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蒙昧之谷
在伊斯兰教产生之前的悠悠岁月中,阿拉伯人在无知的山谷繁衍生息。那时,阿拉伯人尚处于原始社会的野蛮状态,生活在氏族之中,许多具有血缘联系的氏族组成部落。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领,名为“舍赫”。只有那些年高德劭、仗义疏财和骁勇善战的英雄,方有资格出任部落首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部落首领也许并不是最幸福的人,他们没有特权,没有私利,不可以独断专行和随意惩处部落内部的其他成员。他们的职责只是根据传统习俗仲裁纠纷、保护水源和寻找牧场。古代阿拉伯人具有浓厚的平等观念,在众多方面将部落首领视为他们之中的普通一员。有时候与普通成员相比,首领需要承担更多的社会义务。在古代的阿拉伯社会,许多部落都有一套祖先遗留的传统习俗,用于规范阿拉伯人社会行为的基本准则。祖先留下来的传统高高在上,若有违例,罪不可恕。
生活在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崇尚慷慨豪侠之风。然而,那时的阿拉伯人仅仅顺从和忠实于自己的部落,而往往将其他的部落视作仇敌。他们心目中的人类,只在部落范围之内存在。部落只是保护自己的成员,而对其他部落的成员往往刀兵相见。如果一个阿拉伯人被别的部落攻击,便会被视为整个部落的奇耻大辱。这个部落的所有成员蜂拥而动,为受攻击者雪耻复仇,没有人去关心是非曲直,也没有人去在意孰对孰错。部落冲突双方视荣誉高比苍天,各自为维护各自部落的荣誉而战,从不示弱,致使仇杀行为旷日持久,代代延续。有时,阿拉伯人的慷慨之情令人感动,他们对于走进自己帐篷的异乡客热情相迎,解囊相助。相传,一个名叫哈帖木的阿拉伯青年在为他的父亲放牧的时候,宰杀三只骆驼款待路过的异乡人,致使他的父亲大发雷霆,将他逐出家门,然而他本人却因此而美名传扬,其慷慨之举在阿拉伯人的诗歌中久为传诵。阿拉伯人还常常以自己纯洁的血统和高贵的宗谱为骄傲,尤其珍视荣誉和人格。当他们的荣誉被损害时,立刻拔剑而起,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阿拉伯人的这种习俗直至今日仍依稀可见。
在蒙昧时代的阿拉伯社会,部落是温情的极限。各个部落往往在自己的特定领域之内活动,相互猜疑,彼此防范,保持互不相犯,就该感天谢地了。在缺乏交往的时代,各部落有时连语言都有明显的差异,词汇和语调不尽相同。相传,道斯部落的阿布·胡莱勒于628年谒见先知穆罕默德,先知穆罕默德的刀落在地上,于是命阿布·胡莱勒捡起,阿布·胡莱勒听后却东张西望,不知穆罕默德所云何意,直至穆罕默德再三重复才捡起刀子。阿布·胡莱勒告诉先知穆罕默德:你把刀子称作新克,而在我的部落,刀子称作木得亚。阿拉伯人的语言差异可见一斑。
然而,阿拉伯人具有卓越的语言天赋。“人的优美,在他的口才之中”,“智慧寓于三件事之中:法兰克人的头,中国人的手,阿拉伯人的舌头”,这些阿拉伯谚语广为流传。阿拉伯人酷爱诗歌,在蒙昧时代,诗歌几乎是唯一的文学形式。那时,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诗人,诗人熟知部落的宗谱和往日的荣辱,他们的职责是颂扬自己的部落、凭吊逝者和攻击敌人。铿锵有力的诗句足以唤醒和激励整个部落,诗人的才华象征着部落的强盛。部落之间的交锋不仅在于战场上的厮杀,诗人之间的唇枪舌剑、诅咒讥讽同样令人生畏。在阿拉伯人的《乐府诗集》中,我们看到这样的诗句:“谁敢与我的部族抗衡,它有众多的人民,还有杰出的战士和诗人。”在欧卡兹集市期间,阿拉伯人常常举行诗歌竞赛,获胜者的诗句被铭刻于麦加克尔白神殿的墙壁之上,称作悬诗。其中有7篇悬诗流传至今,代表了蒙昧时代阿拉伯诗歌艺术的最高成就。诗歌不同于各个部落所操的日常用语,而是超越了部落的界限,成为广为人知和沟通各个部落的通用语言形式。
阿拉伯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之一。阿拉伯人没有辜负上天赐予他们的无与伦比的语言天赋,将阿拉伯语的美发挥到了极致。阿拉伯人喜欢诗歌,擅长诗歌。在那个缺乏真理的时代,阿拉伯各部落的诗人往往会聚集在欧卡兹集市,举行赛诗会。诗会观者甚多,场面壮观。诗人们抑扬顿挫的朗诵和着驼马嘶鸣,别有一番情调。那时的诗,有短诗(麦格图阿)和长诗(格绥达)之别。诗歌的内容丰富,或夸耀张扬部落的高贵谱系,称颂部落辉煌的征战,或表达对情侣的思念,对仇敌的怨恨。麦加克尔白神殿墙壁上的7首“悬诗”,被视为阿拉伯诗歌的精品,代表了伊斯兰教产生之前阿拉伯诗歌创作的最高峰。
在杳无际涯的沙漠和荒原中,由于生活资源匮乏,阿拉伯人的生活极度艰难。每每遇到天灾人祸,他们被迫离开祖居的家园,四处流浪,过着流离转徙的生活。在很久以前,阿拉伯人便自半岛向周围地区迁徙,历经艰辛,长途跋涉,来到两河流域、叙利亚和埃及一带。从那时开始,人口迁徙的浪潮接连不断,使得阿拉伯半岛的生态环境得以平衡。随着阿拉伯半岛南部的日渐衰落,分布在也门一带的大量定居者离乡背井,涌入北方。与此同时,半岛内陆的部落闻风而动。如潮水般涌出的阿拉伯人,扰乱了半岛周围定居地区的经济生活和社会秩序,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当时,强大的拜占庭帝国和波斯帝国对此大为惊惧,殚精竭虑要遏制阿拉伯移民浪潮的冲击,相继册封加萨尼部落和莱赫米部落作为藩属,在叙利亚南部和幼发拉底河流域构筑起有力的屏障。阿拉伯半岛周围的政治格局,限制了阿拉伯人的流动。相对过剩的人口无路可走,拥挤在阿拉伯半岛极其有限的生存空间,挣扎于恶劣的环境和死亡的边缘。
在蒙昧时代,每天都有鲜活的生命在劫掠和仇杀中逝去。清晨骑着战马离家的勇士,到黄昏时分,他可能就已经以英雄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只留下一段哀婉动人的传说。在伊斯兰教诞生前夕,阿拉伯人的相互劫掠连绵不断,血族厮杀旷日持久。公元5世纪末,生活在半岛东北部的贝都因人巴克尔部落和塔格里布部落之间爆发了一场生死大战,此即著名的“白苏斯战争”,而引发这场战争的竟然只是一峰骆驼。白苏斯是巴克尔部落的成员,她的母驼被塔格里布部落的首领刺伤,由此祸端顿生。巴克尔部落兴师问罪,塔格里布部落也不甘示弱,双方大动干戈,诗人们则竭尽所能地推波助澜。两个部落相互攻伐长达40余年,直至双方精疲力竭之时,方才结束厮杀。
6世纪末至7世纪初,爆发了一场闻名遐迩的战争,即“达希斯和加卜拉战争”。对阵双方为阿布斯部落与祖布彦部落。这场战争起因于一次赛马活动。阿布斯部落的首领有一匹公马,名为达希斯,祖布彦部落的首领有一匹母马,名为加卜拉,两马赛跑,达希斯获胜,祖布彦部落不服,从而引发争端。“达希斯和加卜拉战争”绵延数十年之久,直到伊斯兰教诞生时仍未结束。这场战争中的著名人物安泰莱原本为奴隶,获得自由以后成为英勇的战士和杰出的诗人,他与情人阿卜莱相爱的诗句曾被悬记在麦加克尔白神殿之上,成为流芳百世的佳作。
575年—590年,贝都因人凯斯部落联合塔伊夫绿洲的定居者萨奇夫部落,与麦加的古莱西部落以及贝都因人基纳奈部落之间发生战争。相传,莱赫米国王努尔曼·孟迪尔欲派商队前往欧卡兹,并寻找阿拉伯人护送商队进入半岛,基纳奈部落的白拉兹与凯斯部落的乌尔韦为此发生争执,白拉兹杀死了乌尔韦,于是导致双方的战争。这场战争中由于双方曾经在所谓的“禁月”相互仇杀,并且践踏了麦加作为宗教圣地的尊严,被称作“罪恶的战争”。先知穆罕默德早年曾经作为古莱西部落的战士而一度介入这场战争。在希贾兹北部的叶斯里卜绿洲,阿拉伯人奥斯部落与哈兹拉只部落尽管出自同宗,都称自己是凯拉的后裔,却长期处于对立和仇杀的状态。在617年发生的“布阿斯之战”中,奥斯部落与哈兹拉只部落的所有氏族以及定居于叶斯里卜的犹太人纳迪尔部落、凯努卡部落、古莱宰部落和贝都因人朱海纳部落、穆宰纳部落都卷入厮杀,交战各方损失惨重。
阿拉伯人在蒙昧之谷过着贫困而血腥的生活。他们无法选择另外的生活方式,他们需要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和必要的生存空间。没有牲畜,没有水源,没有牧场,阿拉伯人就失去了生存的希望,他们面临着饥饿的威胁直至整个部族灭绝的悲惨命运。频繁的劫掠和无情的仇杀淘汰着无路可走的过剩人口,成为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下阿拉伯半岛生态平衡赖以维持的必要方式。争夺中的胜利者得以繁衍生息;至于失败者,则将永远消失在苍茫的大漠。连绵不断的劫掠和旷日持久的厮杀,加剧了阿拉伯人内部的矛盾冲突。而正是这种日趋尖锐的矛盾冲突,推动半岛上的阿拉伯人走出蒙昧之谷,走近文明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