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房租
我最敏感的事情是住房。真是一言难尽啊。我曾经怨恨过自己为什么是人而不是蜗牛——天生就背着一间房!
20多岁的时候,我们小两口儿在北京租住一间房,万万没想到,等两位千金出世并且也长到20多岁了,我家还是这一间房。
那时候北京出了个大名鼎鼎的模范人物王国福,他一家三代七口人,挤住在一间矮小阴湿的“长工屋”里。王国福当了干部不忘本,不盖新房也不向上级伸手要房。此事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首都,立刻就被市革命委员会主任谢富治等人抓住不放,发文件登报纸,编歌演戏,大肆宣传,不以为耻。“革命舆论”造足了之后,还要组织成千上万的干部去参观学习,“斗私批修”。我有幸被组织去了三次,效果是嘴上贴了封条——还想要房吗?请你学习王国福!
当时还有一位从大寨晋京的副总理,公然提出响铛铛的革命口号“先治坡,后治窝”,进一步从理论上阐发了“长工屋”精神和三世同堂四世同堂之必要,以配合“四人帮”那几个人,霸占了钓鱼台还要霸占北海公园,真是“粪土当年万户侯”了。总之,挤住长工屋和霸占整个公园,都是“革命的需要”。
没错儿,那是历史。但历史上遗留下来的问题,则是现实。长时期不盖房或少盖居民住房所积累下来的问题,也够当今北京市领导人挠头的了。
新时期以来,北京每年都要新建住房数百万平方米,成群成片的居民楼拔地而起,然而问题并没解决,或者说还没走上真正解决住房问题的正道。
从前,北京的房租相当贵,大体上要占家庭总开支的1/4,所以市民都希望攒钱买房。解放后,职工住房由单位分配,成为一项福利,房租也变成象征性的了,一平方米一毛多钱,我家一月房租只相当买包香烟的价钱。房租根本不够维修费用,更不足以用来盖新房,全靠国家和企业包下来,几十年,包袱越背越重。于是,经济学家提出了房改设想:在逐步提高房租的基础上,变福利分房为私人买房。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啊。普通职工,挣的是低工资,将来用什么钱买房呢?感到困惑。住房原本宽绰和很宽绰的“既得利益者”,有权给自己继续分房的官员,不是困惑,而是反对。他们首先反对提高房租——要是像房改设想所说的,一平方米的租金提到几块钱,他们每月就要交纳几百乃至上千元房租,那还了得!交不起怎么办?就不要占用那么多空房嘛,退几间出来匀给王国福,两全其美,也不违背您号召我们学习王国福的初衷呀!
福利分房还在悄悄地、甚至是加速进行。据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又据说,北京新建的高层居民楼当中,有些竟然被群众称之为“鬼楼”。它虽然早已分配完毕,有了户主,却是白天不见人,黑夜不亮灯,长期锁着门。好在城市户口管理相当严密,到派出所一查户口本,这些单元楼房的户主原来都是“祖国的花朵”。并非高干子女,而是孙子辈的小皇帝和小公主,年方两三岁,实在离不开爹妈,所以新房只能空着。为了破除迷信,这鬼楼的名称最好改成孙子楼。
还是据说,房改方案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不敢贸然出台,怕群众承受不了。我想公开进一言:到底是谁承受不了?给三世同堂的人家增加一间房,他承受不了吗?但愿北京市的领导们,别再像对待火柴涨价那样谨小慎微了,更不要为房租涨价而愁得白了头,脱了发。
我热切地呼唤改革方案早日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