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陈衡哲(1890~1976),原名陈,字乙睇,祖籍湖南衡山,生于江苏常州,现代著名学者、作家。
陈衡哲祖父陈钟英(槐庭)育有十二个子女,伯父陈范(《苏报》馆主)、父亲陈韬都是名重一时的学者、诗人。祖母赵氏和母亲庄曜孚是造诣深厚的画家。陈衡哲母亲曾师从恽派画家袁毓卿学画,擅长恽派没骨花卉,画名甚著。除文化教养外,陈家亦是官宦之家。陈衡哲祖父和父亲都做过地方官,她就在这样一个书香、官宦世家长大成人,排行第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四个妹妹。
1903年,十三岁的陈衡哲初次离家,此后七年,接受了中国传统的基础教育。其间,三舅父庄思缄对其影响深刻。庄家乃常州望族,“有着悠久的学术和社会工作传统”。庄思缄本人不仅精通国学,而且对西方科学和文化亦极为推崇。他对陈衡哲寄予厚望,希望她长大做独立的知识女性。陈衡哲日后回忆:“他(舅舅)常常对我说,世上的人对于命运有三种态度,其一是安命;其二是怨命;其三是造命。他希望我造命,他也相信我能造命,他也相信我能与恶劣的命运奋斗。”
在舅父影响下,陈衡哲开始其“造命”人生。正是这份“造命”的态度,让陈衡哲在诸多才情耀世的民国女子中,以自己独特的贡献而成为至今活在人们口头的传奇。作为学者,陈衡哲是中国第一个女教授;作为作家,她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白话文学第一人。
1914年夏,陈衡哲考取美国著名的瓦沙女子大学,是现代中国第一批留美女学生之一,专修西洋历史,兼修西洋文学。留学期间结识了胡适、任鸿隽、杨杏佛、朱经农等人,并以“莎菲”为笔名发表文章。1919年陈衡哲从瓦沙毕业,次年在芝加哥大学获得硕士学位。1920年,陈衡哲回到国内,应蔡元培之邀,在北京大学任西洋史教授。陈衡哲成为北大第一位女教授,也是现代中国第一位女教授。同年,陈衡哲与任鸿隽结婚。婚后,陈衡哲辞去北大教职跟丈夫到了上海。1924~1925年,任鸿隽被任命为南京国立东南大学副校长,陈衡哲在该校教授西洋史。此后,因忙于家务和写作,不得不放弃了教学。1930年,陈衡哲曾回北大讲授西洋史一年。作为民国知识女性,陈衡哲在民国高等学府就这样留下“三进三出”的人生轨迹。这里边,自然也有着一个杰出女性在男权社会努力“造命”的诸多无奈。身为女性,陈衡哲担负着母亲、妻子、教授等多重角色,不时随夫辗转,常感分身乏术,而不得不放弃教职。
然而,陈衡哲身上有着鲜明的女性意识,她认为母职和独立人格,应该同时发展。她最看不起那些拥有受教育机会而不求上进,依附在男人身上成为分利之人的女人。在这一点上,陈衡哲对于今天的年轻女性如何认知自己的命运来说,同样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某种意义上,成为当代女性自我观照的一面镜子。
鲁迅1918年发表的《狂人日记》,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实则,陈衡哲早在1917年5月就在《留美学生季报》上发表了纯白话小说《一日》。比《狂人日记》早出一年。胡适曾评论道:“当我们还在讨论新文学问题的时候,莎菲已开始用白话做文学了。《一日》便是文学革命讨论初期中的最早的作品。”因之,陈衡哲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史上,具有特殊意义,遗憾的是,长期以来这一点似乎没有得到学界应有的重视,至今,被看作“被遗落的白话文学第一人”。
《一日》选取一个日常生活截面,完全没有旧小说的陈词滥调,新鲜、活泼地描写了大学生的日常生活,表现出鲜明的现代小说观念。对此,陈衡哲自谦道:“(《一日》)既无结构,亦无目的,所以只能算是一篇白描,不能算小说。”今天看来,虽然艺术上还不够成熟,但是在中国新文学史上的意义却非同小可。
归国之际正处五四高潮期,陈衡哲跟当时众多民国知识分子一样,心忧国家和民族的未来。除小说创作,她还在《新青年》《努力周报》《东方杂志》《现代评论》等杂志上发表大量时政论文,如《女子教育的根本问题》(1921)、《国难与知识界的妇女》(1922)等等,热切关注教育、妇女问题,直指当时的社会现实,彰显一个现代知识女性的风采。
值得一提的是,胡适当年以《文学改良刍议》在文化界引起巨大争议,“五四”白话文运动由此轰轰烈烈展开。胡适当时所遭遇的反对、嘲讽亦可想见,就连同窗好友任鸿隽对其主张亦不置可否。陈衡哲却勇敢地站在胡适一边,给予大力支持。胡适曾动情回忆:“她(陈衡哲)对于我的主张的同情,给了我不少安慰与鼓励,她是我最早的一个同志。”1920年胡适曾在《新青年》发表诗歌《我们三个朋友》赠予陈衡哲、任鸿隽夫妇,而胡适女儿素菲的名字,据说也源自陈衡哲笔名“莎菲”。胡适对这份友谊的传达倒是坦坦荡荡。陈衡哲和丈夫任鸿隽都是胡适多年的好友,而陈衡哲在文学主张上对胡适的支持,以及三人后续的动人交往,让今人对胡、陈之间的关系生出许多想象。民国绅士、淑女们坦荡而动人的交往,往往在后世被蒙上一层浅薄与暧昧。
樊洪业在《南方周末》上曾撰文《“我们三个朋友”:胡适、任鸿隽与陈衡哲》,开篇说道:“近年来,报刊上屡有文章讲陈衡哲与胡适的‘恋情’,前赴后继的作者们尽情创作,几乎全是不要史实根据的。依笔者所见文献而论,胡、陈之间的友情是值得后人尊重的。任鸿隽对待胡、陈关系的态度也是开放而坦然的。至于人生中男女朋友之间的波澜,怎晓得究竟,又何必晓得究竟呢?治史者以史料为据,逾此为妄。”
深以为然!
2014年5月25日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