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482年1月6日清晨,巴黎教堂大钟齐鸣,惊醒了老城、大学城和新城的全体市民。这天,是约翰·德·特洛伊所说的“全巴黎欢腾”的双重节目。
像往常一样,圣迹剧在司法宫的一张大理石案上演出。
一清早,司法宫的四名警官便守住大理石案的四角,每逢节庆或行刑的日子,他们总要在现场监视民众的娱乐活动。
已经到了正午,又过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直至一刻钟,还是毫无动静。戏台上一直空寂无声。
人们开始由焦躁转为愤怒,混乱一触即发。一位扮演朱庇特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舞台上,向人们解释说:“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将在红衣主教大人的面前,献演这出精彩的寓意剧。等显贵的主教大人一驾临,我们马上开演,现在请市民们再耐心等等。”
“马上开演!”人们大声喊着,“立刻!马上!不然,就吊死演员!吊死红衣主教!”
朱庇特一下子惊慌失措,涂满脂粉的红脸蛋吓得煞白,拿下头盔,频频鞠躬。他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再等待,会被观众吊死;不等待,会被主教大人吊死,怎么办?这时,有个年轻人出来向前迈了一步,叫道:“朱庇特!亲爱的朱庇特!”
“谁在喊我?”“朱庇特”仿佛猛然惊醒一样。
“马上开演吧。”年轻人说,“先满足群众的要求。我负责去恳求法官大人,让他去恳请红衣主教大人息怒。”
朱庇特松了一口气。
观众还在嘘他,他立刻高声喊道:“市民们,我们马上就开演!”有人问年轻人:“今天的圣迹剧好不好看?”
“好看。”他答道,接着又略有些得意地补充了一句,“本人就是剧作者。”
“真的?”
“当然!”年轻人微微挺起胸膛,“本人叫皮埃尔·格兰古瓦。”他话音刚落,从戏台里面传出高低乐器的演奏声,帷幕升起,圣迹剧开演了。
序诗一开始,就博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这使格兰古瓦心荡神驰,沉浸在陶醉之中。这是一位剧作者在人们的专注观赏中,看见自己的思想从演员嘴里一一流淌出来时而油然而生的意醉神迷。
这时,一个衣不遮体的乞丐顺着贵宾看台栏的柱子爬了上去,想引起人们的注意。若是他不声不响,序诗还可以继续演下去。但此刻他眯起眼睛,现出一副可怜相,声调悲苦地喊道:“行行好吧!”这立刻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格兰古瓦非常不满,他对演员们吼道:“演下去!”演员听从了他的号令。乞丐讨到钱后也安静下来。
但演出又突然中断,贵宾台的门打开了,有人大声宣布:“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
格兰古瓦一向为人温和恬静,恪守中庸之道,所以对红衣主教大人驾临既无怨恨,也不藐视。然而,在那道门为红衣主教大人打开的时刻,格兰古瓦的自尊心,被民众的赞誉之风一吹,仿佛窒息而灭。
主教大人一进场,全场顿时混乱起来。人人都把脑袋转向看台,异口同声地不断呼喊:“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别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可怜的序诗无法演下去了。
红衣主教和其他身份显贵的人落座后,格兰古瓦还想从头演,而不少人则高呼“打倒圣迹剧”。
“可以让戏演下去吗?”大法官问道。
“继续演,继续演。”红衣主教说,“我无所谓。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念念日课经。”
于是,大法官走到看台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他高声喊道:“市民们,你们有人要求从头再演,又有人要求不从头演,为了满足大家的要求,主教大人命令从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演。”
可是,作者和观众已经对红衣主教都心怀不满。所以续演的效果并不好,演员在说什么,观众也根本听不见。可怜的圣迹剧已经被抛弃一边,谁也不听一句,谁也不瞧一眼。在一片喧闹声中,红衣主教并不比格兰古瓦好受一丁点,他也狼狈不堪,便推说有事要办,还得去做晚祷,就带着他的全部随从,提前退场了。他驾到时,全场群众激动不已,现在他离去,谁都无动于衷。
而接下来的是丑人竞赛开始了。整个舞台成了厚颜无耻、嬉戏胡闹的大场所,每张嘴巴都狂呼乱叫,每双眼睛都电光闪闪,个个丑态百出,人人装腔作势,吵吵嚷嚷,狼嚎狗叫。狰狞怪异的面孔,一张接一张展示在市民们面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至于格兰古瓦,在一阵沮丧之后,对这一切也泰然自若了。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地动山摇的欢呼声突然响了起来:“愚人教皇选出来了!好极了!好极了!”四面八方的观众同声喊着,一致欢呼。许多人急忙向小教堂涌去。有人把这位真正的愚人教皇高举着抬了出来。大家一看,惊讶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副怪相竟然是他的真面目!“原来是卡齐莫多!是那个无人不知的敲钟人!圣母院的驼子!独眼卡齐莫多!瘸子卡齐莫多!真想不到!绝了!”
袜商科珀诺勒惊叹不已,凑近前说:“圣父啊!你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丑鬼。你不但在巴黎,就是在罗马也是配得上当教皇的。”
有人这样说卡齐莫多:“他站立,是个驼子;他走路,是个瘸子;他看人,是个独眼;对他讲话,他是个聋子。唉!他的舌头哪里去了呢?”
这时,所有的乞丐、听差、扒手,都聚集起来跟人们一道,排着队前往司法宫书记室,他们翻箱倒柜,弄来了愚人教皇的纸板皇冠和滑稽可笑的长袍。
卡齐莫多任凭宗人的刻意打扮,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仿佛很顺从而又很高傲。然后,大伙让他坐在一副五颜六色的担架上,愚人帮会的十二名头目把他扛了起来。这支衣衫褴褛、欢声不绝的队伍按惯例先在司法宫各条走廊转一圈,接着开始上街游行。
想不到在上述的整个闹剧中,格兰古瓦和他的剧本演出始终在进行着。演员们在他的督促下,滔滔不绝地朗诵,而他自己也津津有味地倾听。不管全场如何喧闹,他毫不在乎,决意坚持到底,相信群众的注意力会再转移过来。
当他看到卡齐莫多、科珀诺勒和愚人帮会那支震耳欲聋的行列吵吵嚷嚷地走出去时,心中的希望之火又燃烧起来,因为不少人迫不及待地都跟着跑了。他想:“好了,所有捣乱的家伙全都滚蛋了!”
不过,只剩下一些妇孺老幼,他们是因受不了吵闹而留了下来的,还有几个学生骑在窗户上,向广场张望。转瞬间,演出场地变得空荡荡的。“这样也好,”格兰古瓦想,“人虽少些,但毕竟是精华,是文化素养高的群众。”
这时一个年轻的捣蛋鬼小约翰突然嚷起来:“瞧!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在广场上!”
这个名字仿佛具有魔力一般,所有的人全跑到窗口,爬上墙头去张望,嘴里反复地叫着:“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此时,广场上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鼓掌声。
“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悲哀地合起双手,心中嘀咕着。
正准备上场演出的“朱庇特”也赶去看爱斯梅拉达了。
于是,格兰古瓦耷拉着脑袋,撤退而去。他是最后一个才走的,就像一位大将军在英勇奋战之后才撤离一样。
他走下司法大厅弯弯曲曲的楼梯,口中怨声不绝:“这些巴黎佬,全是笨驴蠢猪,货真价实的乌合之众!他们不是来听圣迹剧的吗?却什么也不听!这些巴黎佬口口声声喊叫的爱斯梅拉达,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非要弄明白,不然心甘情愿地让魔鬼扒我的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肯定是古埃及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