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东凤坨三个宝,大明白、大舌头、田自高。三人各有故事,大明白爱显摆,大舌头说话不分瓣儿,把“嘞嘞”叫猪,说成“倭瓜”,田自高则爱出洋相,是村里有名的活宝。三个老光棍中,大和尚田大明白和二和尚乔大舌头最羡慕的是三和尚田自高。因为他有过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而且跟他谈恋爱的还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玉珍。
这事儿当年曾成为东凤坨最大的新闻,并引起一阵轰动。田自高后来变得出洋相、耍活宝,跟这有着直接关系。
年轻时候的田自高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田自高父母没得早,一个人早早就撑门户过日子。生产队时田志和见他心灵手巧,干活有门道,让他当了记工员和队里的保管。田大妈一副菩萨心肠,觉得小伙子可怜,时常问饥问暖去帮他。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又四处张罗着介绍对象,先后托媒人领了三四个姑娘来相亲。姑娘们见了这个人,看过他的家都觉得小伙子不错,最后又都打了退堂鼓。原因是田自高小时候生过“老鼠疮”,脑袋上留下了几块秃疤,她们叫他“疤瘌头”。让村里人想不到的是,玉珍爱上田自高,却是由这几块秃疤引起的。
玉珍是乔小珍大姐,乔守才的大女儿。乔小珍二姐叫明珍,姐儿仨是村里公认的“三枝花”。当然“三枝花”的说法是后来才有的,因为当时明珍和乔小珍年纪小,还处在丑小鸭变天鹅前的丑小鸭阶段。因此最早争芳斗艳、迎风绽放的是玉珍这第一枝花。
生产队干活儿,常常男女搭配。这种搭配不是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意安排的,而是在春种秋收中,因为劳动强度不同,对男女体力的合理安排。如收秋,男劳力在前面割高粱,妇女们在后面掐高粱穗。种麦子,男的在前面抡大镐,女的在后面撒化肥、平垄。
妇女们劳动,手忙着嘴也不肯闲下来。隔着一段距离,她们议论最多的就是前面的男人。庄稼院的女人,在做姑娘时一个个稳稳当当、羞羞答答的。结婚生孩子后,却变得啥也不在乎了,甩着半个奶子喂孩子,把被窝里跟男人睡觉的事当故事讲。“吃烟儿”的时候疯起来,几个妇女一起哄,敢把哪个在嘴上占她们便宜的男人裤子扒下来,晾晾他的家什。听说田自高又一次相亲失败后,妇女们既同情,又愤愤不平:田自高小伙子多好啊,就因为脑袋上两块秃疤,找不到对象。我看那丫头是瞎了眼!有两块疤瘌算个啥?又不是少俩卵子,睡不了觉!就是,小伙子多聪明,那个知青王小莫送给他的笛子,摆弄了两天就能吹出个调调儿来。
人们说他有音乐细胞,有眼儿的就能吹响!有眼儿的就能吹响?我这袄扣有眼儿,饭筛子有眼儿,他能吹响吗?你这是抬杠,让人家吹你的袄扣眼儿?是老牛吃嫩草,有啥想法吧?有想法咋啦?我要是大闺女,还真就嫁给他!玉珍是个内向的姑娘,平时只顾埋头干活,女人们对田自高这样的议论听多了,心里慢慢产生了好奇感。她想看看那两块秃疤长得啥样子,有啥奇怪之处?于是开始偷偷观察起田自高来。在分派活儿时,她听到田志和喊,田自高,饲养处熬猪食的大灶老倒烟,大舌头鼓捣了半天也没弄好,你看看到底啥毛病!田自高,明儿个公社来检查积肥任务完成没完成,你弄点儿白灰在粪堆上刷两条标语,看着热闹点儿。
在地里干活时,玉珍也时常在人群里寻找田自高的身影。她看到他和狗子、田永红几个小伙子站成一排比赛刨茬子,把大镐抡得虎虎生风。地头“吃烟儿”时,他和人们来“弹脑崩”的,玩庄稼人的土棋“挤狗卵”“下五胡”。他总是赢多输少,用嘴丝哈丝哈吹着手指,夸张地去弹对方脑崩。到后来,玉珍竟觉得哪天看不到那个身影,心里就会空荡荡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或者烦躁。
那时侯,田自高并没有因为一连几次相对象不成功受到太大打击。他仍然整天乐呵呵的,白天高高兴兴在地里劳动,晚上坐在街上吹笛子。
田自高确实有些音乐天赋。春天里柳树发芽,他掐段柳枝拧柳笛,能吹出几个音调,还能模仿蛤蟆和老哇哇的叫声。用镰刀削个秫秸笛,大伙儿说比田大明白吹了半辈子的喇叭还中听。前年村里来了个叫王小莫的知青,田德明安排他住在田自高家。王小莫父亲在苏联留过学,他带来一支横笛和一个歌本,歌本里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红莓花儿开》等苏联歌曲。王小莫没事时常拿了笛子到滦河岸边悄悄吹,弄得村里年轻人被勾了魂似的偷偷去找他要歌词。后来王小莫因病回城,把横笛和歌本留给田自高作纪念。田自高试着吹了几天,就吹出了调子。他不会识谱,也不记谱,一首歌只要有人哼唱几遍,就能摸索着吹出来,包括大喇叭里播放的那首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
夏天的夜晚,村街上天天都响着田自高欢快悠扬的笛声。笛声一响起,年轻人便聚过来,把他围在中间,或静静地听,或轻轻地跟着哼唱。星光下常常就响起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人们也就忘记了日子的疲沓和生活的乏味。
爱凑热闹的田大明白走过来,听田自高在吹《扬鞭催马运粮忙》,想起刚吃过的加拿大苞米面窝头“黄金塔”,说了一句明白话:你再《扬鞭催马运粮忙》,只能运返销粮,咱连那“黄金塔”也没得吃啦!
狗子问田大明白,是加拿大的苞米面好吃,还是咱地里的白薯干好吃?田大明白说,当然是白薯干好吃,起码还有点儿甜味儿!加拿大苞米面锯末子似的,屁味儿没有!狗子说,那白薯确实有味儿,吃得人胃里老反酸,拉屎白薯味儿、放屁白薯味儿!
这话又会引起一片苦中作乐的笑声。玉珍过去在地里干活儿时想见到田自高,现在晚上也想看到他。她没时间走出家门。母亲身体不好,下地回来她要忙着做晚饭,做完饭后还要忙些家务活。这时候的乔守才看啥都不顺眼,常气呼呼地告诉她,黑介不要出去,男男女女黑灯瞎火在一块打连连,没准儿闹出啥事来!没事儿把纺车搬出来,借着星光月儿亮,纺把布秸比啥都强!
玉珍从小听爹的话,忙完家里的活,把纺车搬到院子里,借着星光月光开始纺线。往常纺线时,她只听得到纺车嗡嗡响,现在耳朵里却充满了那笛子声,而且听着听着,摇纺车的手就会不知不觉停下来。她感到脸有些发热,心会咚咚跳得很快,束在胸脯上的布背心,也涨涨得有种压迫感。
玉珍想起前几天晚上,她和乔立新几个去滦河里洗澡。乔立新见了她匀称的长腿,说,你这腿赶上跳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的吴琼花了,又指着她的奶子说,你这儿咋这么大,结了婚准惹男人稀罕!
乔立新比玉珍大几岁,过年时结的婚,两人是闺中密友。玉珍见乔立新结婚后,整天乐呵呵满脸幸福的样子,悄悄问,结婚真的那么好吗?乔立新逗她,玉珍是不是想男人了?快找个人结婚吧!结了婚就知道好不好了,你这两个奶子就惹男人稀罕死!玉珍傻傻地问,奶子不是奶孩子的吗?大人咋还稀罕它?乔立新点着她的脑门说,男人呀就是个大孩子,比小孩子还稀罕它!
玉珍的那个时代,农村女孩子到了青春发育期,不会为脸上长出青春疙瘩烦恼,却会因为胸脯越来越高而感到不自在和害羞。在胸部刚刚生出两个青涩的小桃子时,玉珍就学同伴,用碎花布缝了一个小背心,想把它们束缚住。随着青涩小桃子蓬蓬勃勃、张张扬扬茁壮成长,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小背心,恨不得用一条布带把它们缠起来,束成一马平川。听乔立新说那些话的夜晚,玉珍突然生出一个看看它们的念头。两个妹妹睡着后,她悄悄解开了那碎花布小背心。她感到像是卸掉了束在身上的一副铠甲一样轻松,连呼吸都畅快了好多。她看到两只奶子,在月光下活活泼泼挺立起来,如同笼子里关久了放出来的两只小白兔,在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着。她仔细观察着它们,感到很陌生。它们是啥时候变得这样骄傲,这样让人脸红的?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有一张肉嘟嘟的小嘴和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在耍弄它们。那是一种啥感觉呢?她有些好奇,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成熟了的红樱桃。她感到一种酥痒痒的、让人无法形容的感觉,在身上传导着、放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