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荒腔走板的青春
01
“对不起”这件事,可能每一个男孩都做过,只是有人说出了这句话,有人没有。
零下八度的天,大伟穿着篮球背心,篮球短裤,高帮篮球鞋,外面罩一件长长的羽绒服,站在雪地里。
“大伟,换你上。”队长把球朝他甩过来。
大伟脱掉身上的羽绒服。这可是零下八度的天气啊!一旁看球赛的女生中,有人尖叫起来,有人殷勤地过来替他拿衣服。
“你干脆穿比基尼来打球好了,更勾女生。”队长骂了一句,转身下场,扎进女生堆里去了。
“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灯。”大伟用发带把头发束起来,跑上场。
“真帅,三分球。”
“谁,谁,谁,刚才谁夸我帅来着?”大伟现出一副不要脸的样子,跑下场,追着女生们问。
“她,她,她……”一群女生哄笑着推出一个窘成一团的女孩儿。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戴红色的绒线帽子,映得小脸红扑扑的。她紧张地辩解:“我不是说你帅,我说球帅……”
“奖励你的,帮我看着。”大伟从旁边女生手里拿过自己的衣服,塞进女孩儿手里。
“你大爷,真不是个东西,一刻也不闲着。”丢了分的队友气急败坏。
“别看丢了啊。”大伟跑回去。
那一场他打得臭极了,老是回头朝场边看。结束的时候,队长把球狠狠砸向他,嘲讽道:“伟哥,你干脆别打球了,回去泡妞吧。”
大伟回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已经走了,羽绒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看台上,下面垫着两张试卷。
他穿上衣服,看了看试卷上的班级和姓名,笑得贼极了,成绩不错噢。
本来大伟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找她呢?谁知道隔一天文理分班,嘿,两人前后桌,缘份来得很奇妙。
“嘿,借半块橡皮呗。”大伟嘻皮笑脸。
菲儿低下头,手里攥着橡皮,不理他。
“你不借,我抢了啊?”大伟想要过来掰她的手,吓得菲儿赶紧撒手,大伟洋洋得意。
橡皮还回来的时候,菲儿发现他在橡皮上,用红色的圆珠笔画了一颗心。
“要死。”菲儿把橡皮丢给他。
“放学记得来球场帮我看衣服。”
菲儿不说话。
“好不好,好不好?”大伟追着问,
“老师进来了。”菲儿小声提醒他。
“老师进来我也不怕,好不好,好不好?”
“恩。”菲儿轻轻点头,她看见老师正疑惑地朝她这边看过来。
大伟咧开嘴巴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坏,像加菲。
那天放学,菲儿骑着自行车路过篮球场,人太多了,她挤不进去。大伟远远地看见她,跑过来,把球放在她的车筐里,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风大。”
他的外套真大啊,长长的,一直到脚踝,菲儿把手放进他的口袋,暖暖的,是他掌心的温度。菲儿还在他的口袋里,摸到了那块画着心的橡皮。
柠檬香气的橡皮,心酸的开始。
02
城墙根儿下有一间水族馆,外面冰天雪地,里面却温暖如春。老板窝在电脑后面玩红警,大伟凑过去,递给老板一根烟,蹭点暖气。
菲儿掀开厚重的棉帘,朝里面探头探脑地张望。
“嗨,这儿呢,进来进来。”大伟朝她招手,“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看见你的自行车停在外面了。”菲儿摘下围脖儿,兴奋地去看鱼。
“你迟到半个小时,我早到半个小时,我挨着墙根儿冻得实在受不住了,这B天气。”
“不许说脏话。”菲儿把手套丢给大伟,用手指去逗鱼缸里的鱼,一群慈鲷窜过来想要啄她的指头。
“嗨,快看,快看,这俩鱼接吻了。”大伟叫菲儿,“真骚包,咬着不放。”
菲儿看见,透明的鱼缸里,两尾淡粉的小鱼,噘起嘴巴,轻轻地吻在一起。
“走了,走了,再看它们要不好意思了。”大伟拽起菲儿的手,又朝老板挥挥手,“走了哥们儿,有时间来我们学校打球,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女生。”
“一定去,咱也享受享受被美女包围的感觉。”滴水成冰的天气,一头自然卷的老板穿着阿凡提条纹的大裤衩,老头汗衫,拿一张纸当扇子扇来扇去。
“什么叫幸福,人家这就叫幸福。”大伟一边感叹,一边掀开门帘,“这B天气,冰火两重天。”
“都说了,不许说脏话。”菲儿真有点生气了。
“这鬼天气。”大伟嬉皮笑脸。
自行车停在墙角下,一堆积雪从屋檐坍塌,砸进车框里,大伟从里面扒出围巾,已经湿了。
“我们去哪?”菲儿把自己的围巾圈在大伟脖子上,爬上他的自行车横杠。
大伟将围巾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一圈,又在菲儿脖子上绕一圈,“现在咱可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了,你去哪,我去哪。”
“那,你带我去吃冰棍儿?”
“这个天,吃冰棍儿?”
“以毒攻毒。”
大伟骑着自行车兜了几条街也没找到一家冰店,菲儿常去的那家改成了棋牌室,大伟常去的那家改成了魔术用品商店,学校附近那家,卷闸上贴着招租启事。
大伟实在骑不动了,跨在车上,指着冰封的护城河,“要不你就趴河沿上啃吧。”
“我想起来一家。”
“不去,骑不动,我得把大衣脱了。你看着挺瘦的,怎么蹬起来这么重啊?”
“我才95斤。”
“那还凑合,美女不过百,你要超过100斤,我可不要你了啊。”
“爱要不要。”菲儿嘴硬,心里却暗暗庆幸,还好没说实话,其实她是101斤。
那天之后,菲儿便跟这多出的一斤肉开始了艰苦卓越的斗争,差点没牺牲,可是直到两个人分开,菲儿都还是铁打的101斤。
101,是菲儿最重的体重,后来的许多年,她不管怎么自暴自弃,胡吃海塞,再没有达到过101。
101,是一个幸福的重量。
03
大伟在菲儿家转了一圈,说:“你妈不会突然回来吧?”
“不会,我妈这会儿在飞海南的飞机上呢。”
大伟拍拍大衣柜,说:“你妈要回来,我就躲这里头。”
“小时候,我跟表妹躲猫猫,我就躲在这个柜子里睡着了,结果我爸爸妈妈兴师动众一直找到火车站。”
“这有什么,我们初中的时候组织了一个躲猫猫社团,我们那个社长失踪到现在都没找着。”
“吹牛。”菲儿噘起嘴巴。
“停。”大伟喊。
“什么?”菲儿被他吓了一跳。
“保持刚刚的表情,你的嘴巴,超像接吻鱼。”大伟研究起菲儿的嘴巴,“你说一条鱼为什么要吻另一条鱼啊?”
“因为喜欢啊。”
“那你喜欢我吗?”
“你要干吗?”菲儿紧张起来,大伟的吻已经覆盖了她的嘴巴。
“咬痛我了……”菲儿的声音含糊不清,她的手停在大伟的胸膛,她感觉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她没有力气推开大伟巨大的怀抱。
两个人靠在衣柜上,又跌在椅子上,就在倒向床边的一刹那,菲儿猛地挣脱大伟的双臂,跑出房间,靠在窗前的钢琴站着。
大伟追出来,菲儿不敢看向他。她拢一拢额角散落的头发,再拢一拢,那缕刘海,老是会跌在眼前。气氛忽然变得尴尬,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大伟坐在钢琴前,敲敲黑键,又敲敲白键,“弹一首歌来听吧?”
“你要听什么?”菲儿的声音有些颤抖,惊魂未定。
“随便呗。”
“那我弹《绿袖子》给你听,就是天气预报前的那段音乐,木管五重奏的曲子。”
“弹吧,别解释了,解释了我也听不懂。我打小五音不全,不是不靠谱,就是不着调。”
菲儿的纤细的手指在黑键白键间灵动跳跃,大伟斜靠在琴旁,失神地看着她。菲儿也斜过脸来看他,被他直勾勾的眼神逼回去。经过刚刚的搏斗,她的双颊泛起淡淡红晕,温香若蔷薇,那缕头发又调皮地跌下来,在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
“好听吗?”
“好听。”
“你还想听什么?”
“我想听《try to remember》。”
“我还不会。”
“那等你学会了,再弹给我听。”
“好。”菲儿站起来,在抽屉里找到《玻璃之城》,放进影碟机,电影两个人都看过,于是来回快键,听黎明唱《try to remember》。
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只贝壳相架,是菲儿十七岁那年的照片,绿色小碎花的白衬衫,微微低着头,长发用一支铅笔挽在脑后。
大伟拿过相架细细地看,“这张照片,可不可以送给我?”
“啊?不给不给,丑死了。”菲儿去抢相架。
这张照片是爸爸试相机的时候,随手拍的,爸爸觉得很好看,于是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可是妈妈觉得像是火锅店服务员,或是茶楼小妹。
“你妈回来了。”大伟吓唬她。
菲儿一回头,大伟迅速将照片塞进怀里,“哈哈哈……”
“哎呀,回头我爸问起来,我怎么解释啊?”菲儿犯愁。
“就说被偷了。”
“谁会偷我的照片啊?”
“我啊,偷回去贴在门上辟邪。”
那天晚上,大伟写作业的时候,菲儿的照片就摆在台灯下面。他写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看着照片发呆。他用手里的自来水笔隔着玻璃,给菲儿画两撇胡子,又画上眼镜,再在眼睛下面画两串眼泪,哈哈哈……
表弟路过,鄙夷地说:“至于么,看女孩儿照片都能看得乐成这样?”
大伟居然也会脸红,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懂,哥哥这是爱情。”
04
热带鱼怎么会知道接吻呢?大伟打开电脑百度。
电话响起来,是菲儿,大伟抓起电话:“我们家没人,你声音大点。”
电话那头,菲儿依然很小声:“我妈在家。”
“喔,那我也小声点,别惊到了咱妈。”
“不要脸。”
“嘿嘿,谁说我不要脸?我不光要脸,而且一要两张,二皮脸。”
“脸皮真厚。”
“嘿嘿,谁说我脸皮厚?我脸皮薄着呢,薄到没脸没皮。”
“你,死猪不怕开水烫……”菲儿在电话那头急得哭了。大伟这才发现,菲儿骂自己不要脸是认真的,发自肺腑的。
他问:“你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
“你……不要脸。”菲儿气结。
“你复读机喔,有什么你就说。”
“你今天放学去哪了?”
“打球。”
“你的衣服呢?”
“我也不是裸打,当然穿在身上了。”
“少来,我是说你的外套。”
“放在看台了。”
“骗子。”
“我先是放在看台的,后来被一个女生给抢过去了,非要抱着。”
“还人家非要抱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硬塞给人家,还说抱着外套,就像抱着你……”
“哪个王八蛋出卖我?”大伟也急了,“你都听谁说的啊?你别相信那帮不明真相的群众。”
“少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菲儿哭得更厉害了,哭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哭了,那我以后不打球了,还不行吗?”
“不行。”
“你还要我怎样啊?”
“你可以打球,但不可以和其他女生打情骂俏。”菲儿的声音终于缓和,甜甜软软的,像是小时候吃过的玫瑰酥。她就是这样酥糖一般的女孩子,骄矜,不能粗手粗脚对待,否则她就碎给你看。
她抽抽搭搭,哭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她妈在那头催,估计得哭到天亮。大伟活动活动握电话握到僵硬的手腕,唉,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
第二天,大伟真的没有再去球场打球。菲儿去车棚取车的时候,看见他跨在自行车上等自己,菲儿假装不理他。
“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菲儿推着自行车,停在一棵冬青树旁。
“我要去加拿大了。”
“喔。”菲儿支吾了一声,跨上自行车,准备离开,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她趴在车把上,把脸埋进臂弯,眼泪掉下来。
大伟走过来,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拍拍菲儿的背,说:“走了,大家都在看。”
那天晚上,大伟的爸爸妈妈不在家,两个人先是说一起做作业的,后来又一起看影碟,是张艾嘉的《心动》。
大伟轻轻环着菲儿的腰,问:“你知道一条鱼,为什么会吻另一条鱼吗?”
菲儿想了想,闭上眼睛。
“其实它们不是在接吻,而是在吵架。”
菲儿笑了一下,说:“真可爱。”
菲儿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美,大伟俯下身体。菲儿圈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嘴唇贴向他的嘴唇。
“你会不会后悔?”
菲儿笑而不语,眼神温柔而坚定。
多么疯狂的夜晚,好像要使尽一生的力气,菲儿满身汗水,蜷在大伟怀里,大伟右手夹着一根烟,左手轻轻的摩挲着菲儿微微反着月光的背,很漂亮的蝴蝶骨。
菲儿忽然噘起嘴巴,撒娇说:“老公,我饿。”
大伟把手里的烟潇洒地掐掉,站起来把怀中的菲儿横抱,放在客厅沙发上,然后打开电视,自己走进厨房给她做饭。
菲儿就那样赤裸着,笑嘻嘻地蜷缩在深绿色沙发里,看着大伟给她做饭。许多年之后,大伟一直怀念的是菲儿那样的眼神,而不是她洁白的身体。
05
大伟推着自行车站在楼下,自行车后面绑着一只巨大的鱼缸。
他指点菲儿说:“这个是卤素灯,没有阳光的时候,就要打开,这个是氧气棒,空气闷热的时候,也要打开……我走了,就让这缸热带鱼陪你,不那么无聊。”
菲儿穿着睡衣站在旁边,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东城墙根儿下那小子是我哥们儿,鱼要生病了,你直接找他。”
那些鱼受了惊吓,全都游到一角,菲儿用手指敲敲鱼缸,说:“它们忘了吵架。”
菲儿的妈妈不在家,大伟帮她把鱼缸搬上楼。他习惯地点起一根烟,看见电视柜旁边的相架摆去了菲儿的床头,里面的照片换成了自己。
“你什么时候偷拍的?”
“你打球的时候,离得太远,手机相素又太低,所以很模糊。”
“回头我给你一张清晰的,倍儿帅的。”
“你会不会把我忘了?”菲儿又哭了,“我的脸,在你的脑海里,就像这样照片,隔了太远的距离,无法聚焦,逐渐模糊。”
“不会。”
“你会的,你那么招女孩儿喜欢。”
“真的不会。”
“你会的……”菲儿痛哭。
大伟沉默了一会儿,把右手的烟按在左手背上,“现在你相信了吧?”
菲儿抱着他的手,贴在胸前,贴在脸上,心疼得似乎要死去。他就是她的阳光,他就是她的空气,她没有卤素灯,她没有氧气棒,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出国之后,大伟诸事不顺,他的脾气又暴躁,所以每天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找不着头绪。
“谁关了我的电脑?”大伟捶着桌子,气急败坏,想起这帮老外听不懂中文,刚想说“Fuck You”。
“是我关的。”很标准的中文,还有点闽南口音,“我以为你忘记关了。”
学校的电脑,关机系统自动还原,大伟忙活了半天的文件又没有拷贝,但是看到眼前长发长裙的女孩儿,只能捶捶胸口,仰天喷血。
女孩儿被她逗得笑起来,“我帮你重做啊?”
大伟也不客气,把手里的书推给她,说:“你帮我录资料。”
“我叫芍,芍药的芍,你呢?”女孩儿接过书,声音软软地问。
“我叫大伟,伟哥的伟。”
“哈……”芍笑得不好意思。
“有这么好笑吗?”大伟郁闷。
“我笑点低。”
“那我给讲个更逗的,我爸以前单位来了一个新同事,长得特老实忠厚,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大家好,我姓苟,一丝不挂的苟……”
“哈哈哈……再讲一个。”
“还讲一个?”
“讲嘛讲嘛。”
“晚上讲给你听,你晚上有空吗?”
“有啊。”
那天晚上,大伟在四面透风的汽车屋给芍讲了一夜笑话,到天亮的时候,两个人都困了,抱在一起睡着了。
06
与芍在一起后,大伟与菲儿之间的电话,也越来越稀落。
“说点什么呢?”这句话成了大伟的口头禅。
“你说什么都可以的。”
“加拿大也是鬼天气,我住的汽车屋,四处漏风。”
听见大伟说脏话,菲儿却不责备他,反而却觉得亲切,“加拿大下雪吗?北京下了小半个月了。”
“爱下不下。”
“……”
菲儿不知道说什么,换了一只手握电话,她想起《玻璃之城》里韵文攒钱给港生打电话,不停地催促,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是浪费钱啊。
“你怎么不说话?”大伟也这样问。
“我在听你说话。”
“你不用光听我说话,你也可以说话的。”
“喔……”可是说什么呢,菲儿不知道。
电话那头有人在催促,大伟匆匆挂掉电话:“我要去打工了,迟点打给你啊。”
大伟说的迟点是什么时候,那天晚上,她守着电话睡着了。
那以后,菲儿便坚持每天给大伟写信,她喜欢这样写信的感觉,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可以停下来,托着下巴想一想,说说天气,说说每天的心情,说说从前的事情。
开始的时候,大伟还是会回信的,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再后来,便连回信也没有了。
菲儿也找不到他,她焦急地询问为什么不联络了,是很忙吗?
可是大伟将她的询问,还有所有的已读的未读的邮件统统删除,彻底和菲儿断了联系。
周末,菲儿一个人去图书馆借书,忽然发现书的一角贴着“编号:1313”,要散,要散,菲儿抱着书,哭得蹲在地上,那本书叫做《承泣》,承泣,承载哭泣。
晚上,菲儿给大伟的妈妈打电话,未语泪先流。
“阿姨……”
“菲儿啊?”阿姨永远那么热情,“别哭,别哭,大伟欺负你了啊?”
“嗯。”菲儿抱着电话,泣不成声。
“回头我揍他个兔崽子……”大伟的爸爸在旁边抢过电话。
“对的,我们仨一起揍他,别哭了,啊……”大伟的妈妈也帮腔,安慰菲儿。
“不用了……我就是找不到他了,如果他打电话回来,阿姨你告诉他……”
“一定告诉,一定告诉,别哭了。”
“告诉他,我们结束了。”
“啊?”
“阿姨再见。”菲儿挂断电话,趴在沙发上号啕大哭。
沙发一头的鱼缸里,那些粉红色的接吻鱼寂寞地游来游去,卤素灯惨白一片,氧气棒冒着气泡,真羡慕它们,只有6秒的记忆,可以很快忘记曾经的争吵,或是吻过。
大伟的表弟一直很纳闷,曾经看着照片都会笑出声来,为何如今却这么冷漠。大伟烦躁地回答:“你不懂。”
表弟是真的不懂,难道,这就是爱情?
一恍眼,几年过去,大伟和菲儿再没有联络,偶尔从当年同学口中听到彼此消息,大伟和芍在回国前分了手,菲儿今年将要嫁作人妇,很不错的男生。
准备回国的大伟,孤零零的坐在汽车屋的台阶上抽烟,几个同乡拎着啤酒来和告别,都被他哄走了,就是很想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收拾行李的时候,大伟拉开当初出国带来的最大的箱子,无意中从箱子拉杆处的拉链中翻出了一样东西,原来那就是菲儿当年的那张照片。
他拿着照片,细细地看,细细地看,手指落在菲儿的鼻尖,嘴角,又落在眼眉,那样的眼神,清澈,通透,仿佛悄悄的一线光,瞬间照亮心房。蓝色的自来水笔画下的泪痕已经干涸,却润湿了另一个人的眼角。
忽然地,大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把头慢慢的低下来,面孔贴在冰凉的桌面上,如果闭上眼睛,会有很多很多记忆纷至沓来,如果睁开,泪水又会夺眶而出,真的很羡慕那些安安稳稳一直走下去的恋人,还没分开就懂得珍惜,不是每个人都学得会的。
大伟打开电脑,看见垃圾桶里堆满了菲儿写给他的信,他一封一封做了迟到的回复:对不起……
地球的另一端,冬天已经过去,一家小酒馆的后院里,绿树成荫,一排合欢树下摆出长长的桌子。桌子上小小的白色花球,旁边就是碧翠的草坪,春草醉如烟,空气中弥漫了青草的芳香。
简单而安静的婚礼,看起来倒像是同学会。
菲儿穿一袭白色的婚纱,在人群里穿梭,中途干脆摘了头纱,脱了高跟鞋,换上凉拖,跑来跑去。婚纱简约漂亮,深V设计,露出她洁白后背,以及背上一双小巧蝴蝶骨。
有同学叫嚷着要看婚纱照,打开电脑,有收件通知自动跳出来,看见大伟的“对不起”,菲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知道,眼泪是不能落婚纱上的,不吉利。可是婚纱的裙摆那么大,眼泪要怎么逃?
又有同学叫嚷:“弹首曲子吧。”
白色的钢琴摆在绿色的草坪,头顶的合欢开得盛了,花瓣潺潺不息,春深总教人惆怅。
菲儿敲着琴键,想着该弹那一首呢?就这一首吧: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
新郎憨憨的,不知所以然,跟着节奏,轻轻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