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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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074不忘

夕阳的余晖将漫天的云彩染成片片的血红色。

那扑棱这翅膀归巢的飞鸟穿梭在细密的林叶间时,一些陈旧的叶子簌簌地掉落在地上,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去旧迎新是自然永恒的规律,没有谁能够例外。

柳初阳却是没有一个瞬间不比此刻更憎恶这种规律来,“她,还剩下多少时间?”

柳翩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小荷,“你知道?”

你知道小荷的真身?

这句柳翩翩未曾说出口的话显而易见地被他领会,在她未说完时,便被柳初阳开口打断,“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姑娘可是为了在下的记忆而来?”

良久,柳翩翩淡淡地说道,“聪明如你,本不该埋没在这山野孤村中的。”

柳初阳挤出半丝的笑容,“不是我聪明,只是,只是我太了解她了。以往她开心归开心,耍小性子归耍小性子,却从未曾这么一天到晚总是开心地笑着。”

柳翩翩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柳初阳继续说道,“她曾经无意中和我讨论过关于生离死别的问题,那是我们的意见第一次发生分歧。那时她还让我为她画了好些画像,戏言说那天她要是先去了,一定要我仔仔细细地记住她的模样。”

说道这里他顿了下,声音中带着些微微地哽咽,“可是昨晚,昨晚她本来打算把那些画像烧掉,可惜她看着那跳跃的烛火,最终也没能下得了决心,却用灵力将它们藏在了一个我绝对发现不了的地方。”

那时的小荷早已心烦意乱地悲伤到极点,哪儿还能发现门外偷偷窥视的柳初阳。

这般说着,柳初阳依旧无法从昨夜的梦魇中挣脱,喃喃自语,“我看见她对着那空空的木匣子呆愣许久、又对着无尽的虚空呢喃道,你还是忘记我的比较好吧?”

说道这里他忽然停下来看向柳翩翩,她有些抱歉地偏过头去看着墙上的一幅水墨,从而成功地逃开他的视线,却无法逃开那两道灼热的温度。

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传来,柳初阳立刻换上满脸的明媚,仿佛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柳翩翩的错觉,唯有他那微红的眼眶提醒着她那份片刻前的真实。

“天色都这么晚了,相公你奔波这一趟也肯定累了,这刚沏好的热茶,解解乏再说吧。”小荷一边说着,一边提着壶热气腾腾的香茶走上前来,为柳翩翩和柳初阳各斟上一杯时,那提着茶壶的手却是有些轻微地颤抖,很快被压制住,面上却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从容。

柳初阳一脸幸福的笑容仿佛满的几欲溢出,可迎上小荷分外期待的那抹目光,取过杯子的手几不可见地轻微一颤,“有点烫,等下再喝吧。”

小荷笑着点点头,“那你们先聊,我去帮豆芽和阿狸把隔壁的房间收拾一番。”

柳翩翩看见小荷转身欲去的身影,忽然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不用麻烦了!”看见小荷转身诧异地看向她时,忙补充道,“让他们自己收拾就好,小孩子也该锻炼锻炼的。”

小荷看看满脸期待的柳初阳,不由自主地提步上前,在他身畔坐了下来,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被热气腾腾的香茶,偏头看向柳初阳,浅浅笑道,“上次出去若不是翩翩姑娘,我真的险些没办法回来见到相公了,今夜难得相聚,不如我夫妻二人以茶代酒,敬翩翩姑娘一杯?”

柳初阳笑笑,“茶虽香醇,却如何比及酒的浓烈醇厚,这如何能代?我看你呀分明是想偷懒,不想取出那坛珍藏许久的老酒吧?”

柳翩翩看看浓妆艳抹下依然露出几分苍白脸色的小荷,也只好随着笑笑,“我还是比较喜欢饮茶,初阳,小荷,若不是你们收留,此刻我们还是露宿荒野呢?这杯茶理应由我敬你们夫妻二人不是?”

柳初阳终于拿起了杯子,在柳翩翩和小荷沉重地期待下一饮而尽。

小荷呆呆地看向他保持着扬起的侧脸上滑下一道长长的水痕,沉默半晌,忽然整个身子颤抖着伏到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哽咽了许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砰——”

一声脆响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开来,片片锋利的碎片都割在那千疮百孔的心上,散发出血腥地气息,却依旧没有打动相紧紧拥沉浸在最后一抹温情中的那两个人。

“初阳,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不记得我了呢?”

“嗯。”

“初阳,你以后遇到一个真心对待你的姑娘,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啊!”

“嗯。”

“初阳,你的那些画我都带走了,你以前答应过我只为我一个人作画的,所以你不能言而无信。”

“嗯。”

“初阳,我反悔了,我不要你喜欢别人了,以后你只记得我一个人可好?”

“嗯。”

“初阳,还是算了,你别记得我了。”

“嗯。”

“初阳,我还想再听一遍你在荷花池旁为我写的曲子?”

“嗯。”

她伏在他的怀里就像阿狸乖巧时的模样,在那听了无数遍也不厌其烦地乐声里那眼瞳中一抹光泽却渐渐地散尽,搭在他腰上的手也终于顺着他宽厚的脊背无意识地滑落下去。

柳初阳的身子一顿,却更加卖力地吹奏起那支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反反复复,直到用尽所有心力,直到吹尽毕生气血,直到最后他怀中的人影化作一道粉色的光芒,消散在无垠的虚空中的那一刻,他才颤抖着放下唇畔温热的短笛,试着放了几次,才将那支短笛塞到袖袋中放好,看着外面无边无际地灰黑,眼中空荡荡一片。

柳翩翩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画面来,那是年幼的柳初阳,彼此他顽皮娇憨地站在那片湖泊旁,映着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春色,脆生生的话语却是余韵悠长,“我新作了首曲子,可惜,你若晚来几日的话,便能吹给你听了。”

她不是冯暮雪,所以她从未晚到,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了。

也许她从来没有想到柳初阳自那日后便已下定决心渡入空门,潜心修行,替她祈祷着能够在轮回中遭遇另一生的圆满,即便后来成为才学学冠古今三国最为声名显赫地得道高僧时,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作过一幅画。

窗外那轮银月不知何时已缓缓地爬上了树梢,柳初阳依旧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仿佛岩上篆刻千年的浮屠,亘古地寒凉冷漠。

柳翩翩忽然有些自责起来,是她冲动下告诉了柳初阳可以用他的血解除忘旧泉地药效,“如果你后悔了,我可以给你一次重新选择忘记的机会。”

柳初阳只摇摇头,却是没有转过身来,“多谢了,但这样爱过痛过的人生才算是真正的完整,有这些记忆在,初阳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只要你以后不要怨恨我今日的决定就好。”

“姑娘过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