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独步齐梁堪称(2)
岁月如梭,刘勰在建康附近的定林寺生活了十多年了,十年的皓首穷经,十年的博览累积,已是而立之年的刘勰,终于“搦笔和墨,乃始论文”,开始了《文心雕龙》的撰写,他在《序志》中称尊“仲尼陈训”而撰写《文心雕龙》。从建武五年至齐和帝中兴二年(502年)三月,刘勰全力撰写自己的论文之作。精研儒家经典之义理,深究佛门玄谈之论辩,标举文章写作之准则,探索知音赏鉴之奥秘。诗骚赋颂,有韵之文搜罗殆尽;章表奏记,无韵之笔囊括不遗。深入艺术构思之过程,辨别艺术风格之雅俗;明确文学的时代理想,概括文学的本质特征。纵观文学发展之道路,体察文学自然之关系;总结比兴夸饰之方法,规范剪裁之手段。篇章字句,安排推敲精雕细刻;音韵声律,和谐流畅婉转自然。大约用了三四年的时间,至梁天监元年或二年时书成。刘勰在定林禅寺为中华文化增添了光辉夺目的一章。这一凝结着他才智与心血、思想与情感的巨著,可以说是一剂救治当时文体解散、言辞浮华、抵制讹滥文风的良药,虽在当时未曾发挥作用,但却诞生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大气恢弘、体例完备的文学理论批评专著——《文心雕龙》。
(三)遇知音人
《文心雕龙》虽已写完,可是刘勰无名无权,又久居寺门之内,纵有旷世惊人之作,又怎能得到时人之肯定和承认呢?此时他想到了沈约——一个历仕宋、齐、梁三朝并成为当朝权贵、而又身兼文坛领袖的人。
沈约,字休文,生于宋文帝元嘉十八年(441年),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年)人。其先世乃东吴世家大族。祖父沈林子曾为刘宋开国君主刘裕的参军、征虏将军,刘裕即位后,封其为汉寿县伯,迁辅国将军。沈约的父亲沈璞,文帝时官至宣威将军、盱眙太守,并以防魏有功,转淮南太守。宋文帝死后,王朝内乱,刘骏起兵夺得政权,由于沈璞未能及时响应,被宋孝武帝刘骏所杀。时年13岁的沈约四处潜逃,后遇大赦,幸免于难。宋明帝泰始元年(465年),25岁的沈约起家奉朝请,并为尚书右仆射蔡兴宗赏识,两年后,蔡出为安西将军、郢州刺史,便引沈约为安西外兵参军兼记室。泰始五年(469年),蔡升任征西将军、荆州刺史,又以沈约为征西记室参军等职。刘宋末年,沈约入朝为尚书度之郎。齐高帝建元元年(479年),39岁的沈约被任命为征虏将军、南郡王萧长懋的记室。建元四年(482年),齐武帝萧赜即位,立萧长懋为太子,沈约被任命为步兵校尉,掌管东宫书记,受到太子的特别看重。后迁太子家令,兼著作郎。永明年间,沈约还受到竟陵王萧子良的赏识,为其门下“八友”之一。永明八年(490年)以后,沈约迁中书郎、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以及御史中丞等职。齐郁林王隆昌元年(494年),竟陵王萧子良辅政,54岁的沈约升任吏部郎。萧子良不久病死,沈约出为宁朔将军、东阳太守。齐明帝即位以后,沈约晋封辅国将军。建武二年(495年),55岁的沈约被征为五兵尚书。齐和帝中兴元年(501年),曾为“竟陵八友”之一的雍州刺史萧衍带兵攻入建康,不久便召集61岁的西邸旧友沈约,引为骠骑将军司马、左卫将军。沈约趁机劝萧衍代齐而立,成为帮助萧衍成就帝业的功臣。梁武帝受禅,以沈约为尚书仆射,封建昌县侯。
刘勰之所以想到沈约,除了以其当朝勋贵的特殊地位,还因为沈约是一代辞宗,是齐梁文坛的领袖。他重视声律在诗歌创作上的重要作用,与谢朓等人创立了永明新体诗,推动了盛极一时的永明文学。其五言诗清怨和谐,意境独到,骨采完备,精拔可读。更重要的是,沈约以官场浮沉数十载、阅尽人间冷与暖的通达,加之对文学本身的精通,对文坛新人奖掖有加、不吝提拔;其谦谦儒风,受到文人学子的敬重与爱戴。这些原因,使得刘勰把希望寄托在了沈约的身上,希望自己的《文心雕龙》能够见诸于世。
至于刘勰是怎样使《文心雕龙》到达沈约手中的,《梁书·刘勰传》是这样记载的:“约时贵盛,无由自达,乃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一次,刘勰把书背着,像一个卖书的小贩似的,在大路边等着沈约,当沈约坐车经过时,便拦住了他,求见献书。这不禁令人想起颇为相似的另一幅历史画面:三国曹魏时期,著名书法家钟繇之子钟会撰成论才性同异的《四本论》,自己颇为看重,欲取定于当时名士嵇康,于是便怀揣书稿来到嵇康宅外。徘徊了很长时间,但终于没有勇气敲门,于是便从门外抛至嵇康家中,急忙地逃走了。显然,以刘勰当时的状况,尚难比钟会;以沈约当时之隆达,则远超嵇康。王公侯门深似海,即使想如钟会那样抛至其家,也是难以办到的。不过,刘勰还是迈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也许正是意识到这一历史时刻的重要性,《梁书·刘勰传》也作了较为详细而生动的记载。
当沈约好奇地把《文心雕龙》拿来阅读时,立即被其精辟的理论吸引了,认为此书“深得文理”(《南史·刘勰传》),大加称赏。后来又常常把《文心雕龙》放在几案上随时阅读。经过沈约的称赞,刘勰的名气才大起来,《文心雕龙》终于在士林中传播开来。同时,38岁的刘勰,也告别了居留十多年的定林寺,“起家奉朝请”,踏上了仕途。
(四)终能奉时
梁武帝天监初年,37岁左右的刘勰“起家奉朝请”(《梁书·刘勰传》)。虽做了官,但是他还住在定林寺。“奉朝请”者,奉朝会请召而已,既无官品,也没有职任;但既已“奉朝请”,则正式踏上仕途便指日可待。如上所述,沈约也正是自“奉朝请”开始了其漫长的仕宦生涯。对刘勰来说,直至进入人生之中年方得“奉朝请”,似乎太迟了些。不过,以庶族寒门的身世,其父亲又战死而无功,加之久居佛门十数载,自然无法相比出身世家大族的沈约。
天监三年(504年),刘勰终于正式踏上仕途。是年正月,梁武帝之弟、扬州刺史、临川王萧宏进号中军将军;其开府置佐,网罗幕僚,刘勰有幸成为他的记室。记室之位虽然不高,然其专掌文翰,职责还是颇为重要的。正因如此,记室之人的选择相当严格。先后在萧宏幕府中任记室之职者,有王僧孺、殷芸、刘昭、丘迟、刘沼等人,或出身势族高门,根基深厚;或励精勤学,博洽群籍;或文章名世,工诗能赋;或少有奇才,为世所重。因此,刘勰一入仕途便成为萧宏府中记室而居枢要之职,亦可谓幸运之至了。
天监四年(505年)十月,梁武帝大举攻魏,命令王公以下各出租谷以助军饷,以中军将军、扬州刺史、临川王萧宏为帅,都督北伐军事。征讨北魏期间,以丘迟为咨议参军并兼记室,刘勰转为车骑将军夏侯详的仓曹参军。夏侯详乃齐朝勋贵,入梁以后,征为侍中、车骑将军,论功封宁都县侯。天监三年,迁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将军、湘州刺史。其为官有道,深为湘州百姓所称颂。刘勰改任为夏侯详的仓曹参军,其职位与记室略同,都是公府十八曹参军之一,职掌仓帐出入等务。刘勰的改任,显然并非职务的升迁,不过以初入官场的无名小辈,不宜参加征魏之大举,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而夏侯详德高望重,其车骑将军之位亦高于中军将军,这对刘勰而言,自然是值得欣慰的。
天监六年(507年)六月,夏侯详被征为侍中、右光禄大夫,刘勰亦离开仓曹之职,出为太末(今浙江龙游)令,走上了治理一方的为官之路。《梁书·刘勰传》特地记载了刘勰治理太末的结果:“政有清绩。”文字可谓简略之至,但作为父母官,没有比为官的清明和清廉更重要的了。那么,刘勰之颇有治事之才也就可想而知了。按照齐梁官制,“莅民之职,一以小满为限。其有声绩克举,厚加甄异;理务无庸,随时代黜”(《南齐书·武帝纪》)。所谓“小满”,《南史》有云:“晋宋旧制,宰人之官,以六年为限,近世以六年过久,又以三周为期,谓之小满。”
三年期满以后,天监十年(511年)正月,刘勰被任命为仁威南康王萧绩的记室,兼太子萧统的东宫通事舍人。萧绩乃梁武帝第四子,天监七年(508年),封南康郡王,邑二千户;天监十年,迁使持节、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南徐州刺史,进号仁威将军。萧绩时年只有7岁,且其仁威将军之号位列十六班,而刘勰先后做过中军将军萧宏的记室、车骑将军夏侯详的仓曹参军,因此若论职位,似乎是谈不上升迁的。然而,萧绩乃梁武帝之子,自幼聪警异常,梁武帝爱之有加;所以提拔刘勰为其记室,乃是莫大的光荣。更为重要的是,刘勰同时成为东宫之主、太子萧统的通事舍人,则是受到梁武帝的信任,是显而易见的。若以职位而论,东宫通事舍人之职位列末班,官品很低;但东宫官属的选拔,要么是出身世家大族而声名清要,要么是才华出色而众望所归,其严格谨慎,是一般职位所不能比拟的。以庶族寒门出身的刘勰,若无“深得文理”之名以及“政有清绩”之声,大概是不会有此殊荣的。
萧统生于齐和帝中兴元年(501年)九月,乃梁武帝长子。当时萧衍已近不惑之年,喜得贵子,甚为宠爱;登基不久,便立为皇太子,其时萧统不到2岁。萧统生而聪慧,3岁开始读《孝经》和《论语》,5岁已遍读“五经”,且完全能够背诵。6岁时出居东宫。天监八年(509年)九月,9岁的萧统在寿安殿讲《孝经》,已完全理解全书之义。对于富有才华的文人,萧统更是赞赏有加。或讨论篇籍,或商榷古今,或谈佛论道,或著文赋诗;一时间,东宫之内可谓文士毕集,名才咸至,盛况空前。关于刘勰和萧统的关系,《梁书·刘勰传》只有这样一句话:“昭明太子好文学,深爱接之。”刘勰以知天命之年而奉事萧统,且有“深得文理”的《文心雕龙》名世,其深得“爱接”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天监十六年刘勰上表建议,得到了梁武帝的好感,从而获得了一次升迁。《梁书·刘勰传》记载:“时七庙飨荐已用疏果,而二郊农社犹有牺牲,勰乃表言二郊宜与七庙同改;诏付尚书议,依勰所陈。”天监十六年(517年)四月,隆佛正盛的梁武帝曾下诏,要求天子宗庙的祭祀品不能再用家畜,因其“无益至诚,有累冥道”(《隋书·礼仪志》),与佛家不杀生之旨不合;至十月,梁武帝再次下诏,因为宗庙祭祀虽已不再用牺牲,但还有干肉一类的东西,诏书要求改用疏果。这就是所谓“时七庙飨荐已用疏果”。不过,梁武帝的两次下诏,皆引起“公卿异议,朝野喧嚣”(《南史·梁本纪上》),甚至有不服从诏命者;而祭祀天地社稷之神的郊社之祀,仍然使用牺牲。这便是刘勰上表的用意了,他认为既然天子七庙之祭祀已经改用疏果,二郊农社之祭祀亦当与七庙相同。显然,刘勰的表奏是符合梁武帝之意的。天监十七年(518年),52岁的刘勰升迁步兵校尉,仍兼东宫通事舍人。步兵校尉职掌东宫警卫,位列六品;较之属于九品的通事舍人,已经是连升三级了。历任此职者,都是士林名流,所以刘勰的迁任,可谓是莫大的殊荣。而此时也是他一生中最为幸运和辉煌的时期。
(五)遁入空门
当刘勰苦苦奋斗、孜孜以求数十载,终于看到希望的曙光之时,这一丝曙光也瞬间破灭了。天监十八年(519年)四月,梁武帝于无碍殿亲受佛戒,法名冠达,从而掀起崇佛的高潮,刘勰亦接到诏令:解除步兵校尉之职,与慧震和尚一起,回定林寺编纂经藏。
其实,正值梁武帝隆佛之时,把编集经藏的任务交给刘勰,也是因为信任他。而且,此时僧佑去世不久,令刘勰回到定林寺整理佛经,也是合乎情理之事。然而,这对升任步兵校尉之职刚满一年的刘勰来说,不能不说是相当残酷的。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想当初,当刘勰初次踏上定林寺的石阶时,虽同样是无可奈何,甚至是走投无路,但并没有失去希望。他身居佛寺十几年却并未剃度出家,正是坚信总有一天会走出定林寺,走上辅政报国的仕途。他走出了定林寺,实现了这一愿望。但却没有想到,三十年后竟重返定林禅寺!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何等的复杂!在整理佛经的过程中,刘勰越来越深信佛教,这期间他除了校经外,又于普通年间完成了他的另一部著作——《刘子》,这是一部思想著作,此书融入了他的从政心得与治国经略,但由于历史的原因而没有在中国思想史上引起重视。
梁武帝普通二年(521年),完成整理佛经任务之后的刘勰上表“启求出家”,据《梁书·刘勰传》记载:“有敕文与慧震沙门于定林寺撰经证,功毕,遂启求出家,先燔鬓发以自誓,敕许之,乃于寺变服,改名慧地,未期而卒。”他用火烧掉了鬓发,立誓出家。萧衍批准了他的请求。刘勰遂在定林寺脱去官服,换上僧衣,改名慧地,做了和尚。普通三年(522年),56岁的刘勰在出家不到一年后辞别人世。
刘勰在梁朝为官后,由于生活经历的改变,和梁武帝极力提倡信仰佛教,使他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在儒家思想和佛教思想的矛盾中,佛教思想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这时他才成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遁入空门便是他佛教思想发展到顶点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