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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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冯玉祥部的实力最强,而且他的前敌总指挥所部已经进抵南苑附近。但是,绝对不能让他成为京津二市、华北五省的新的主宰者和太上皇。”

“完全正确!”张群一拍沙发的扶手,倏地起身,继而又补充说,“冯玉祥这个丘八,不仅和北面的苏俄有关系,而且和京津一带的赤色分子也有联系。去年,胡帅绞杀共产党的党魁李大钊的时候,他命令全军披麻戴孝,带头书写祭文开追悼会。一旦他重掌京城大权,难免不成为赤色分子手中的玩偶。”

对此,蒋介石是完全同意的。他沉吟片时,缓慢地转过身来,望着缄口不语的何成浚淡淡地一笑:“雪竹兄,快把你的意见说完吧!”

“时下,只有请阎老西入主北京为上策,尽管他也和我们不一条心。”何成浚结论性地说。

“如果那位虎视眈眈的丘八司令不同意呢?”张群打量了一下蒋介石与何成浚的面色,又疑虑重重地说,“我们能避免新的内战再起吗?”

“那我们只有派诸葛亮去东吴做说和了。”蒋介石似胸有成竹地说。

“谁是我们的诸葛亮呢?”张群不解地问。

“雪竹兄!”蒋介石斩钉截铁地说罢大笑了,“我自从回到南京以后,就在苦苦地做这篇文章。雪竹兄不愧是我的好参谋长,他说出了我想说的话,坚定了我的决心。遗憾的是,雪竹兄没有利用自己人和的条件自告奋勇,担此重任。”

何成浚有什么特殊的人和条件呢?一、阎锡山是他的同学;二、冯玉祥的参谋长刘骥、阎锡山的参谋长辜仁发、李宗仁的参谋长张华,均是他在日本士官学校读书的同学。正如后人撰文评述的那样:“……冯、阎、李都想通过何成浚这条线加强同蒋的联系,了解蒋的动态。蒋介石也通过何成浚……拉拢他们……从而获得情报,防止冯、阎、李联合对付自己。在这种情势下,何成浚显然处于十分重要的地位。”这也就是蒋介石所说的人和条件。

对此,何成浚是十分清楚的。他纵使愿做蒋介石纵横捭阖的可靠工具,也必须从蒋介石那儿讨得平衡军阀利益的砝码。当他听完蒋介石的话后,遂直言不讳地说:“总司令,你准备给冯玉祥将军什么特殊的好处呢?”

“就说我这个盟弟,准备请盟兄来中央做官。”蒋介石微笑着说。

“好!事不宜迟,我即刻登程北上。”何成浚说罢告辞离去。

俄顷,机要侍从拿着一份密电走进来,有些慌张地说:“总司令!张、张作霖于今晨……在奉天皇姑屯……被炸死了!”

蒋介石和张群闻声怔住了,或许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他们二人惊得张着嘴,忘记了去接电报。这时,机要侍从走到蒋介石的面前,双手呈上电文:“总司令!请看张作霖被炸死的消息。”

蒋介石习惯地“咹,咹,……”了几声,终于从因震愕而出现的真空中回到了现实,他急忙接过电文,生怕看不清楚,连续地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仔细地阅看这份重要的密电:

今晨五时许,张作霖的专列在皇姑屯被炸,生死不详。六月四日晨,张群探过头来,急速阅罢电文,仰起脸打量了一下愕然不语的蒋介石,近似自言自语地说:“毫无疑问,制造这起爆炸事件的凶手,不是苏俄的走卒,就是这位胡帅的死敌!”

“不!”蒋介石把头一昂,断然地否决,“我看真正的凶手是胡帅的朋友。”

“什么?你说是日本人……”

蒋介石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田中义一首相和这位胡帅私交甚笃,他是决然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陆军中反内阁的少壮派军官呢?主张武力解决满蒙问题的关东军呢?”

张群哑然不语了。瞬间,他想起了陆军中那些走军国主义道路的少壮派军官永田铁山、冈村宁次、板垣征四郎、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尤其当他想到驻华武官建川美次、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河本大作这些人后,顿感蒋介石之见是不无道理的。但是,当他进而想到日本人制造这起爆炸事件的目的时,又惶恐不安地问:“关东军会借此出兵侵占东北三省吗?”

“这要看奉军的态度。”蒋介石沉吟片刻,“而奉军的动向,又要取决于胡帅之子张学良的意旨。如果这位少帅借报杀父之仇,悍然对关东军用兵,势必导致关东军侵占东北三省的结果;假如这位少帅采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之法,问题就复杂化了。”

张群清楚这所谓复杂化的真实寓意,那就是数十万奉军依然驻屯关外,觊觎华北,梦想问鼎中原,对蒋介石统一中国构成威胁。同时,中日关系也就变得越发微妙了。他凝思片时,喟叹不已地说:“皇姑屯一声巨响炸出了个张学良,看来从现在起,总司令的对手就由胡帅变为少帅了。”

蒋介石没有答话,继续在思索什么。

“总司令!”张群有些焦急了,“我们必须考虑制订对付这位少帅的战略计划。”

蒋介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张群十分了解蒋介石,懂得他沉默不语的真意,是希望张群这位智囊提出对付少帅张学良的意见,借以打开他的思路,从而使他下定决心,较为正确地应付这突变的时局。张群稍许沉思,遂侃侃而语:

“为了达到消灭奉军,统一中国的目的,时下应当改变武力进攻的战略。换句话说:我们要善于利用这位少帅和日本有杀父之仇的矛盾,采用谋略的手段,把这几十万奉军拉到我们这面来。一俟中央政权得以巩固,我们再采取其他的手段,逐次分化、消灭之。”

“这位少帅是阿斗吗?”蒋介石严厉地问,“果如斯,像杨宇霆这些亲日派的顾命大臣,借机取而代之又怎么办?”

“还是采用你常说的那八个字嘛:因势利导,为我所用。”张群分析了奉军中高级将领的矛盾以后,又慷慨陈词,“我认为当务之急,必须认清全局性的大事,不使这位少帅脱离我们的轨道自行其是。”

“这都是秀才之见!”蒋介石似觉得说重了,旋又淡然一笑,“岳军兄,我看当务之急的大事是,这位少帅会不会步其父亲的后尘,变成日本人炸弹下的牺牲品!”

“这……”

“这件事在没有结论之前,其他均是空谈。”

是啊!少帅张学良的生死,直接地关系着中国时局的发展,自然也影响着蒋介石消灭奉军、统一中国的战略的实施。为此,张群的谈兴迅然消逝,再次看到了蒋介石有着超于自己的才能。他为了挽回自己智囊形象的光彩,以守为攻地问:“总司令!你看这位少帅是死还是活呢?”

蒋介石不知该如何回答,在长时间的沉吟之中,他突然想到了宋美龄要他洗礼入教的事情,他淡淡地笑了笑,十分巧妙地答说:“这只有去问上帝了!”

六月十七日,冀东平原天低云暗,不时传来几声隆隆的沉雷。啊!就要变天了。

突然,由西边驶来一列火车,它犹如一条桀骜不驯的巨龙仰天怒吼,穿过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向着东方急驰而去。这就是奉系“镇威军第三、四方面联合军团”军团长——少帅张学良的专列。

张学良字汉卿,别号毅庵,乳名小六子。生于一九○一年旧历四月十七日。他的远祖姓李,世居河北大城,后迁山东。清道光年间始徙辽宁省海城县。其曾祖过继于舅父张氏,始改姓张。父亲张作霖,奉系军阀的领袖。因早年参加胡子为盗,时人背后称之为胡帅。他为张作霖原配夫人赵氏所生,随母在乡间度过幼年。母亲谢世以后,由卢氏照管。早年在家读私塾,后于沈阳研读古典文学和英文。随着新知识的日趋丰富,先拟学医,后以医用药品皆来自海外,又立志拟出国学习制药,以应国家之需要。但父命难驳,遂于一九一七年入讲武堂学习陆军,由此开始了戎马生涯。

今天的张学良,一扫往昔那倜傥、潇洒的英雄气概,活像是一位未老先衰的大兵,身着灰色的士兵军服,默默地伫立在车窗前,望着车外呼啸逝去的庄稼,陷入了极度悲苦的回忆中……他想起了六月三日的凌晨,他坐在父亲的汽车上,“浴着新绿街道微透森芒的月光,从过去住了两年的大元帅府正门出来,经过窗子,依依不舍地回望南海树丛的张作霖的眼睛,竟闪着光亮”。

“在水泄不通的警戒中,张作霖一行出现于月台。夜深,警卫队的刀枪发出熠熠闪光,荒凉的军乐,挽歌般地响起,张作霖的左手紧抓着佩剑,行举手礼与送行者告别。”

张学良透过昏暗的灯光,看见父亲的表情显得非常悲痛。是啊!“一直希望统一中国的他,今日竟不得不以败军之将离开北京,谁目睹此情此景,又怎能毫无感慨?……”张学良为了抚慰父亲的悲苦之心,朝着行将离去的父亲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旋即小声地、有些微微抖颤地说:“祝父亲一路顺风,平安出关。”

张作霖明白儿子这句送别话语的寓意,日本驻华大使芳泽不就曾威胁地说过“您此次出关回奉天,我们就不保护您的安全”的话吗?他强忍着各种复杂的情感,凄楚地说:“小六子,不要担心我这个臭皮囊。为父唯有一事不安,明天就是六月四日,我不能在京为你过生日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位“挥金如土之余,可也不惜杀人如麻”的胡帅在败走麦城的时候,依然还没有忘记六月四日是自己儿子的生日。张学良听后心颤了,手抖了,他含着泪花,悲凉地说:“今年的生日不过了,您走后,我即刻赶往前线,安排军队的撤退事宜。”

翌日,张学良乘车赶到邯郸北临洺关车站督师,获悉父亲于晨时五时三十分在皇姑屯遇难,但死活不详。由于晋军商震部跃进到保定西北的满城,准备进犯第三、四方面军军团部,情况紧急,不能返奉奔丧。为稳定军心,他于悲哀中仿其父的口吻草拟了一份《告前方将士书》:“余不幸归途遇险,臂部受伤,经医治疗,想不久当可痊愈。希望我前方将士袍泽同人,务依照余佳日息争通电,努力和平,促成统一,事事以国家人民为重,幸勿以余个人为念。”

张学良在回京城的路上,想起了动身赴前线的时候,看见黑龙江督军吴俊升之子吴泰勋在公馆里扶乩问事,他很感兴趣地凑上前去,询问父亲的行止。岂知,乩语上批出来四个字:“大帅归矣。”那时,他奚落吴泰勋:“这乩太灵了,谁不知道大帅已经回去了。”但皇姑屯的爆炸声犹如炸雷轰顶,张学良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魔力在捉弄着他们父子,他的神志有些陷入混乱,他于茫茫然中感到虚脱而无力。他暗自说:“六月四日,是我二十八年前降生的日子,为何这样的巧,今天又是我父亲的死日?……”

张学良回到京城之后,看到热心的部属依然在忙碌着为他做生日。他当众宣布:六月四日,不再祝贺他的生辰。当晚,他悄悄命令随行打点行装,启程离京。为防不测,他在崇文门上车,而乘坐的专用小汽车开到东便门装上火车,这列威严的专车神不知鬼不觉地驶出京城,在黄土坡稍事休整直驶北仓。时天色已明,他命外籍随员伊雅格下车,驾驶着由专车上卸下的小汽车进入天津,于下午四点钟返回,带来通过美国通讯社证实的“大帅”被炸的通讯。他当即下令专列路过天津不要停留,直开军粮城。就在专列行进的途中,他让随侍理发员把他那漂亮的“背头”剃光。当晚,专列抵达滦县,和军团长杨宇霆住进车站附近一座山顶上的小庙里,警卫部队就在山脚搭设帐篷安营,负责保卫。

黑黢黢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凉飕飕的风,把闷热的空气吹散。一支淌着蜡泪的烛光随风摇曳,映出空荡荡的小小的庙堂,显得是那样的凄凉。张学良伫立在神案前,默默地望着那尊虽有些斑驳,但仍不失去其威严的六郎神,一种难以名状的情丝缠绕在心头。他喜爱哼唱两句皮黄,很自然地想起了碰死在李陵碑前的杨令公,也想起了为宋雪耻、为父报仇的杨六郎……他们父子用尽忠报国的赤诚赢得了人民的爱戴,千百年来享受着祭奠的香火。不时,他又从杨令公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张作霖,从杨六郎想到了奔丧的自己,一种悲怆的情感打心底油然升起。

张学良毕竟是一位处变不惊的年轻将领,他的思绪很快从这种父子之情的羁绊中解脱出来。随着思虑父亲被炸的原因,又自然地怀疑起真正的凶手是谁?由此,他又想到了数十万东北军如何才能安全撤退出关,以及自己怎样才能幸免于难,回到奉天重整军威……在他的脑海屏幕上,忽而现出的是跃跃欲试的关东军,忽而闪出的又是南京国民政府的蒋介石,以及老冤家冯玉祥、阎锡山,新对头李宗仁和白崇禧……面对着这内忧外困、错综复杂的政治局势,如何才能确保东三省不落于日本人之手?又怎样遏制蒋介石二次北伐停止追击到关外呢?他真是费尽了心机,绞尽了脑汁!

“报告!杨军团长到。”

张学良闻声倏然转身,紧跟在侍从副官谭海身后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将军。他匆忙驱散满面的阴云,执礼甚恭地笑着说:“杨军团长,请坐,快请坐。”

这位杨军团长,就是奉军中大名鼎鼎的杨宇霆将军。

杨宇霆号邻葛,辽宁省法库县人。早年留学日本,入士官学校习武,与日本军政两界结下了不解之缘。回国后,投在张作霖的麾下效力,步步高升。“为人不能说无本领,能以一个士官学校的洋学生,在老将张作霖面前攒红,就算仅长于揣摩上意,亦自有其‘当差’那一套。果断明快,如是这一面;刚愎跋扈,就是那一面。长短互为表里,因而造成错误甚多,结局自招杀身之祸。张作霖一生成败所系,确以杨之屡次鼓动参加内战为其重大关键。第二次直奉战争,张仍居镇威军总司令,未设副司令,杨以参谋长调度全军……民国十六年夏推张为‘海陆军大元帅’,主将军政府于北京;杨宇霆一面俨然形同太上阁揆,诸阁员多半由他推荐,一面代韩麟春为第四方面军团长。”他虽然是老帅张作霖的左右手,但却因为死敌郭松龄为张学良的挚友等因,和这位年轻气盛的少帅有着较深的芥蒂。如今,老帅被炸,政局动乱,他自认为收拾东北残局者非己莫属。因此,他越发地显得目中无人了。他对于陷入极大悲痛中的张学良漠然小视,俨然以监护人自居。这些天来,他自炫聪明,乱出主意,搞得张学良很是不悦。今天晚上,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香案桌旁边,未等张学良走到香案桌的对面,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副官谭海是张学良部属中的亲信,十分看不惯杨宇霆的派头,他强压火气,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庙门。

“杨军团长,日本方面有什么消息吗?”张学良十分客气地问。

杨宇霆取出一份长长的电文往香案桌上一掷,顺势又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按着电文,刷的一声,推到了张学良的面前,冷漠地说:

“你看吧,这是日本军方的公开声明,对炸死老帅的经过说得一清二楚了。”

张学良了解杨宇霆和日本的关系,从他这简单的话语中完全明白了这份公开声明的内容。一方面为了明晰日方对皇姑屯事件的态度,另一方面也不伤害这位父执的面子,张学良遂认真地拜读起这份声明:

……四日上午三点钟左右,有三个行踪可疑的中国人想爬上满铁线的堤上。我监视兵走近问他们是谁,他们却要投炸弹。于是我士兵遂刺杀其中两个人,一个逃走。检查中国人的尸体结果,发现两颗炸弹和两封信。其中一信是私收,一封是国民军关东招抚使书信的断片。由这些,可以断定他们是南方便衣队队员无疑。

从爆炸的情况来判断,所用炸药的数量相当地大,因此绝不是投掷的。又,当时,张作霖所坐列车的开车和到达时间都属于极机密,无从得悉。日方甚至以为,三日深夜,该列车已经通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