次非常有趣的经历。”
“但是我们怎样去才不会被他怀疑呢?”我问道。
“啊,这很简单,”霍尔·派克罗夫特高兴地回答,“我带你们两个人去见他,告诉他你们是我的朋友,也想找份工作。这样说是不是显得自然一些?”
“当然,这样说很好,”福尔摩斯说道,“我很想见一见这位绅士,看看我是不是能从他那小小的把戏中理出个头绪来。我的朋友,你的做法如此难能可贵,你到底是有什么本领啊?也许可以……”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并咬着手指甲,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再也没说一句话,直到我们抵达了新大街。
晚上七点钟,我们三个人散着步,来到了位于科波莱森街的五金公司的办公室。
“我们来得早,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们的委托人说道,“很明显,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见我,因为除了我们说好的那个时间,这个房间根本就没有人。”
“这倒是值得注意的。”福尔摩斯说道。
“啊,听我说!”这位书记员突然小声叫喊道,“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伸手指向前面一个身材矮小、长相黝黑、衣服整洁的人。这个人正慌张地在街对面快步奔走着。街对面有一个孩子在卖晚报,他从马车和公共汽车之间穿过来,走过去从那个孩子手里买了一份晚报,然后拿着晚报走进一座楼里。
“他到那儿去了!”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他进去的那座楼就是那家公司的办公室所在地。跟我来吧,我会尽量让事情进行得容易些。”
我们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进了大楼。我们爬上五楼,来到一个房间前,房门半开半掩,我们的委托人走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让我们进去。我们进入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基本没有什么摆设,就像霍尔·派克罗夫特之前说过的那样。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那个我们曾在街上看到的男人,他正在看那份晚报。当他抬起头来,我们看见了他的脸。我突然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悲痛的一张面孔,不仅仅是悲痛,简直就是极端恐怖的表情,就像是人面临生死关头时脸上的那种表情。他的脸色死白,就像鱼肚子一样,额角上冒着汗珠,双眼瞪得大大的,紧紧地盯着书记员先生,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我们的向导看到他也不禁露出惊异的表情,就好像这种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东家的脸上。
“你脸色不好!平纳先生。”霍尔对他说道。
“是的,我有点不舒服。”平纳回答说。很明显,他正在竭力恢复镇静。他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才再次开口问道:“你带来的这两位绅士是谁?”
“这位先生是哈里斯,来自伯蒙奇,这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反应很快,他随口编出了两个名字应付他,“他们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们的工作经验很丰富。因为前不久他们失业了,现在希望可以在你的公司里找份工作。”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平纳先生勉强笑了笑,大声说道,“对了,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们的。请问哈里斯先生,你从事的工作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会计师。”福尔摩斯回答说。
“啊,好,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那么,普赖斯先生,你呢?”
“我是一个书记员。”我回答道。
“我希望公司能够录用你们,一旦我们有了决定,我会马上通知你们。现在请你们先回去吧,看在上帝的面上,让我安静一下吧!”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声音很大,好像他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了。福尔摩斯和我互相看着对方,而霍尔·派克罗夫特则向桌前迈了一步。
“你忘了吗,平纳先生?我们之前说好的,我今天来这里听你的吩咐。”他说道。
“是的,派克罗夫特先生,我记得。”他恢复了比较冷静的口气说道,“你可以在这里和你的朋友们稍等片刻,如果你们不会觉得不耐烦,那请等我三分钟,之后我一定会完全听从你们的吩咐。”他礼貌地站起来,向我们点了个头,然后从房间另一侧的一扇门走了出去,并随手带上了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福尔摩斯低声问道,“他不会逃走了吧?”
“这不可能。”派克罗夫特回答说。
“怎么不可能呢?”
“因为那扇门通往里面的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