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夕何夕,良人陌路(3)
虽然上次初七闹出警察局事件并振振有词地宣布她不记得他手机号码以后,他就把手机号码强行存进她手机里,但是初七并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所以,他以为她有要紧的事,破了他自己立下的会议期间不得接听手机这一规定。其实,或许,只是因为她是初七…
“老公,我病了…”
手机里传来初七娇慵的声音。
沈言皱了皱眉,“初七,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在开会呢!”狼来了的故事,说多了,就没人相信了…
“总裁…”秘书出来叫他,手里举着文件,似乎有问题要问他。
“来了!”沈言抬头,关了手机,跟秘书进入会议室。
初七呆呆地听着手机里嘟嘟嘟的声音,头重得抬不起来似的。
垂着头,可以看见无数双脚在她面前走过,却没有一双停留下来。
她忽然想哭。
时间总是在悄无声息中溜走,十几年前的沈言会满头大汗地找寻到这里,而十几年后的今天,她依然在记忆中的台阶上,那他呢?还会找到她吗?还会像从前那样霸道地牵过她的手,对她说“笨蛋!跟我回家”吗?
初七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自己已在这里坐了多久,看着身边来去匆匆的那些陌生的面孔,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难道她隐匿了一年,世界就将她遗弃了吗?
突然之间很想念爸爸妈妈,或许,在全世界都忘了她的时候,她依然还会是爸爸妈妈最疼爱的公主,可是,她却连电话也不敢打,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哭出声来会让他们担心…
到了下午,正是太阳最炙热的时候,初七渐渐觉得支撑不住了,即使坐在这里,也软绵绵的,有想躺倒的欲望,自己摸了摸额头和脖子,都烫得吓人…
看来是今天早上冲冷水的时间太长了,又一天没吃东西,太虚弱,她得回家了,不能晕倒在外面,沈言回来找不到她会担心的…
思绪在这里停顿。
沈言,还会回来吗?
他说过,家留给她,他住外面的…
心中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淌下…
“小七?”头顶忽然传来亲切的呼唤,眼前出现一双皮鞋,深灰色裤脚。
她大喜,叫出声来,“老公!”
然而,抬眸之间,泪光盈盈中,阳光下那温和的笑脸却不是沈言,而是…连天雨。
“连先生…”她压下心中的失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留意到自己腮边滑落的泪珠。
连天雨凝视着眼前这张精致的泪脸,和心中一张脸重叠,眸子里温柔的涟漪映着他身后的阳光愈见旖旎,“呵呵,小七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人吗?”
“是…是啊,我等朋友…逛街…她说她不来了…”初七低下头,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泄露自己的心事。
“那小七要去哪里?我送你吧!”连天雨有着一双洞察一切的锐利眸子,凝视着她的慌乱。
初七笑了笑,“不用了,我还有事呢!先走了!”
她躲闪着连天雨的目光,站起来就走。也许是站得太快,她眼前发黑,天地也开始旋转,最后仰天倒去。
“小七…”
初七最后听见的声音是连天雨的呼唤,依稀感觉有一双臂膀接住了她,而后便失去了知觉…
夜色弥漫中的沈家。
司机将车开了回来,管家讶异地发现车里并没有初七的身影,“小陈,小姐呢?”
小陈有些歉疚和害怕,“小姐她…不见了…”
“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没用的东西!”管家斥责着他。
管家在沈家多年了,看着沈言和初七青梅竹马地长大,初七在他眼里就和自家小姐一样,眼看两人分开,暗地里也陪着沈言伤心,如今好不容易把初七盼回来了,他不知有多高兴。
虽然少爷有可能要娶她人为妻,但初七还是他心中最可爱的小姐,这一点是不变的,所以,初七不见了,他心中的着急不亚于做父母的,他比谁都清楚,初七在这个城市除了沈家,再无别的地方可去。
“小姐去逛街了,我跟她说了在停车场等,可我等到天黑也没见她,我去商场找了,没找到,我还…”
小陈怕管家责怪自己失职而扣他薪水,唯唯诺诺在解释,管家却已经走进了屋里给沈言打电话。
尽管他不知道沈言和初七之间究竟怎么了,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确的,初七在沈言心中的地位从来就没变过,这一点,单凭在初七离开后的头几个月,沈言每晚半夜以后还开着车在他和初七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溜达,每一次,管家都开车跟在沈言后面,沙滩、街道、学校、电影院门口…他都悄悄地尾随着沈言,听沈言一遍一遍的梦呓呢喃:“老婆,今晚有新片上映,我买了两张票哦,打扮漂亮点…”
“老婆,这儿有家新开的冰淇淋店…”
“老婆,上学要迟到了,你还不起床…”
每一句话,都让管家这个历经风霜的男人偷偷流泪…
后来,虽然沈言改掉了这个习惯,“初七”这两个字也在沈言嘴里绝了迹,但是,并不表示心里也抹去了痕迹。
管家拨通了电话,沈言正开了车正准备去PUB,“管家,什么事?”
“少爷,七小姐她不见了…”
“不见了?!”沈言一脚踩了刹车,好看的眉端纠集成结,“怎么回事?”
“小陈上午带小姐去逛街,没接到她回来…”
沈言心中莫名焦躁,没等管家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改打初七的手机,可是回应他的却是电脑录音已关机!
她会去哪里?沈言回忆起自己今天早上和初七说的话,也许太伤她的心了,难道回父母身边了吗?他不想打扰二老,可心中又实在放不下,犹豫再三,还是拨了美国那边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米妈妈,说的英语。
“喂,妈,是我,沈言。”虽然离婚了,沈言却从没改变过称呼。这是初七离婚时和他的协议,也谈不上协议,算是一个…请求吧,请他就离婚之事对她的父母保密,她怕她父亲承受不了。
“哦,言言啊!今天不忙吗?惦记着给我们打电话。”米妈妈每次接到沈言的电话都很开心。
“妈,小七…今天给你们打过电话吗?”沈言试探着问。
“没有啊!你们怎么了?吵架了?”米妈妈呵呵一笑,“沈言,我家七宝呢从小被你惯坏了,任性又不懂事,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有时候你得好好管管她,这丫头越来越疯,别再助长她了!”
沈言心里有种难言的意味,堵得很难受,“妈,没事,她很好的,我们…也很好…妈,你们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先挂了…”
每一次给初七家里打电话,他就觉得压抑,像一块吸了水的海面在他胸口不断膨胀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样的谎言,究竟要延续到什么时候?谎言总有拆穿的一天,那时,又该怎么收场?
回忆他和初七在一起的二十年时光,他才突然发现,在这个城市,初七除了他就再也没有任何依靠,甚至,没有朋友…
心尖无端地就疼了起来,眼前闪过初七每每犯错时怯弱地望着他的脸,那双晶亮的眸子好像随时都会滴出水珠来打在她心口上一样…
他用力地捏了捏眉心,思考着她会去哪里,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那年她说的话…
那年,逛街的时候,他不小心松开了她的手,她居然就走丢了,他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头去找,发现她撑着下巴可怜兮兮地坐在商场的台阶上,眸子里水珠盈然。
他问她,为什么傻坐在这里?
她说:“我就在这里等,只要你回头就可以看到,可是,我以为你不会回头了…”
她眸子里的水珠终是落下,他伸出手,泪珠落在他掌心,却打在了心上,明明心里很疼,却牵了她手,很凶的骂了一句,“笨蛋!跟我回家!”
他发誓,从此,再也不松开她的手…
“可是,我以为你不会回头了…可是,我以为你不会回头了…”
这句话魔音一般在他耳边萦绕,他心头一热,灵感火花般闪耀,立即开车往那家商场疾驰而去,那家商场叫什么来着?他在记忆里的沉淀里搜寻…
没错!就是这里!熟悉的台阶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可是台阶上的女孩呢?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台阶,心中怅然若失…
下车,在她曾经坐过的地方坐下,点了一根烟,周围还有稀稀落落的行人来来去去,烟圈便绕在这些人身上,消散在夜的迷暗里。
“老公,闻到烟味我会头痛啊!”她总是这样娇滴滴地吊在他脖子上晃,于是,他便会掐灭它。
可是今天,头痛的是他…
他低头按了按太阳穴,猛然发现地上有一个熟悉的徽章,是结婚两周年他送给她的礼物,他自己设计的徽章,徽章上刻着LOVE/FOREVER的字样及她的名字首字母:M.C.Q。
她从不介意礼物的价值,大到钻石,小到一个发卡,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欢,然她却总是喜欢这样张扬地炫耀他的爱,他送给她的每一件礼物,同样大到钻石,小到发卡,都镌刻了她的名字,用以证明其独一无二性…
这么说,她是来过这里了?可是,却终究没有等到他来找她…
他紧紧将徽章扣在掌心里,徽章的针扎痛了他的手心,他却感觉不到,心,却猛烈地刺痛了一下,忽然很想和她说一句话:我没有忘记回头,我来带你回家,可是,你却已经不在了…
刹那间,他很迷茫,他究竟该不该再回头来找呢?毕竟,她早已松开了他的手…
他想到了那个于深海。
没用的慕凌晨连半点资料都查不出!还好他自己在给初七手机输号码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她手机里有于深海的号码,当时给记了下来。
说实话,出于男人的尊严,他真的不想给这个拐走自己老婆的人打电话,但是,既然拐走他老婆,为什么又不让他老婆过好日子?这点,他不得不追究了!
电话拨通很久才有人接,对面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透过这声音,几乎就能看见对方脸上嘲笑的意味,“喂,万人景仰的沈公子,居然屈就给我打电话?”
沈言一听见于深海的声音就有揍他一顿的冲动,“于深海,我想问你,我把初七交给你的时候你承诺过什么?”
于深海没有说话。
“说话啊!”沈言爆吼了一声,他发誓,如果于深海在他面前,他一定揍他了!
手机里传来轻蔑的笑声,“沈公子,请问你现在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初七的前夫?我怎么听着口吻像初七老爸?”
沈言一愣,要害被击中。没错,一旦和初七离婚,他和她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不!谁说没有关系?初七除了靠他,还能依靠谁?他冷哼,“我和初七的关系,不是你能体会的!我只想质问你,为什么要让初七伤心地回来?!”
于深海便对他的暴怒只是轻轻一笑,“那么沈公子,我和初七的关系,也不是你能体会的,我只想告诉你,让初七伤心的人不是我!我知道,你想揍我,那么我再告诉你,我也想揍你,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不介意我们再切磋一次!”
说完,于深海就将电话给挂断了。
“嘟嘟”的忙音撞击着沈言的耳膜,他重重地按下关闭键,心里暗骂了一句粗话,想起自己给于深海打电话的目的是要问初七的下落的,现在倒好,又吵一架,再也不想继续打过去了。
小七,小七,你到底在哪里?他重新上车,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开得缓慢而谨慎,两眼更是不放过街道两边任何一个角落,只盼着那个纤小的身影快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
医院。
初七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挂了点滴。
她生平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挂点滴,看着药水一滴一滴地滴着,心里急得恨不得把这瓶药给喝下去。
可偏偏地,她体质不是很好,常常生病,一生病就会挂上这个东西,使她不能再蹦蹦哒哒,不能去玩好玩的,挂点滴的过程对她来说就像坐牢一样…
好在,从前有沈言陪她,和她说话,给她买零食吃,才让这个过程不那么漫长,但是现在呢?
真的,很想他…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不是医院单调的白色,整个装修的色调很温暖,像家一样。也没有医院特有的苏打水味,窗台上不知名的鲜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门,被轻轻推开,响起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她的眼前便多了一个深灰色的身影。身影坐下,离她的距离忽然近了很多,空气里淡淡的花香顿时混入男子刮胡水的清新气息,这个气息很熟悉,她不由自主红了红脸。
连天雨随即轻笑,“小七在想什么?”
“啊…”初七的脸上呈现一片酡红,“你的刮胡水味儿和沈言的一样…”莫名,脑袋出现和沈言拥吻的情形,她总是在他这样的气息里沉沦…
讨论男人刮胡水的香味儿似乎是一件很暧昧的事,初七腮边好像有了沈言的胡茬摩擦的感觉,痒痒的,微痛,她的脸更红了…
听了初七的话,连天雨似乎猜到了初七脑中是怎样的画面一样,呵呵一笑,“是吗?那小七觉得我和沈言,谁更具竞争力呢?”
“什么…什么竞争力?”初七脑子打结,怔怔地看着他。
连天雨有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眸,眼眸深处透着和沈言相似的光晕,让人觉得温暖和…慈爱。初七想到了这个词——尽管觉得很不恰当,而沈言也具这种慈爱的眼神。
连天雨还是那样“慈爱”地笑着,“在小七心中啊,谁更具竞争力?”
“呃?什么…?”初七用她的浆糊脑袋去分析这句话的意思,怎么也想不明白。
连天雨哈哈大笑,“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小七想吃什么,该吃晚饭了,你应该一天还没吃东西吧?”
初七摇了摇头,“没胃口!”
“那可不行!”连天雨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严厉,“医生会来骂人的!我做主吧!”
他打了个电话,不过半小时时间,助手就把晚餐送来了。
“你感冒了,发热呢,医生说要吃清淡的,先喝碗汤!”连天雨把汤盛好,送到她面前。
她的手挂着点滴不方便,连天雨索性坐下来,“我喂你吧!”
“啊——不要不要,我自己来…”除了沈言,她还从来没有和第二个男人有过这样亲昵的动作,很不习惯,脸变得通红。
连天雨也不勉强,只帮她端着碗,让她可以用方便的那只手吃东西。但是,这样一来,连天雨和她的距离就更近了,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脸颊不由自主越来越红。
她有点慌乱,三口两口把汤喝完,扔了汤匙,赶紧躺下去,“好了,谢谢!”
连天雨唇边浮起别样的笑,“不要别的了?”
“不要了!谢谢!”她的唇边还沾着一颗葱花呢。
“小七好像很怕我?”连天雨把碗放下,戏谑地看着她笑。
“没有啊!哪有?”初七的身子往被子里缩,眼神里的慌乱却泄露了她的秘密,这个连天雨的小宇宙,确实让人倍感压力啊!
“那就好!我还以为小七怕我吃了你呢!”连天雨大笑,伸手拈去她唇边的葱花,并用纸巾给她擦了擦嘴。
初七很是尴尬,觉得自己像贪吃的小孩,小时候妈妈就在饭后常常说,“七啊,你嘴边那颗饭要留着晚上给老鼠吃吗?”
可这样的形象在一个基本还属于陌生人的连天雨面前暴露,也太失礼了…
而连天雨总是能够看透她的心思,笑道,“没关系,我喜欢看贪吃的小孩!”
小孩?!初七抗议地皱起了眉头,她不是小孩!耳边又回响着沈言的话:初七,你该学着快点长大!
什么意思?他们都觉得自己像小孩吗?
连天雨看着她的表情,心尖一动,她皱眉的样子还真像一个人…
“小七,你病了要不要通知家里呢?医生说可能要住院三天!”连天雨试探着问,其实,他早已知道,米初七在这个城市并没有亲人,唯一有点关系的就是她的前夫沈言。
家?这个字让初七第一个就想起了沈言,可是今天她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不理她…
但是,决不能让一个陌生人看出自己那么可怜,微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了,告诉他们我在同学家住几天呢,免得他们担心!”
连天雨并没有点穿她的谎言,出其不意问了句,“那…要不要通知沈言呢?”
“不!不用了!”初七赶紧摇头,笑着解释,“我和他…不是早离婚了吗?”脸上笑着,心里却是酸溜溜的。
连天雨点了点头,“那好!那我就在医院陪你吧!”
什么?好像她和连天雨的熟悉程度还没这么深吧?“连先生,真不用人陪!不是有护士小姐吗?我有事按铃就好了!快回去陪老婆吧!”初七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他再度大笑,“小七难道还关心我有没有老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