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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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既然是风暴,那就来势凶猛。

首先是老书记许万全被气“病”了,住进了城里的一家“保密医院”,这是张禹给他安排的“特别病房”——住在那里遥控工厂。陈立几次要求探视,可就是问不到地址。

紧接着,一连串的急事和怪事接踵而至。

生产科告急:可供替换使用的拖拉机和零配件快用光了,必须立刻进货,否则“快速修理法”就要被迫暂停,恢复从前那种“用户送拖拉机进厂排队待修”的老办法!

供销科告急:已经签订了进货合同的新拖拉机和零配件,必须在十天之内交款提货,逾期则合同作废,还要罚款!

财务科告急:本厂职工给财税局、银行、机械厅等单位写了控告信,揭发财务科违反了财政制度——把国营厂的流动资金变相地“转手”借贷给个体农户:让他们先使用工厂的拖拉机,等于无偿地占用了全民所有制单位的资金,是损公肥私!因此,本厂的流动资金已被暂时冻结了,等候上级派人来查账!

陈立召开厂长办公会议,紧急研究解决办法。结果却是许多中层干部缺席;到会的多数不发言;发言的则要求“请示许书记”!

现在轮到陈立的脑袋“嗡嗡”响,发懵发胀了……偌大的一座省城,让我到哪儿去找那位没有留下地址的许书记哩?唔……他猛然感到自己成了“光杆司令”——这关键的第四座桥也断了!

眼瞅着生产就要乱套!“快速修理法”就要夭折!那“遍地捡螺丝钉”和车间干部纷纷设立“百宝箱”的局面又要回来了……陈立心如油煎,欲哭无泪,连夜赶到机械厅,求见“快速修理法”的最早倡导人王宽副厅长。

没想到啊,教授出身的王副厅长也学会了打官腔!只见他拉起木板子脸,鼓起毫无表情的鱼眼睛,干巴巴地说道:“陈立同志,我们也不能光听你一个人的呀……你先回去吧。我今天不能表态。只能等待调查组写出正式的调查报告来。”

得不到王副厅长的任何支持和指示,陈立面前的第五座桥也断了!

这是为什么呢?陈立大惑不解。唉,只能怪他的知识结构过于狭窄,有点畸形发展,不懂得怎样戴“乌纱帽”,更猜想不到——王宽办公桌的抽屉里已经塞满了控告信!这些信,有署真名的,也有写假名的,还有打着“职工群众”旗号的,以及匿名的……形形色色,无奇不有。只有一点相同:全是告陈立的。在这些“搅屎棍”面前,王副厅长再有学问,一时也难辨真伪了。从内心来讲,他希望这些都是诬告信,他希望陈立没问题,更希望“快速修理法”得到快速推广!但是,在党组会上他也不能“一手遮天”呀,只能同意派调查组,而调查组今天尚未组成……有人提名请研究所的张禹担任组长,这样可能公道些。张禹还没表示同意,王副厅长还要去做一番动员工作。我的天哪,要等到写出一份真正公道的、经过反复核实了调查报告,少说也得三个月吧!

在利农修配厂,推行了不到一年的“快速修理法”,终于被迫停下来。许万全的“病”也好了,继续回厂当书记来了。他是没有任何责任的。一切照旧吧,工人们慢慢腾腾地用老办法修理着拖拉机,工厂还是工厂,劳模还是劳模,“百宝箱”还是传家宝!

只有陈立变成了受审查的对象。

时间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地滑过去了,先是财、税局、银行、机械厅分头调查!继而是组成联合调查组,由政策研究室派人牵头,侧重研究有关的政策界限问题,比如,把完好的拖拉机先送到农户手里去“白用”起来,等修完了旧拖拉机再去结账,这究竟算不算损公肥私呢?

财、税局认为是“损公肥私”;银行认为是“挪用了流动资金”;政策研究室认为这样做“对促进农业生产非常有利”;机械厅的代表张禹同志则根本没有参加调查工作——他对王副厅长说:“我是陈立的好朋友,又是他的合作者,人心必有一偏呀,还是回避为好!”

他们研究了很久、很久,最后也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来。冬天可是已经来临了!从春到冬,“一寸光阴一寸金”呀,美好的一九八三年,调查组占去了几个月?

联合调查组无声无息地撤走了,他们回家去办年货,准备欢度一九八四年的春节啦。陈立此时仍然是利农厂的厂长兼总工程师,没人撤他的职,也没人给他赔礼道歉,更没有人提出重新推广“快速修理法”,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厂里的技术科长悄悄地走进了陈立的单身宿舍,请求密谈。

这位技术科长,是利农厂所有科长当中唯一执有大学文凭的人。过去他也设立了一个“百宝箱”,也属于“遍地捡螺丝钉”出身的中层干部,当然也就是许万全同志信得过的“圈里人”啰。但是,他又具有技术人员的慧眼,看得出陈立的“快速修理法”大有前途,不论遭遇了什么暂时的挫折,今后终归是要普遍推广的!加之他又处在总工程师的直接领导之下,所以,他同时又是可以攀附陈立的人。最近,他常看报纸,很关心机构改革的动态。他的初步判断是:陈立可能留任,许万全多半会离休。当然啰,万一判断错了,人事安排恰恰相反的话,他也不怕——我本来就是“许家大院的圈里人嘛”!

就是这样一位脚踩两只船的角色,今天走进了陈立的单身宿舍,准备充当“双重国籍的间谍”。

“陈厂长,我有重要而详细的情况向你汇报。你知道吗?利农厂的多数中层干部都属于一个封建大家族,家长就是许万全。这次对你进行造谣中伤、诬陷诽谤的,对‘快速修理法’进行抵制扼杀的,所有的坏事,都是这个许氏家族有计划、有分工地进行的。他们的高参就是研究所的张禹!我掌握详细而准确的第一手材料,而且有笔记,必要时可以提供给你,在机构改革酝酿干部人选的时候,或者在整党的时候抛出去!我再出面作证,哈哈,许万全和张禹这一派,肯定要一败涂地……”

就是这个准备卖身投靠的人,把那场风暴的起因和经过,详细地告诉了陈立。陈立不寒而栗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进行这场“斗争”,而是下决心要远远地离开利农厂和研究所这个是非之地!

他很厌恶这个技术科长,不屑为伍。也没有跟他谈什么。走吧,趁着这四十郎当岁儿,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比较干净点的地方去,还可以重打锣鼓另开张嘛!还可以继续推广“快速修理法”,让它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呀!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为人耿直的华侨姑娘李晓青……当他给小青挂通了电话之后,才临时找到了一条理由——请她来当面商量一下如何处理那两大箱子偷出来和科技资料。

小青来了。当她知道了自己敬佩的陈立要远走高飞的时候,两行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不行!我不让你走……世道对你太不公平啦!要走,也要先揭发张禹!揭发许万全!不能让他们继续当领导,继续害人!许万全还好办,他已经折腾不了几天啦;张禹可是个危险的野心家!非把他揭出来不可!”

在陈立的单身宿舍里,华侨小姐气愤填胸,嗓门越来越大,忘记了“隔墙有耳”。陈立对她毫无办法,总不能上去捂住她的嘴呀!

“陈立,事到如今,我不能不告诉你了。我往外偷资料的事情,张禹早就发现啦……他一不禁止,二不声张,是为了抓住我的这条小辫子!他,他对我不怀好意……陈立,你不能把我撂在这里呀……要走,我就跟你一块走!”

“不行,不行!”陈立急得满脸通红,“快别大声说啦!传了出去,你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李晓青的嗓门反而更高了:“怕什么!这是逼上梁山,我还要到大会上去当众揭发张禹哪!然后,就远走高飞,中国大得很呀!”

陈立被她搞得狼狈不堪,又急又气,只好扭头跑出了单身宿舍,想以此来制止小青的大喊大叫,没成想,这宿舍的楼道里已经集了不少赶来瞧热闹的人!……

消息传得飞快!“恶人先告状”——第二天张禹就提前发难了,竟然找到机械厅的保卫处去,公开要求他们向陈立和李晓青追回“被偷盗”的科技资料!李晓青矢口否认有这件事,弄得陈立进退维谷,有口难言。

张禹步步紧逼,竟然把陈立的白发妻子方国珍领到保卫处去作证。这位老太婆也是急了,一口咬定,说她亲眼看着李晓青往陈立手中送过十几次科技资料,而且充当无耻的“第三者”,勾引陈立,破坏他人的家庭幸福!

这样一闹,使得保卫处也十分为难,他们索性不管这件事了。幸亏王宽副厅长已经看出了张禹心术不正,把他叫来批评了一顿,才暂时平息了这场闹剧。

方国英可不听王宽的,一旦撕破了脸皮,她便找到妇联控告“第三者”去了。这位精神不正常的老太太,并没有冷静地考虑后果——她的这些举动,只能加速丈夫离去的决心。

方国英的出面,对李晓青是个十分沉重的打击。她租了一辆汽车,连夜来到利农厂,没找见陈立,就把那两箱子科技资料运进了城,偷偷地藏在了密友家里,连她本人也不再回研究所去上班,就这样“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