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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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未料想,蒋介石竟欣然同意出兵,协助张学良消灭张宗昌的直鲁军残部。他接到张学良的求援密电之前,就心照不宣地密电前敌总指挥白崇禧:伺机消灭张宗昌所部。自然,蒋介石是绝不干蚀本的生意的,他是历经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这项决定的。

原来蒋介石十分清楚:只要坚持削藩编遣,就必然把冯玉祥的西北军、阎锡山的晋军、李宗仁的桂军推到自己的对立面,无法凭借制造矛盾而达到逐一消灭的目的。如果搞得不好,这三家为了自身的利益结成反蒋同盟,他的嫡系部队的所谓优势遂变为劣势,大有四面受敌之虞。谁能使这错综复杂的局势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面转化呢?只有张学良的数十万东北军。他不止一次地在私下说:“张学良是当代的韩信,谁拥有张的支持,谁将左右中国的大局。”

因此,蒋介石决定出兵援助张学良。结果,直鲁军大败,张宗昌所部由东北军缴械编遣,褚玉璞部由白崇禧的桂军缴械收容。张宗昌只身乘日机逃往大连。称霸山东多年的直鲁军就此消灭了。事后,有人曾挖苦地说:

“蒋张相互借助凡九年有余,只有消灭直鲁军这一次合作是默契的。”

正当蒋介石自我欣赏这一高招,并期待张学良易帜的大好消息的时候,他的全权代表方本仁回到了南京,向他报告了张学良的危厄处境,以及暂不易帜的决定。这无疑是给蒋介石泼了一盆冷水!

从此,蒋介石越发地关注张学良这枚重要的棋子了。

一天下午,蒋介石的侍从副官送来了一份日文报纸。蒋介石信手展开一看,报上赫然入目的消息是:林权助特使完成吊唁张作霖的使命后回到了日本,在东京车站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他一目十行地阅看,想从这条新闻中发现有利于自己的消息。但是,他看到这一节文字:有记者问到东北的情况,林权助回答说:“今天的东北实际情况,同我们日本当年幕府时期德川家康时代很相似。”他的眼神停止了阅看,遂陷入了深沉的凝思之中……

蒋介石前后两次到过日本,对日本的历史还是比较熟悉的。他由林权助的谈话,想到了德川家康时代这一动乱的史实:在日本幕府时期,权势赫赫的丰臣秀吉死去之后,秀吉的儿子继承了秀吉幕府的大权。他虽年少英敛,但贪图享乐,不甚理国政,一切政务委其岳父德川家康来执掌。当时秀吉的儿子想,他是能够控制他岳丈的,认为德川家康不敢对他有何图谋,因此假以实权,自己可以更自由自在地过享乐生活。不意后来德川突然发动政变,竟杀了秀吉之子,灭了丰臣氏,建立了德川幕府。蒋介石渐渐地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情不由己地自语:“啊!林权助的话不无道理……”

如果说张作霖是东北的丰臣秀吉,张学良是秀吉之子的话,那么谁是今天东北的德川家康呢?本性多疑的蒋介石又开动了脑筋,默默地分析着张学良周围的顾命大臣……

张作相在东北的位置,仅次于张作霖。他如果想充任德川家康的角色,用不着主动地让贤,充当张学良的“辅帅”,因为他已经被捧上了东三省保安总司令的宝座,再加上他的为人和能力。蒋介石蔑视地一笑,张作相的形象,遂从他的脑海屏幕上消失了。

接着,蒋介石的眼前又闪现出了杨宇霆的形象。他和杨宇霆先后就读于日本的士官学校,虽然没有直接的交往,但从侧面他早已获悉了不少有关这位奉军参谋长的情况,这便是:他深得张作霖的宠信,有参谋长、总参议和军团长的经历,和张学良的意见时有相左,在对待郭松龄的问题上亲仇分明。郭松龄失败以后,张作霖对杨宇霆信任有加,并升以重要的职务,这就越发加剧了杨宇霆和张学良的矛盾。另外,杨宇霆向来以亲日著称,如果张学良揭起反日的大旗,日本必然会倾其全力支持杨宇霆,这样一来,杨宇霆就势必充任今日东北的德川家康……

蒋介石的军政生涯表明,他是以年轻、资历浅,逐次击败国民党中的元老派,从而步上最高统治者的宝座的。所以,他从不把张学良少年执政作为不利的条件加以考虑。他经常对亲信说:“关键还是要看他是少年天子康熙,还是不理朝政的阿斗。”为此,他再一次分析了张学良的情况:

张学良吸毒成瘾,世人皆知。这是一切达官贵人、军阀政客的共同恶习,也是一切纨绔子弟的重要象征,他作为一名年轻的“瘾君子”,能顶得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吗?蒋介石心中没数。

张学良平生爱好书画,收藏甚富,尤精鉴赏,赝品极少;他自幼喜爱书法,师黄庭坚,尤喜作篆书和钟鼎,故常收集古玩,以其价廉而物美也;他喜读唐诗,于军中常诵孟浩然的“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诗句;他爱好京剧,据说《空城计》中的散板“先帝爷白帝城叮咛就,我诸葛保幼主岂能无忧,但愿得此一去扫平贼寇,也免我亲自去把贼收……”为著名票友琴师陈彦衡先生亲授;他好玩网球、高尔夫球,尤精于桥牌……蒋介石默默分析了张学良的这些嗜好以后,有些伤感地自语:

“这都是风流才子所必备的条件啊!然而这又是政治家的大忌,因玩物会丧志的……”

但是,当蒋介石回顾了张学良追随其父参加直奉战争,独领重兵拒北伐前进以后,又禁不住地对这位少帅生起一种敬服之意;当他想到张作霖率部出关,不幸在皇姑屯被炸以后,张学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权力的过渡,这是值得大书一笔的创举;尤其当他把风流才子的条件和统兵亲政的能力合二为一之后,一种无形的力量令蒋介石生畏。他慨然自语:“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正当蒋介石独坐客室,暗自思忖如何促使张学良早日换旗易帜的时候,中国驻日公使汪荣宝发来一份密件,报告张学良派莫德惠、王家桢为正副专使赴日,参加昭和天皇举行即位典礼。其间,莫德惠、王家桢和日本首相进行了密谈,据传依然是遏制张学良易帜,要求与日结盟,共同反对南京国民政府。

蒋介石获悉这条消息以后,犹如芒刺在背。他担心张学良扛不住日本的重压,改变易帜的初衷,和他父亲那样走亲日的道路。果如斯,一旦发生和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的新的分裂和战争,这支可借助的力量东北军,又必然在日本的唆使下成为敌人。怎么办?久思不得其解,遂召来了高参何成浚和张群。

张群虽然是一位亲日的政客,但他出于自身的利益——辅佐确立蒋氏王朝的一统天下,不希望拥有重兵的张学良成为日本人手中的玩偶。他分析了张学良和日本难以调和的矛盾后说:

“还是按照祖传的办法,制造矛盾,利用矛盾,使之成为克敌制胜,或为我所用的手段。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派出精干代表去沈阳,除却探听有关的情报,还能人为地加剧张学良和日本之间的矛盾。以创造机会,促其易帜。”

“我赞成岳军的意见!”何成浚严肃地补充说,“如果我们不主动地去做这项工作,白崇禧的代表何千里,以及冯玉祥、阎锡山打入张学良身边的说客,就会赶在我们的前头了。那结果不堪设想!”

这也正是蒋介石最为担心的事情!他沉吟片时,将古比今地说:

“历史上也是不乏其先例的!诸葛亮为了战胜强大的宿敌曹操,曾力主刘皇叔出使吴国,和孙权建立了共同拒曹的统一战线,结果赢得了赤壁之战的全胜。而今,我蒋某人欲要劝说继位不久的少帅张学良易帜,不知二位谁代表我出关,充任当今的孔明呢?”

“就常理而言,我应代表总司令出关,但是……”张群有意停顿了一下,说明双十节就要到了,而且建立所谓五院政府机构的文件仍需他起草,一时难以脱身。他看了看蒋介石那不悦的表情,突然头一转,看见了沉思不语的何成浚,乐呵呵地说:“雪竹兄,此行出关非你莫属,我看你就打点行装启程吧!”

何成浚既然甘为蒋介石纵横捭阖的工具,出于为蒋和自身的利益,他是愿意出使沈阳的。但他也有一个要求,这是他早已想好了的,此时,便径直说了出来:

“我认为,欲要顺利完成这项使命,请总司令亲笔写一封致张学良的密信,措辞要重感情色彩,以示其心之诚。”

“可以,可以……”蒋介石微然作笑地点了点头,“雪竹兄,还需要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由于这位少帅重信义,轻协定,建立相互信任的私人关系至关重要。所以,我希望此行的一切活动经费不受限制。”

“行!行……”蒋介石是懂得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的,更何况他已经猜到了何成浚未来用钱的地方的,故十分大方地说,“先拨十万银元供你和这位少帅交朋友使用,够了吧?”

“足矣!足矣……”何成浚喜出望外地说。

“我看不一定够用!”蒋介石摇了摇头,很是通情达理地说,“老百姓都懂穷家富路这句话嘛,再说,你交的朋友是位很会花钱的少帅。总之,出手不要小气,一切为了我们的最大利益!”

“总司令!”张群故作凝重的表情,“为了给雪竹兄一壮行色,还可以为和这位少帅交朋友,再增加十万元。”

“不必了,不必了……”何成浚匆忙摆着右手连声地说。

“不!”张群的表情越发地严肃了,“为了完成总司令所说的最大利益,这点投资是必要的。”

蒋介石和张群相交有年,熟知这位四川才子的秉性,且常以麻子的脸面——点子多相戏称。今天,他认为自己出十万银元的价码已不算小气,可这位张群却又欲追加十万银元,这其中必有玄机。待何成浚和张群不再争执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说:

“岳军兄素以节俭惜金著称,从不随意开销银元。俗话说得好,欲钓大鱼,不惜钓饵,我同意再追加十万银元。”

“慢!”张群伸出右手,示意暂停,“我所说追加的十万,并非是真的银元。”

“那又是什么呢?”何成浚大为惊诧。

“不必着急嘛,”蒋介石有些得意地笑了,“叫岳军兄慢慢地道来。”

张群慢条斯理地指出,张学良的处境是艰难的,为了对抗日本人的压力,为了东山再起以雪父仇,他最缺少的不是人和,更不是金银财宝,而是精神上和道义上的支持。这也就是他赞成易帜的根本原因。最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地说:

“为了表示我们的热诚,或者说是一种姿态,除去委派雪竹兄衔命出关,还应委任这位少帅一要职。”

“什么?还应委任这位少帅一要职?”何成浚近似自语地说。

“对!”张群蓦地站起,成竹在胸地说,“而且还应委任这位少帅一高官。”

“他会接受吗?如果因此而加剧他和日本人的矛盾,或者引起东北军中元老派的反对……”

“这正好是一石三鸟嘛!”张群打断了何成浚的话语,“据我的判断,这位少帅是会接受我们的委任的。只有获得我们的支持,这位少帅才会坚定易帜的决心,才能和我们站在一道反对日本。如果东北军中的元老派加以遏制,我们就因势利导,帮助这位少帅除掉异己;万一这位少帅拒绝接受委任,我们就应当调整全局性的战略部署。”

“好!岳军兄说得在理,就这样决定了。”蒋介石一锤定了音。

何成浚终于明白了张群追加的十万银元的实质,深感这位谋士的才智过人。但是当他想到如何办理这项特殊的任命的时候,他又试探地询问:

“请问这项重要的委任,还需要我在暗中进行吗?”

“我看不必了。”蒋介石以他那自由运用权谋的本领,信口答说,“双十节召开国民政府会议的时候,我将以国民政府主席的身份,亲自委任张学良为国民政府委员。”

蒋介石送走了何成浚和张群以后,如释重负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看见宋美龄正伏案书写英文信件,他随口问道:

“夫人!你代我回复有关的电文了吗?”

“早已回复完了!”宋美龄连头也不抬一下,继续写自己的。

“那,你这是……”

“写我自己的私人信件。”宋美龄依然没有住笔,边写边答。

“可以给我看看吗?”蒋介石笑逐颜开地走到了宋美龄的身旁。

“给你!”宋美龄蓦地昂起头,把这张英文信纸送到蒋介石的面前,“看吧。”

“哈哈……我不认识英文。”蒋介石说罢伸出双手,轻轻地捧住宋美龄的头,在那饱满的天庭之上亲吻了一下。

“去!去……”宋美龄不快地推开蒋介石,“少拿我来开心取乐!”

蒋介石满心的喜悦顿时数尽!他望着这位任性的妻子思索了片刻,关心地问:

“夫人,你为何不高兴了?是真的,还是在和我开玩笑?”

宋美龄是真的不高兴了。但究其原因,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宋美龄嫁给蒋介石的目的,是为了满足她终生追求的权欲。然而她和蒋介石结婚近一年来,除去做蒋的英文翻译和私人秘书而外,没有得到任何可以左右历史进程的权力。在蒋介石的心目中,她只不过是蒋家王朝联系宋氏家族以及通向英美的工具。充其量,她所担任的角色只不过是一位外交夫人。这和她的追求相去万里,岂有不痛苦之理?

宋美龄在追求权力的时候,还是有着自知之明的。她清楚自己没有赵飞燕、杨贵妃的红颜姿色,从某种意义说,在利用女性手段博取蒋介石的欢心方面,她还不如蒋介石的前两位侧室姚怡诚和陈洁如。就说蒋介石的元配夫人毛氏福梅吧,虽说已办理了形式上的离婚手续,可她还为蒋氏宗祠留下了一条根苗蒋经国。而她自己呢,为了所谓自由的青春永驻,将永远地不能生育了!一旦她在蒋家王朝中的作用消失殆尽,其下场会美妙吗?

近来,宋美龄于苦闷之中研究了汉朝的吕后和清代的慈禧,这两位女独裁者至高无上的权力,堪称她终极的理想追求。但这两位女皇摄取权力的时机,均在夫皇驾崩之后,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俗话说得好:夜长梦多,在争夺权力的道路上,谁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不测之事呢?

可是该怎么办呢?宋美龄终于悟出了这样一条道理:欲想号令全国,必先左右蒋介石;欲要登上当代女皇的宝座,必先运用自己的长处获取蒋介石的默认。但是如何才能左右蒋介石,成为蒋介石心中不可缺少的女皇呢?她又认定这样一条道理: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塑造自己的女皇的形象。为此,她暗自制订了向女皇奋进的计划:

首先,她利用宣传工具,成为蒋介石向西方说明情况的权威译员。正如有的著述对此所作的评价那样:“她发表半官方的谈话、写长信、评论文章和写书,以供在美国出版。美国人认为,这样做的效果是极为迷人的。这让人感到好像是美国学院的一位聪慧的女子已接管了中国,并对这个神秘复杂的国度里的事务的真伪作现场连续的评论。虽然她从外表看是个东方人,但在其他所有方面,她让人确信无疑是个美国人。正如她自己说的:‘我身上唯一可称是中国的东西是我的面孔。’她还是一个基督教徒,了解这一点也是令人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