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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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其次,在历史进程的关键时刻,拿出具有真知灼见的动议,帮助蒋介石排解难忧。换言之,获取多少权力是“随着美龄在促使外国支持蒋的政权是否有成绩而变化的”。然而,随时拿出这样的动议推进蒋政权的建设谈何容易!宋美龄有着超人的聪明,善于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广交外国的新朋旧友,集这些人的智慧于己身,不会没有解决时局的真知灼见产生。比方说,近来蒋介石为张学良易帜的事伤透脑筋,她就对此征询了不少外国朋友的意见,并想出了自视高明的解决办法。方才,蒋介石进得门来,一反常态的表演说明,他已经有了解决张学良易帜的灵丹妙药。这无疑对她不利。但是转念一想,又怀疑蒋介石未必具有什么灵丹妙药,故先冷淡他一下,接着,又采取打一下,揉三揉的策略,望着不快的蒋介石故作生气地说:“你呀,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夫人!”

“此言差矣!”蒋介石又朝前迈了一步,像当年混迹上海十里洋场时那样,做出一副郑重的起誓状,“我的心中要是没有你……”

“算了吧!”宋美龄打断了蒋介石的话语,有意挖苦地说,“西方有一句谚语:男人在女人面前起的誓言,多半是谎话!”

“这……”

“一点也不错!”宋美龄有意沉思了一会儿,“你说你的心中有我,偏偏不知道我为何不高兴;我没有高声宣誓如何钟情于你,可就是知道你为何这样的高兴。”

“这可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而且还知道你高兴的有点太早了!”宋美龄洋洋自得地笑了笑,“不信?我说给你听听好不好?”

“好!好……”

“今天,你和你的智囊们密谋,找到了自认为解决张学良易帜的妙方,对吧?”

“对!对……”蒋介石惊诧地看着微笑不语的宋美龄,认输地点了点头,遂把和张群、何成浚商议的方案扼要地说了一遍。旋即又咄咄逼人地问:“夫人,快说说我高兴得有点太早了的原因吧?”

宋美龄就此讲出了心中打好的腹稿:张学良之所以在易帜问题上举棋不定,唯恐日本人生出异端之事。这其中包括关东军直接出兵干涉,以及亲日的元老派在日本的策动下取而代之。因此,当张学良的势力尚未达到和日本抗衡的时候,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说到这时,宋美龄有意卖了个关子,问:

“达令!你拥有的力量,能解除这位少帅的后顾之忧吗?”

蒋介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宋美龄遂又淡然一笑,做结论似的说:

“今年的济南‘五·三’事件告诉了张学良,你蒋总司令不敢惹日本人。因此,你派出何成浚做特使出关,只能起到坚定张学良反日的作用,但不能促使张学良下定决心举起反日的大旗。”

蒋介石被这番宏论镇住了,他以惊愕的目光打量着泰然自若的宋美龄,大有“军师无处觅,近在咫尺边”的感觉。应当说及的是,这也是蒋介石承认宋美龄具有政治天资的起始。他突然换做另一副面孔,求教似的说:“夫人,谁的力量能和日本匹敌呢?”

“美国和英国。”

“哈哈……”蒋介石猝然大笑起来,颇有受骗上当之意,遂不无讥讽地说,“夫人,你可真会说笑话!”

“不!我是在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谈堂堂正正的大事。”宋美龄蓦然站起,惊断了蒋介石的笑声,“如果你不能把英美的影响带到张学良的身边,这位少帅易帜的希望将是十分渺茫的!”

蒋介石冷静地再一品味这番话语,又觉得不无道理;当他再琢磨宋美龄方才的表现,又敏感地察觉到好似有准备地在捉弄他。为了彻底揭开宋美龄的谜底,他做出一本正经、礼贤下士的样子问:

“夫人!如何才能把英美的影响带到张学良的身边去呢?”

“派一名既能代表英美利益,又能得到张学良敬服的说客去沈阳。”宋美龄说罢复又坐在沙发上,继续等待对方的求教。

“夫人,”蒋介石格外谦虚地问,“你的身边有这样合适的人选吗?”

宋美龄有些傲然地点了点头。

“谁?”

“端纳!”

“端纳?”

宋美龄坚定地点了点头。

端纳,自清朝末年起,一直活跃在中国的政坛上,并影响着中国政局的发展。半个多世纪以来,他的真实身份被掩盖了。加之他口述的传记《中国的端纳》一书的问世,他把自己打扮成了“在中国反抗外国侵略者的斗争中,做过一些有益于中国人民的好事”的洋菩萨。由于他在蒋介石和张学良之间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因而有必要先作一些客观的介绍:

端纳是英籍澳大利亚人。他的全名是威廉·亨利·端纳,于一八七五年出生在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里斯峪。一九○一年出任悉尼的《每日电讯报》的实习记者,两年后升任副主笔。不久,又在威尔逊的荐举下前往香港,出任《中国邮报》的副主笔。从此,他作为受聘于英国的高级情报人员活跃在中国的政坛。由于英国和日本在华利益的冲突,他时而扮演揭露日本侵华罪行的刀笔御吏,时而充任各派军阀的顾问,以自己特有的战略情报才干影响其主。很快,他便以秉笔直书、才华横溢而名声大噪,赢得了不堪日本奴役的中国人民的好评。他先后成为两广总督岑春煊的座上客、孙中山的朋友、张作霖的顾问。直到今年春天二次北伐开始以后,他才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南京国民政府,遂辞去张作霖的顾问之职,出任南京工商部经济报道局的要职。

端纳和宋美龄的父亲宋耀如是老朋友了,自一九一一年春天始,通过宋耀如结识了孙中山等国民革命的领袖人物。他抨击日本的对华政策,并提供了准确而及时的有关日本侵华的情报,深得孙中山等人的信任。自然,他和全力支持国民革命的宋耀如的私交也逐日而深。远在宋美龄的童稚时代,他就曾哄逗过这位宋氏三小姐。他此次卸职南来,顺理成章地又成了宋美龄的高参。他不动声色,悄然地帮助野心勃勃的宋美龄放远政治视角,制订了左右蒋介石,逐步爬上女皇宝座的计划。这次,也主要是他向宋美龄分析了张学良的矛盾心理,为之从理论上压倒蒋介石尽了力。

蒋介石久闻端纳的大名,但真正发生较为密切的往来,还是这半年以来的事情。他深知端纳在张作霖心目中的地位,可对他能否把英美的势力带到张学良的身边,尚不敢做太乐观的估计。尤其当他想到端纳刚刚卸职南来,对他愿否重返沈阳也表示怀疑。蒋介石沉思良久,小声地问:

“夫人,张学良信任这位父执辈的顾问端纳吗?”

宋美龄并没有直接回答蒋介石的问话,她嫣然一笑,有些调侃地说:

“达令,你的下一句问话是,这位端纳愿意出任张学良的顾问吗?你的再下一句问话是,这位端纳能完成如此重大的使命吗?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蒋介石再次败在了宋美龄的手下。他望着自鸣得意的宋美龄,暗自说:“好厉害的夫人啊!”但是,蒋介石正如古今中外的政治家那样,从来不怕夫人私下里揭短或扬长,因为他们需要的不仅是妻子,而且是一位贴心的参谋长。蒋介石笑着说:

“别再出我的洋相了,快把你的大主意和盘端出来吧!”

宋美龄不慌不忙地取出金壳怀表看了看,微笑着点了点头,感叹地说:“再过五分钟,端纳先生就来向你辞行了,你有什么话,当面问他好了。”

“他为何要向我辞行?”蒋介石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了头脑。

“他出使沈阳,做张学良的顾问,完成你既定的易帜计划啊!”

蒋介石如梦方醒,蓦地伸出双手,情不由己地紧紧拥抱了宋美龄……

被疯狂亲吻的宋美龄,有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因为她首次折服了这位目空一切的总司令。然而当她想到那诱惑力极强的女皇宝座的时候,她在蒋介石的怀抱中却暗自祈祷:

“上帝啊!保佑端纳此行的成功吧……”

时令无情,转眼到了十月上旬。

张学良的官邸和私宅,依然是张作霖时代的产物,主体建筑是一座三层楼房。楼前一带是人工敷设的石山,石山往北是门楼,门楼前后各悬匾一块,上有张作霖的题字。前门楼匾题的是“天理人心”,后门楼匾上题的是“慎行”。从门楼直入楼房的是一楼。一楼门前左右各摆一个模拟的老虎,外面覆盖着真老虎皮,因而一楼又称“老虎厅”。在这儿,演出过许多震惊中外的大事件。过去,张学良和于凤至的私室为东华园外的两层小楼。张作霖出殡之后,他们夫妻遂移居官邸大楼的二层楼上。他身处逆境,在这儿不得不扮演各种力不从心的角色!

自打林权助特使回到东京复命以后,日本朝野人士纷至沓来,用亲信副官谭海的话说:“大帅府的门槛都让日本人踏烂了!”张学良有时笑脸相迎,有时动辄发火,搞得这些日本人无所适从,始终摸不到这位少帅准确的政治脉搏;同时,代表日本利益的某些顾命老臣也时相往访,大谈易帜是认贼作父;而那些年少气盛的亲信军官们,也经常跑到他的寝室、书房大骂日本人;令他担心的是白崇禧的代表何千里,近来和自命不凡的老将过从甚密,不知在一块搞些什么名堂;更使他捉摸不定的是蒋介石新近派来的全权代表何成浚,“每天专以烟、牌与张周旋”,他每日里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很快和帅府的亲信人员结成了酒肉朋友。为此,张学良陷入了虚与委蛇的痛苦中,经常在夜静更深之际喟叹唏嘘,念念自语:“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张学良虽是军阀之子,但在他成长的过程之中,传统文化和西方思想的影响是很大的。因此,和他老子那套马上英雄的本色大相径庭,更不赞成其父一人治天下的作风。皇姑屯的爆炸之声,把他送上了东北王的宝座,这对他而言——虽说早有继承父位的理想,但毕竟来得是太突然了!他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局面中保持清醒,治理自如,同时又不被变幻莫测的风云所迷惑,的确身旁需要有一位雄才大略的明师相辅佐。他不止一次地检验过父亲所用的各国的顾问:町野武马弃职归国,表示了他不合作的态度;土肥原贤二是有能力的,但来自日本的准确情报所披露,是他帮助河本大作制造了皇姑屯事件,绝不能信任杀父的仇人;意大利人阿梅莱托·韦斯帕顾问,是一位熟悉西方情况的人,因不堪于土肥原贤二等日本顾问的排挤,不久前辞职北上,在哈尔滨开起了电影院。加之他有亲苏俄之嫌,使张学良无意再请他回来做顾问;最后,他想到了端纳,无论他和父辈的交情,还是对日本侵华的态度,尤其是和英国、和美国的历史渊源,都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为此,他迭电南京,恳请端纳北来沈阳,出任自己的顾问和严师。但遗憾的是未接到回音。他常纳闷地自语:

“他不应辞谢我的恳请啊?……”

张学良是一位有思想的政治家,远在所谓三公子促成反直大三角联盟的时代,他就认真地拜读了孙中山先生的有关著述,认定三民主义可以统一中国。对父亲入主北京,和北伐军抗衡不以为然。而今他承继了父位,遂暗下决心改变父亲一统天下的做法,试图把自己的行为纳入三民主义的轨道。双十节就要到了,为了显示自己的政治倾向,自然也是为了给杀父的仇敌——日本人一点颜色看看,他毅然决定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并在北大营搞阅兵式。事前,他派和他的身材相似的亲信朱海北三进北平,在增茂洋行定做了一套双十节阅兵用的礼服。颇有开顶风船的意味。

入夜,秋风徐来,华灯初上,大帅府显得空旷寂寥。张学良用过晚饭,独自一人步入书房,再次捧起那本新近购得的《东洋史》,认真地翻阅着。不知何时,于凤至悄然走进,把一件亲手缝制的貂皮小袄披在了他的身上,顺势俯视了一眼书本,疑惑地问:“你怎么又看这本《东洋史》啊?”

张学良侧首看了看于凤至的表情,一种难言的情感扑入心头。他轻轻地抓住于凤至的手,十分动情地问:

“大姐是奉天女子师范的高材生,一定读过这本《东洋史》吧?”

于凤至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知道德川家康的发家史了,是吗?”

于凤至似乎感到了什么,她面有疑色地点了点头。

“大姐!说老实话,我有可能变成当代东北的丰臣秀吉的儿子吗?”

于凤至听后大惊失色。至此,她完全明白了张学良用心阅读这部《东洋史》的目的。女人的心大多是善良的,于凤至亦然。她不愿相信自己的丈夫是惨遭杀害的秀吉之子,更不敢猜想哪位顾命重臣是当今东北的德川家康。她镇定了一下情绪,爱责地说:“快别胡思乱想了,这样下去,会办出许多蠢事来的。”

“你说错了,不这样想,倒会引出许多蠢事来。”张学良取出一张日本的报纸,指着红笔划过的标题之上译出的中文,有些愤慨地说,“看吧,林权助男爵公然把我当成了当今东北的秀吉之子。”

张学良自幼学英文,拒绝学习日文。这条日文消息是亲信秘书翻译成中文交给他看的。从此,他对日本这一段历史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当他对号入座的时候,内心就感到极大的不安。今天,他趁家室没有外人,想以此为题和于凤至交谈,希望从夫人的身上获得某种精神抚慰。

然而,善良的于凤至夫人怎么也不愿往坏处去想,为了说服丈夫取消对杨宇霆和常荫槐等人的猜忌,竟然苦口婆心地述说这些亲日的元老派的历史功绩。最后,她又动情地说:

“俗话说得好!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先父在世的时候,对他们不薄。就说你和葛邻有些芥蒂,也不可与德川家康相比。等你忙过双十节以后,我主动地登门和杨的妻妾结好,拜干姐妹。通过我们之间的来往你们结成的疙瘩也就冰释了。”

张学良望着夫人那极端恐惧的表情,遂有些惨然地笑了。于凤至离去之后,他再也无心看书了。随着寂静的夜的消逝,一种令人窒息的失落感笼罩着张学良的心头,他合上书本,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漆黑的夜幕,再次感伤地诵叹起孟浩然的诗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张总司令!端纳先生到。”

张学良闻声犹如突然触电,腾的一下转过身来,推开面前的副官谭海,近似一溜小跑地向门口冲去。他穿过廊道,一边喊着“端纳先生!”一边又跑进了会客室。年过半百、体魄高大的端纳从沙发上站起,微笑着伸开了宽阔的臂膀,不慌不忙地把赶到近前的张学良拥进自己怀中……

张学良和端纳犹如久别重逢的朋友,用英语亲切地交谈着。随着谈话的深入,端纳渐渐地变成了谈话的主角;待到端纳精辟地分析日本和奉系、和中国整体的利害冲突的时候,张学良俨然变成了一位好学生,全神贯注、毕恭毕敬地听老师讲授最为急需的课程了……

首先,端纳讲述了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的建国理想:“以现代武器装备和以冷静的政治家头脑部署的生气勃勃的战士组成的大军,”“日本最自然的发展结果将是向东南亚扩充的一个海上强国。”欲达此目的,日本必须解决物产匮乏的物质条件,这就决定了它必须征服地大物博的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所谓的满蒙;欲征服满蒙,必先变朝鲜为日本的殖民地。半个多世纪以来,日本即按此既定方针行事的。因此,世界诸国都懂得这样一个道理:日本对中国而言没有友谊,只有强权凌辱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