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图书馆的设计图倪小筑终于完成，做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去学院办交了设计图后倪小筑决定回家一趟。正好苏黎在家，见到倪小筑回来赶紧吩咐刘嫂多做一些菜。她正在插花，大簇的百合睡莲天堂鸟，一枝一枝地拿出来细细修剪，捋掉多余的叶子和有些枯萎的花瓣，倪小筑静静地注视，觉得内心安稳许多。

迷迷糊糊地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感觉到母亲让人去拿条薄毯盖上。她翻了身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真皮沙发的独椅上坐着一个人。原来是倪宏志回来了，正翻着报纸等她醒。

那一餐她吃了许多，都是她爱吃的菜，金蒜煎雪花牛肉、椰香鹅肝酱、粉丝蒸元贝、泰椒炒虾仁……一边往嘴巴里塞东西，一边跟父母谈起学校的事，倪宏志也问了学校图书馆设计比赛的事，她含糊着搪塞了过去。这一餐吃得非常愉快，饭后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她拿起母亲准备的水果大啖了一顿，直到再也吃不下任何的东西。

很平常的一餐，就像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在一起吃过的每一餐一样，风轻云淡，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却是他们一家三口吃的最后一个团圆饭。

回学校后的几天，岳文县发生了地震，震级不算高，里氏4.5级。发生地震的晚上，倪小筑在公寓里睡觉，隐约感觉到床在摇晃，一下就醒了。她赶紧起身，来不及换衣服，抓起手机钱包钥匙就下楼。楼道里已经拥出了很多人，胡乱地穿着衣服惊恐狼狈，电梯是不敢乘坐的，只能跑下楼。倪小筑下楼的时候看到邻居，她抱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孩子有些吃力，怀里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顾不上哄。她的丈夫大概是不在家，所以她自己也吓得不轻，倪小筑帮她牵过孩子让她腾出手好抱怀里的孩子，女孩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有米兔图案的棉睡衣倒显得比母亲还镇静些，小小的稚嫩的手放在倪小筑的手心时，她感觉到一阵的温暖。她朝女孩微笑了一下，女孩也回她一个笑容。

小区的空地已经聚满了人，很多平日里体面庄重的邻居现在都是乱七八糟的模样，没有化妆的女人，穿着有破洞睡衣的公司白领，趿拉着一只拖鞋的男人……大家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形象只是互相打听消息，不停地给家里人拨电话。20分钟后就有人传来消息说电视上已经有新闻了，震源是200公里远的岳文县，震级不高，里氏4.5级，只会有震感，不会造成大的地质灾害。听到消息，人们松了口气，大家嘟囔着散去，各回各家，也有胆子小些的生怕再来一波强烈的余震，决定待在空旷的地方。

最近负面的新闻总是太多，海啸、流感、飞机失事、公车自燃……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倪小筑才发现最近这么多事端。倪小筑的手机接到好些关心的电话和短信，有些人她都不太记得，中间莫浅浅也有个电话，倒是没觉得她害怕只是兴奋不已地说有好几个同学跳楼了，现在正被120急救车往医院拉呢！末了想起问一句：“倪小筑，地震来的时候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倪小筑被问住了，她当时在想谁？其实谁也没想，就想着下楼要带什么东西了。

挂了莫浅浅的电话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刘嫂接的，说倪宏志还没回来，苏黎已经睡下。刚才的晃动并没有惊醒苏黎。倪小筑是知道的，母亲有时候会失眠所以偶尔吃安定，幸好这天晚上她因为服用了安定所以没有经历惊慌。刘嫂说她感觉到晃动，但只当是自己的错觉，没太在意正睡着。

合上电话倪小筑还是决定回去睡觉。她已经困乏得厉害，而这个时候邻居家的男主人也赶回来了。他来跟倪小筑道谢，说是家里有帐篷准备搭在小区凑合一下，如果她愿意可以和他们一起。倪小筑说不用了，她回家去睡。

他看了一眼他的孩子和妻子，有些激动地说：“有孩子所以还是得谨慎些。”

倪小筑坐电梯上19楼的时候，发现膝盖有一块乌青，大约是刚才下楼的时候撞到了哪里，居然都没有察觉到。倪小筑睡到8点才醒来，经过小区的时候看到好些人还在小区的空地里睡着，有些搭着帐篷，有些直接在车里睡，有些就铺着床单凑合着睡。

倪小筑去买份早报，想看看关于地震的新闻。果然，报上的头条是“岳文县发生里氏4.5级地震，目前伤亡21人”，阅读全文，也没有太过具体的消息，只有简单的数据，还说正在积极地进行抢救之中。倪小筑心里一惊，里氏4.5级的地震并不强烈，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伤亡呢？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上网查新闻看到了最新情况，原来岳文县城龙潭小区的两栋电梯公寓坍塌，目前还在紧急救援当中，人员伤亡的数据已经达到43人。倪小筑慌忙地掏出手机，一时着急按了几下总是按错数字，手指哆嗦，嘴唇哆嗦，终于拨通倪宏志的手机，却是关机的声音。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又给苏黎打了个电话，而母亲的声音也是焦灼不安，还没有等到倪小筑问，便亟亟地说：“你爸刚打电话说去岳文县救援去了，那边不是地震吗？他去干吗？”

倪小筑压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她不能告诉母亲，龙潭小区坍塌了两栋公寓，而承建方就是凌丰集团。

倪小筑依稀记得倪宏志谈起过这个项目，她上网一查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一直给倪宏志拨打手机，但都是冰冷的女音告诉她对方关机。网页上的滚动新闻不断地传来，已经有了图片，照片上的两栋楼已经是一片废墟，很多官兵都在抢救伤员，防线外的家属都在焦急地等待。倪小筑觉得自己像是被煎烤着一样，焦急不安，更令人着急的是她一直无法联系到倪宏志，而他的秘书、助理的电话也全部打不通。

整个晚上，倪小筑就待在电脑前关注新闻，拨打电话。她没有办法入睡，也不能回去把自己的担心带给苏黎，她后来又打过电话回家，苏黎已经平静了一些，在她看来只要不发生余震，倪宏志就是安全的。

网上已经有网友搜索出龙潭小区的承建方，质疑的声音立马汹涌而来，铺天盖地抨击声讨着凌丰集团，到第二天一开盘，凌丰集团的股票骤然跌停，而购买凌丰集团楼盘的住户也纷纷拿着合同去公司要求退房。龙潭小区的坍塌让凌丰集团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倪宏志的电话却一直联系不上，整整两天的时间过去了，而苏黎也已知道凌丰集团目前的状况，她给倪小筑打电话要她回家。到家里后才发现这里也是一团糟，很多媒体已经蹲守在家门口，倪小筑的车还没进别墅就被团团围了起来。

“倪宏志是龙潭小区的总工程师，他对此次坍塌有什么看法？”

“龙潭小区是否偷工减料，存在严重安全隐患？”

“请问倪宏志本人呢？事发到现在，为什么没有对公众一个交代？”

倪小筑把车停好，管家出来帮倪小筑挡住围追的记者。刘嫂开门，拉她进来立马关上大门，所有的窗帘都已经拉上，苏黎抬头一见她就哭了起来，她头发凌乱，神色恍惚，倪小筑扑过去抱住慌乱的母亲。

“到底怎么回事？”苏黎泪眼婆娑地问。

凌丰集团承建的龙潭小区坍塌，这件事对凌丰集团影响重大，媒体应该会追踪一阵子的。倪小筑尽量把语气放轻，希望能减少母亲的恐慌。其实她自己也已经六神无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倪宏志的消息，他的情况怎样呢？

傍晚的时候，倪小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的时候竟然是倪宏志。

“爸！”她只是喊过一声，就觉得喉咙发酸，眼泪扑簌地流了下来。

“小筑，我暂时不能回家，你照顾好你妈……”倪宏志的声音也哽咽了。

“老倪，你现在在哪里？”倪小筑还没有说完，手机已经被苏黎拿了过去，对着电话泣不成声。

倪小筑难过地看着母亲，她知道这件事父亲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的，她也学建筑，知道龙潭小区在施工上肯定存在着问题，倪宏志不可能不清楚，但现在发生地震了，房子倒塌问题赫然地暴露出来。公众、媒体，还有法律都不会放过他的。

不安黑压压地罩在她的心里。

奇怪的是守在门口的记者好像发现了另外更重大的新闻，突然间全部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