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学与年龄
电影院里,如其这次是开映着一种刺激力特别强烈的片子,总是悬起一块牌来,阻止十五岁以下的儿童入内观看。文学内也有不宜于“意志未坚”的少年的一种,虽说无从挂起禁止阅览的牌子。社会上对于这类的文学,也自有它的各种对付的办法:禁止发售;检查;家庭中,大人绝口不提《金瓶梅》,或是,晚辈提起了的时候,痛骂淫书;图书馆内,《十日谈》藏的是有,却不出借与学生阅览。社会要根本的铲除去这类的书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一个人没有达到相当的年龄,有些书籍确是也不宜于阅览,好像一个十五岁以下的学生,要是去作几千米突的竞走,那是只会有害于身体的。
一种的年龄需要一种的文学。中国从前是没有儿童文学的;大人聪明一点的,也只拿得出《桃花源记》、《中山狼传》给一个十岁的儿童;这个儿童,被驱于内心的需要,被只得去寻求满足于《七侠五义》、《今古奇观》,或是略能会意的《聊斋》之内。这些书,在白话小说史上,固自有相当的价值;就儿童说来,它们却并不是适宜的书籍。肉欲小说与侠义小说风行于今日,就中的缘故,除去社会的背景不说,有一个重要的,儿童时代缺乏适当的文学培养。
儿童文学也未尝没有与一般的文学类似的所在。插图,儿童文学内的一种要素,在成人文学内也是受欢迎的;动物,充斥于儿童文学之中的,也供给着材料,形成了许多优越的成人文学作品,如多篇的赋,咏物的诗,“Rad and His Friends”,“St.Joseph’s Ass”,彭斯(Burns)的《田鼠诗》,孝素(Chaucer)的《坎特伯里故事集》中那篇《女尼故事》患永?
的文笔(Caricature),如其儿童是一致欢迎的,也同时能以满足成人的文学欲,在浪漫派的小说内,如雨果的《悲惨世界》,在写实派的小说内,如狄更司的各种长篇小说。都是文学,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自然在许多点上消息相通,它们的歧异只在程度与方式之上。成人的意识中本来有一部分是童性的遗留。
好的儿童文学有时也是好的文学。《伊索寓言》,安徒生的“童话”,就了它们,无论是儿童或成人都可以取得高度的艺术的满足,“酸葡萄”这个来自《伊索寓言》中的词语仍然挂在成人,老者的口头;《皇帝的新衣》这篇童话同时也是一篇伟大的短篇小说。
莎士比亚的《仲夏夜梦》,如其有人将它的情节撮要的说给儿童听,一定能博得热烈的欢迎;莎氏在老年所作的《飓风》(The Tempest),里面有一首诗——Where the bee sucks,there suck I——正是一篇极好的儿童诗歌教材。然而莎氏的戏剧,原来都是为了战士、商人、贵族,以及他种的剧院的观众而作的。
文学的统一性遍及于文学的领域之内,即使是儿童文学这个藩属。
浪漫体的文学是少年时代的一种最迫切的需要。这种体裁的文学,在教育上,是地位极为重要的。想象与体格的发展都在少年时代;处在这个时代内的少年,如其有健全的、积极的恋爱文学,健全的、优美的骑士文学给他们阅读,一定能培养成为想象丰富、魄力坚强的国民。如其只有那种消极的《红楼梦》、《西厢》,那种充满了土气息,产生自不健全的社会背景的《水浒》,甚至于那种“诲淫”、“诲盗”的书籍,那么,在少年时代阅读它们的人,在成为正式的国民的时候,便不免是贫血的,“多愁多病”的,想象力单薄,思想黄萎的了。
(胡适之先生,在文学革命的初期,提倡拿旧时白话文学中的几部长篇小说列为学校课程中的文学教材,那是一种反抗的表示,在当时确是需要的;不过,将来如其有一天,新文学中的浪漫体的诗歌、小说、戏剧、散文能以正式的建设起来,这种过渡的办法却要取消,中学课程内的文学教材要整体的采取自新文学,而旧时的长篇小说要让他们专隶于大学内中国文学系的课程。与其让中学生读《水浒》、《红楼梦》,还不如让他们读西方的浪漫体文学的中译本,国语的,例如胡氏所赏识的《侠隐记》。)浪漫体的文学,虽是受尽了指摘,然而它的教育的价值既是那样的重大,在现今的中国更是这样迫切的需要,我们这班现代的中国人能不斟酌情势的,竭力去提倡、创造么?浪漫体的文学诚然是多感的(Sentimental),以充满激情的夸张来表现理想与愿望因此,,正该拿浪漫体文学的这种文学,大黄一样,将少年时代中内蕴着的多感宣解,尽量的宣解出来。浪漫体的文学诚然是夸大的,不过夸大狂也正是少年时代,外体与内心猛烈的在发展着的时代,所有的一种必然现象;只能因势利导,火上浇油,不能阻抑,迎头泼水,因为少年时代所必有的夸大狂如其不能得到满足,宣解,体与心的发展便不能是充分的。
少年文学中也产生了一些伟大的作者,司考特(Scott)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尽管去指摘他的小说的史、地的布景是不符实情,个性描写是单薄,一般的文学批评者仍旧是万口一声的公认他为一个伟大的小说家;至于他写出,遗下了许多的浪漫体小说,来满足着自古至今,以及未来的英国,他国内一般少年的浪漫性,我们更能以说得,他同时也是一个未加冠冕的伟大的教育家。
在新文学的现状之内,儿童文学只是在鸭子式的蹒跚着前进,少年文学,与一把茅柴相仿,一烘而尽于创造社的消灭。诚然,在这十五年以内,也产生了有一些优越的文学作品,不过它们只是成人的读物……我们是如此的焦候着一个安徒生,一个司考特的出现啊!哥德(Goethe),巴尔扎克(Balzac),萧伯纳如其能以诞生于新文学的疆域之内,那当然是新文学的光荣、祈祷;一个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家,一个伟大的浪漫体文学作家的产生,那不单是新文学的光荣、祈祷,它并且是将来的中国的一柱“社会栋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