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其次,日本基于既定的国策,他极需要一位臣服于他的奴才执掌满洲的政权,绝不允许悖逆日本利益的政权领导满洲。当年,张作霖反对川岛浪速在东北培植巴布扎布傀儡政权,演出了一场震惊中外的刺杀张作霖未遂事件;今天,张作霖在退守关外,在割让满蒙修筑铁路等方面,未能满足日方的要求,遂导致了皇姑屯杀身之祸。
再其次,裕仁天皇野心勃勃,在他的身边逐渐形成了一个效忠天皇的亲信集团,而该集团的核心成员均为好战的少壮派军官。其中炸死张作霖的凶手河本大作、张作霖的军事顾问土肥原贤二均属该集团的佼佼者。他们不仅要以军事实力击败国内军界保守的长州藩势力,而且还要把日本政客手中的政府变为军人政府,成为侵略中国、入主南洋诸岛国的领导核心。这不仅是张学良最大的潜在危险,也是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亚洲最大的潜在危险。因此,这也是张学良如何调整和日本的关系,处理和南京国民政府主从位置的前提。
张学良听后大有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感。他明白了父亲之死绝非偶然事件,恰好是关东军为其长远利益有意而为;同时,他看清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要么易帜,要么降日,中间道路是走不通的。但是,决然易帜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他有点茫然。
端纳呷了一口浓浓的咖啡,扫了一眼张学良的表情,似乎又猜到了这位少帅的心思。他操着藐视的口吻说:
“强盗的胃口是永远也填不饱的,似乎整个地球也撑不破他们的肚皮。但是,他们忘了这样一个事实,强盗总是少数,而遭受劫难的人却多得很!况且世上还有专和强盗相匹敌的侠义之士呢!”
“端纳先生,”张学良终于找到了问话的题目,“如今的世上,谁是在华敢与日本强盗匹敌的侠义之士呢?”
“英国和美国。”端纳十分干脆地答说,“无论是国力还是军事,日本都远在英美之下。”
“英国和美国这两位侠义之士,会支持我反抗日本这个强盗吗?”张学良直言不讳道出了内心的担忧。
“这就看你举什么旗了。”端纳突然一改侃侃而谈的神气,喟叹不已地摇了摇头,“像你父亲那样处处受制于日本,英国和美国也只能做个爱莫能助的旁观者了。如果你旗帜鲜明地和日本人分道扬镳,我相信不仅英美诸国支持你,而且四万万中国人也会为你拍手叫好。”
张学良知道一些端纳的背景,因此觉得自己有了抗衡日本人的底气。他沉吟了片刻,依然是试探地问:“双十节就要到了,我想在沈阳隆重地庆祝这一节日,您是否赞成?”
“我举双手赞成!”接着,端纳自豪地讲了和孙中山先生的私谊,以及他自己在中国为推翻帝制,反对日本侵略中国作出的所谓贡献以后,又慨然而道,“孙先生在天之灵会赞扬你的,南京的蒋总司令也会高兴的。当然喽,日本人会不高兴的,不过,他们也只能哀叹认输。”
“他们会出兵干涉吗?”
“不会的!如今的日本,只能偷偷摸摸地干些鼠偷狗盗,类似炸死大帅的事情。他们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张学良折服地点了点头,更坚定了庆祝双十节的决心。他郑重地说:“端纳先生,我希望您能充任我的私人顾问和老师,请不要谦辞。”
对此,端纳是求之不得的。他不仅可以成为左右张学良的要人,而且还能从英国高级情报部门提到一笔可观的薪水或奖金。他稍微自谦了几句,就欣然接受了这一聘请。
就在这时,副官谭海引满面堆笑的何成浚走了进来,没有顾上和端纳寒暄,何成浚就乐呵呵地说:“汉卿!大喜啊大喜……”
张学良被这位只谈烟、牌,不谈政治的何成浚的反常举动弄蒙了,真不知他今天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他镇定了一下情绪,自我解嘲地说:“快别开我的玩笑了!唱败走麦城的时候,是不会有过五关的喜讯的。”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何成浚高兴地大声笑了起来。
端纳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玄机,但他不能抢先泄露,故打圆场地笑着说:“何代表!快把你带来的喜讯说出来吧,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何成浚一收笑容,严肃地报告说南京成功地召开了国民政府会议,全体代表一致推举蒋介石为国民政府主席。他看了看反应平淡的张学良,遂又神秘地说:“经蒋主席亲自提议,全体一致通过,委任张学良将军为国民政府委员。”
这消息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令张学良为难不已。接受这项任命,就等于加入了南京的国民政府,实同易帜;不接受这项成命,又等于向全国人民宣布:张学良和杀父仇敌日本人修好。怎么办?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端纳是了解张学良这矛盾的心理的,他巧妙地配合了何成浚的行动,向张学良道喜之后,非常郑重地说:“汉卿!庆祝双十节是亮明旗帜的时机,接受南京国民政府的委任,是向日本人宣布走统一之路的决心。请接受成命吧,我给你打保票,天是塌不下来的。”
张学良为了验试日本人的态度,公然宣布接受南京国民政府的委任,并在双十节那天亲赴北大营,举行了隆重的阅兵式。当事人曾做了如下的追记:
阅兵时,他身穿新式陆军大礼服,头戴法国平顶式军帽,腰系金丝织的刀带并佩挂着礼刀——刀柄和刀鞘镶嵌金花,下垂金丝绦穗,分外神采奕奕。往日他绝少骑马,我在他身边五六年,只见他骑过一次马,就是这次“双十”阅兵的时候,因之,他更为显得雄姿英发,由此也可想见他当时的宏图壮志和深苦的用心。
张学良如此“胆大包天的举动”,终于打破了东北的格局。首先,日本朝野惶恐不安,唯怕在满蒙的既得利益易手,但碍于国际的惯例,不能因其内政问题而贸然出兵,大加讨伐;关东军中的侵华狂人,一个个气得像是胀鼓的青蛙,但因为平衡欲要倒台的田中内阁的关系,担心受到追究战争责任的处分,也只好像是吃了黄连的哑巴,把苦和怨全都憋在肚子里。
正当张学良暗自思忖如何加快推进易帜的步伐,早日实现中国统一的时候,副官谭海走进来报告:
“总司令,土肥原顾问求见。”
“不见!”张学良猝然火起,近似本能地大声说罢,又下意识地把右手一甩,示意谭海退下,照此办理。但是,当他再冷静一想,又低沉地说:“请他进来。”
土肥原贤二于一八八一年生于日本冈山县武士之家,早年入仙台地方陆军幼年学校,后转入东京中央陆军的少年学校,并于一九○四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与军国主义少壮派军官永田铁山、冈村宁次、板垣征四郎、河本大作等人同期。他因学习优秀,于一九○七年派往中国张家口,只身从事谍报工作。不久,奉调回国,继同班生永田铁山之后,又被选入日本陆军大学深造,毕业后供职参谋本部部副,旋被派往中国北京,在坂西机关充任坂西利八郎的助手;在青木机关充任青木宣纯的辅佐官,前后共计五年之久;接着,又受聘黑龙江省督军的武官,长达两年之久;他在成功地策动了直奉战争、绞杀李大钊等计划之后,又于一九二八年三月受聘于张作霖的顾问。简言之,他以超凡的谍报才能,与其前辈青木宣纯中将、坂西利八郎中将并列为日本三大谋略“巨星”。
就在土肥原贤二就任张作霖的顾问不久,张作霖统率的奉军节节败退,且又不肯俯首听命于日本人的指挥,更不愿让出东北三省的权益换取生存,因此,关东军决定干掉挡道的张作霖,顺势解决所谓满洲问题。为此,土肥原贤二奉调出关,和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作等人共同实施这一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