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火之后
晨曦微暖,撒在张铭心鹅黄缎面的绣鞋上,她坐在廊下,看自己的爹爹打太极拳。
张无忌双手下沉收回招式,把胸中浊气吐出,周身只觉舒服轻盈。他冲着张铭心一招手,“心儿过来,该你了。”他每日晨起先是自己打一遍拳,然后才是陪着儿女一起打拳。
张铭心纵使不愿意,可向来疼爱她随意温和的爹爹在这件事异常坚持,刚开始时即便是赵敏心疼女儿,可还是让张铭心起床跟着张无忌去,只是过后会板着脸给张无忌看。
张无忌也有些头疼,他的敏敏聪颖无双,也是事事随着他的意思,就是在教导儿女的事情上,有时被孩子一哭一闹心一软,就跟他对着,他心里又舍不得敏敏不高兴,但又不能就这样去。太极拳是他太师父毕生的心血,当时敏敏擒住六大派,又使空相打伤太师父,太师父出关后只有一个被大力金刚指所伤卧床二十年的三师伯俞岱岩,若不是当时他在场,若不是敏敏对他有情没有痛下狠手,太极拳可以说险些失传。而且这么多年他日日修习,太极拳确确实实是门宜男宜女强身健体的好功夫,女儿铭心怕吃苦,习武之事常用小聪明而不踏实练功,把太极拳学好,于她一生都会受益。
多年后张铭心因学武不精遭逢生死大事,才恍然明白自己爹爹的苦心,那已经是后话了。
青砖黛瓦,绿植成荫,晨光透过枝叶投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碎成了斑驳的光影。钟鸣鸟语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悠悠打着太极拳。
张铭心刚打到“揽雀尾”,赵敏急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迭声喊着张无忌:“我想到了,他们对远儿和阿离动手了!不然远儿怎么还没回来,一定是的!”
张无忌双手扶住情绪激动的妻子,“敏敏,敏敏!你先别胡思乱想,远儿自幼让你教养,智谋见识非常人可及,殷离行走江湖多年,行事狠辣老练,她遇事只有别人遭殃哪有她吃亏的时候,你是关心则乱,来,先坐下。”他拥着赵敏回到屋里坐到椅子上,倒了杯热水让赵敏握着。赵敏因为怀孕,不能受寒,这时节庙里都是绿茶,绿茶性寒,于是张无忌只要了白水,自己也不再喝茶。
手中的温度让赵敏发慌的心平复了许多,她慢慢说着:“这次如果不是阿离到树上给心儿拿风筝,正好看到金员外带着一行人来到相国寺,那些人一看就是行家高手,让阿离有了戒心,我们早早有了防备。我将计就计,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让远儿去金家别院引开那些人的注意,阿离见机找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来,暗伏在这里,我让你也去金家别院,和阿离远儿三人一起出现片刻再回来。”
张无忌把张铭心抱到床上,小声说让她安安静静地自己待一会儿,马上回到赵敏身旁,听她继续说:“看那些人没有认出来射箭的人是谁,就不是混江湖的,那两个人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名家,却也不是无名小卒。所以我早早让你去官府报信说庙里进了流厞,果不其然,试出了那人是朝廷的。”
赵敏越说越害怕,她曾是郡主,知道一旦朝廷力量涉入江湖,不仅仅是钱财人手上的充足,最大就是出其不意,让人防不胜防,如一条蛰伏于黑暗中的蛇,出口必咬人致命的地方。
当初她能擒住六大派,一个原因是她有十香软筋散这样的奇药在手和足够多的人,还有一个原因是六大派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况且,朝廷能用派出这样的人布这样的局,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想着不禁问道:“无忌哥哥,你有什么东西是很多人都想要的,或者是能掀起武林纷争的吗?”
张无忌坐到她对面,脱口而出,“有啊,敏敏你啊。”
这样的不假思索,这样的出人意料,反倒让赵敏心中最后一丝恐慌消除,她噗嗤一笑,“人家和你说正经事,你又来捣乱,我能掀起武林什么大事来么。”
张无忌暗松了一口气,总算让他的敏敏不再愁眉深锁,“怎么不能,当年绍敏郡主的手段,我现在想想还是佩服得紧,更别提那些道听途说的人,难道那些人是为了把敏敏你从我身边抢走?!”他故意装着发怒的模样,“哼,谁敢动敏敏你,就让他尝尝我乾坤大挪移的厉害!”
赵敏被逗得直笑,梨涡深现,笑靥如花,直让张无忌有些失神,他心里想着,能让他的敏敏每日这样笑着,哪怕让他立即去死他也愿意。
不过张无忌的话倒是让赵敏脑中有些东西一闪而过,她想抓住细细思考,却被张铭心的喊声打断,“娘,爹爹,我饿了……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离姑姑说今天还带我出去放风筝,为什么还不回来啊?”
张无忌握住赵敏的手,话语温柔,“敏敏,先吃饭,吃了饭我们一起去金家别院那里看看,说不定远儿还在准备安葬金小姐的事,你别想太多。”说罢低首在赵敏手背上轻轻一吻,放下手去床边抱了张铭心到饭桌,三人吃了早饭,张无忌牵来马车,直奔相国寺桥而去。
走到相国寺桥附近,赵敏嗅到空气中有焦木的味道,她胸口略有不适,好在她这次怀像很好,不像是之前怀了张铭心的时候。那时候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吐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张昭远从怀孕到出生,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想到第二个会这么受罪,她还跟张无忌开玩笑说这肯定是个调皮的小子,没成想却是个女儿。
赵敏还记得,当时孕期已经到了五月,相对稳定的时候,可那时却是她吐得最厉害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直吐黄水儿。
张无忌看着她惨白的脸,告诉她生完这个就再不要孩子了!她当时难受得很,也没在意,谁知道她出月子已经三四个月了,张无忌虽然同床,却不肯碰她,她才知道张无忌坚决的决心。后来有了夫妻之事,可张无忌暗自吃上了避免有子的药,她发现后生了好大的气,那时已经回到了武当山,也是在武当山上,她和张无忌吵架最厉害的一次。她自然知道张无忌心疼她,可她何尝不心疼张无忌,公婆早逝,他的内心其实特别渴望亲情的温暖,她努力想做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以报他爱她怜她重她之情。
张无忌递了绣着并蒂莲的手帕过来,目光关切,“这里刚有过大火,气味不好闻,手帕上我滴了些清馥水,之前怀心儿的时候你不是说闻了以后会很舒服么,我还是按照那个方子配的,不过改了两种药材,你看这个用着喜欢不,不喜欢我还按之前的配。”
赵敏接过来在嗅了嗅,愉悦道:“很好闻呢,似乎比之前的味道要重一些。”
张无忌笑道:“先前那瓶因为你那时太过敏感,味道所以极淡,这次我看着比之前要好一些,就加重了味道。”
“爹爹,你和娘说什么呢?”张铭心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一脸懵懂地看着二人,凑到赵敏拿着的帕子上一闻,杏眸闪着璀璨的光,“好香啊!跟心儿的香囊不一样呢。”说着就往赵敏身上凑,不小心整个人趴到了赵敏的怀里,把张无忌一惊,立马就把女儿从妻子怀里拎出来,顺势抱在了怀里,张铭心也没有在意,她最喜欢爹爹抱她啦。
赵敏一手用帕子掩着口鼻,一手护着腹部。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她与张无忌起于惊涛,归于平淡,可情似淡实愈浓,这个时候有了孩子,跟有张昭远和张铭心的心情都不一样。那时他们只知道要相守一生,却想不到生活的琐碎比波诡云谲的江湖跌宕更为难过,刚有张昭远时,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换尿片,找了个有经验的稳婆细细地问,慢慢地学,才渐渐上手。哪知道有了张铭心,和张昭远又不一样,那几年她的脾气着实是不太好。
张无忌抱好张铭心,腾出手来护着赵敏下车,行了一段路,他跟赵敏说着昨晚的事,“我找了人看着他去报官才赶到金家别院,阿离在外面急得直跳脚,她说她来的时候远儿已经冲进去了,我试着闯了闯,火势太大了,火油味很重,绝对是故意纵火。还好这时远儿从火势小的地方跑出来,他没事,我当时已经把过脉了。”张无忌看赵敏从听到张昭远冲进火里,脸色就大变,赶忙抚慰她,“只是样子看起来狼狈些,人没事。金小姐已经烧黑了,看不出面目,远儿说他去过知道卧房在哪个方向,没成想就找到了,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他用被子裹了找了个火势小的口子跑了出来。”
赵敏听了心中满是疑惑,这大火到处都是破绽,她看张无忌的样子,就知道那时候情势紧急,他又不放心她,急着回来寺里,应该也没注意许多。
一家三口到了金家别院门前,原本灰白的墙面已经被熏黑,焦木横七竖八搭在砖瓦中,颓败不堪,幸好这别院一边临水,又是单门独院,不曾殃及到邻舍。
“无忌哥哥,我们进去看看。”赵敏不亲眼看看,放心不下,她不信一把大火把所有痕迹破绽都付之一炬,绝对有迹可循。
张无忌犹豫下,“敏敏,这里又脏又乱,还是算了,里面乱糟糟,万一磕着碰着。”本来他想说他自己去看看就好,可经过昨日之事,他是寸步都不想离开赵敏。
赵敏掩着口鼻,轻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娇气,你也太小心了,也不怕女儿笑话。”
爱妻有言,张无忌当然不敢不从,他拿起一根长树枝在前方带路,提前把那些挡路的断木拨开,大约是走到了中庭屋舍的地方,赵敏才发觉不对,这里根本不像是有人生活过的样子,即便是常年无人居住的别院,不至于连个花盆瓷器都没有。
她又提出去张昭远找到金家小姐的卧房看看,到了那里,不仅是她发觉到不对,张无忌也发现了。
赵敏的心突然发慌了,她不禁靠近了张无忌,揽住了张无忌的臂膀,这种心悸的感觉只有生下张铭心那年,年幼的张昭远,也就是现在张铭心这般大,在院中玩耍落入井中时有过。
“无忌哥哥……远儿肯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