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家族谋,美人计
夜幕降临。
宋恒借口闲游，不知不觉又绕到蓝家姐妹居住的园子里，远远看见蓝玉泽的身影投射在窗棂上，柔和地荡涤了一切污浊。
宋恒听到两姐妹似乎正在对话，好奇心与虚荣心皆起，有意过去偷听，却更存心让蓝玉泽注意到他，于是在听到她们谈论的话题与自己无关时，便轻咳了一声提醒她们他的存在。
蓝家姐妹听到声音，转头发现是他站在窗外，蓝玉泓收回刚刚拔出的剑：“宋堡主，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宋恒看她年纪小小如此凶悍，和姐姐的温婉形成鲜明对比，而且干什么不好，居然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不禁摇头苦笑：“小姐，剑不是这么拿的！”伸手过去要帮她纠正，蓝玉泽立刻后退一步，再度蒙上面纱，宋恒见状掩不住生气：“喂蓝大小姐，为什么你总是不让我看见你！你就这么讨厌我？我好歹是剑圣！我的玉龙剑，金宋两国排名恐怕是小辈第一！”
蓝玉泽清冷一笑：“对不起宋堡主，我对剑法一向就不感什么兴趣。”
宋恒被一棒子打回来，只得重提正事：“不喜欢剑，那应该喜欢刀了吧。”
蓝玉泽想到徐辕，隐隐有些感伤，闭口不答，蓝玉泓气道：“徐辕吗？徐辕比你还要讨厌，小时候见过几次面，然后说不见就不见，提亲么还派别人来，算来姐姐真可怜，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宋恒忍着不爽，问：“抛开私人恩怨，不知蓝姑娘对天骄的刀法作何评价？”
蓝玉泽思索片刻，终于评道：“天骄身负绝学，坐断西南，不负江湖人称的‘小仲谋’之称，也不负那武林天骄的威名。他的冯虚刀，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的确是‘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将来必能天下第一。”
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宋恒虽有醋意，却心服点头：“我也这么想，看来我们的看法是差不多的。”
“可是姐姐，三年前的那个武林大会，我还是更欣赏饮恨刀林阡呢！”蓝玉泓轻声说，“他的刀法也就仅仅次于徐辕，而且那年他才十四岁，就把大会主持得那么好，看得出领袖之风。”
蓝玉泽点点头：“可惜他自那次之后就失踪江湖……不过今天这位同样姓林的少侠，武功卓绝，刀法可以直追林阡。”
宋恒哼了一声：“林胜南？不过如此。今天刀刀都被我压着，想入江湖？可惜啊，他显然一辈子也入不了了。”
“为什么？”蓝玉泽惊问。
“柳大叔说，他是奸细的后人，所以没人敢用。”宋恒懒懒地说。
“英雄莫问出处，奸细后人又如何？”蓝玉泽驳道，“他可以不被你打败，一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此好的人才，不就是短刀谷所需？”
“对啊，短刀谷不要，便宜金人难道很好吗？”蓝玉泓奇问。
宋恒见蓝玉泽欣赏林胜南，哼了一声：“你就宁愿替一个无名小子说话，也不愿意赞我一句。”
“姐姐哪里没有赞你？”蓝玉泓又好气又好笑，蓝玉泽微笑道：“你可别总是恃才傲物，一直这么狂妄。江湖，总是后来居上的。”
“好，承蓝姑娘贵言。”宋恒气得转身就走。
蓝玉泽看他远走，笑而摇头：“真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嘿嘿，这宋恒凭什么追求姐姐，狂妄自大，还没我成熟！对吧姐姐？”蓝玉泓关上窗户，突然“啊”了一声。
蓝玉泽正笑着，看她色变，奇道：“怎么了玉泓？”蓝玉泓示意窗外有人，再度把半合的窗户打开，蓝玉泽一愣，一团黑影随刻从外跳进窗来，正是她俩的哥哥，众矢之的——蓝玉涵！
“哥哥？原来你真的回来啦！”蓝玉泓又惊又喜，蓝玉泽喜悦之余想起群雄，冷冷问他：“饮恨刀果真是你所偷？”
多日不见，蓝玉涵沧桑了许多，他点头：“实在想不到，消息不胫而走，金人宋人全都盯上了我们，我还险些丧命！”
“多行不义必自毙，爹爹是怎么教咱们的！”蓝玉泽气愤不已，“刀呢？”
“刀还在。”蓝玉涵长吁一口气，坐下来，看向一脸喜悦的蓝玉泓，“玉泓，帮哥哥倒杯水喝！玉泽，先通知娘一声，安排我躲进地窖。”
“不准去！”蓝玉泽厉声喝止蓝玉泓，肃然看着蓝玉涵，“到这时候了，你还不知错么？作奸犯科，已是愚蠢之举，有改过之机，为何还不一人做事一人当！”
蓝玉涵一怔，嗖一下起身：“你以为我不想安安分分过日子？我这么辛苦跑到短刀谷，从林楚江眼皮底下偷饮恨刀为的是什么？为了告诉爹啊，他一向都偏爱云梦泽那外人，几时关爱过我这个亲生儿子！”他越说越气愤，目露凶光，狠狠盯住被他吓坏的蓝玉泓，“你去把娘叫来！”蓝玉泓拔腿要走，蓝玉泽将她拦住，怒视蓝玉涵：“怎么？你想杀了我们么？哥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证明自己能干的方法太多了，偷盗行为为人不齿啊！”
别说蓝氏只能算半个武林中人，就算真的实打实的草莽，也并不认可柳五津那种随心所欲的抢马行为，而只不过是因为他正业尤其出色才对其陋习有所包容。江湖人士行侠仗义，哪怕是劫富济贫，也不该夺旁人心头好、掌中宝，更何况是这种有关大事业的饮恨刀。
蓝玉涵大怒，抽出刀来指向蓝玉泽：“你少来！玉泓，快去叫娘！”蓝玉泓泪光点点，赶紧逃走，蓝玉泽怒道：“你手里的双刀，还是早日还回去的好，这是抗金的圣物，怎可以这般糟践！你看你现在在用它干什么！？”
柳湘很快被蓝玉泓带来，见此情景立刻冲到两人中间来推开那刀，并吩咐蓝玉泓关上门：“你俩这是在干什么？怕别人不知么？大敌当前，你们为何不能团结一致？！”
蓝玉泽闻言大惊：“娘，您在说什么？什么是大敌？”
蓝玉涵自得道：“还不是玉泽，一定让我还刀！”
柳湘迎向女儿不解的目光，轻声说：“玉泽，这刀，是我让你哥哥去的。”
蓝玉泽如遭五雷轰顶：“娘！？”
“谁让你爹爹这么多年，不疼爱你哥哥。偏巧你哥哥资质不好、不能超过云梦泽，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也干不出！”
“所以您让哥哥去偷饮恨刀？这算什么！娘，您糊涂啊……”蓝玉泽说不下去，柳湘泪流不止。
“娘，哥哥，现在他们找上门来，咱们怎么办啊？”蓝玉泓低声问。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躲进地窖，以‘老爷不在家、无法进入地窖’打发他们走。”柳湘轻声说，回头以期望的眼神看向蓝玉泽，“玉泽，就当娘求求你！娘只有你哥哥一个儿子，也盼着他有出息，娘知道你一向正直，就当娘求求你……”
蓝玉泽看她竟然要跪，赶紧扶起她：“娘您这是在干什么？”她瞪了蓝玉涵一眼：“哥哥的命我自然要保，可是饮恨双刀……我们偷来没用，还是趁早还给短刀谷为上，反正哥哥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惊天动地’……”
“不，玉泽！我偷双刀，不止为了惊世，也是为了练它、继续对爹证明自己、更上层楼地惊天动地！”蓝玉涵急道。蓝玉泽冷笑一声，气得说不出话。
“练它？哥哥你不会连刀谱也偷来了吧？！”蓝玉泓道。
“刀谱没有偷来，不过却自己来了。今天我在大厅偷看，难道你们没有发现，饮恨刀的主人已经跟着来了么？！”蓝玉涵奸险一笑，“他不承认他是林阡，可是他身上一定有刀谱！”
“你想对他怎样？他不是林阡，我先警告你，你不会得逞，也不该得寸进尺。”蓝玉泽义正辞严。
“对他当然是以智取。咱们蓝家，不乏的是美人计。”蓝玉涵说罢，蓝玉泽大怒：“闭嘴！”
“鬼都看得出来，他对玉泽有意思！玉泽，你不帮哥哥骗刀谱，哥哥就完了！娘，反正得了饮恨刀，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
柳湘动容，蓝玉泽气得手足冰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浑然不知，这刀对抗金举足轻重？若你执意私占，一发不可收拾……”
“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我隐居闭关、功成之前，死不承认刀在我手不就是了？”蓝玉涵述说梦想。
“一直不成，就教天下一直大乱？”蓝玉泽见他冥顽，连连摇头。
蓝玉泓走到蓝玉涵身边：“可是哥哥，姐姐这么多年只喜欢天骄徐辕一人，怎可能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蓝玉泽看蓝玉涵脸色一变，意识到不对劲，惊呼一声“小心”，为时已晚，蓝玉涵刀一横，已经劫持住亲生妹妹蓝玉泓，穷凶极恶：“玉泽，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把双刀刀谱骗到手即可，你对徐辕忠贞，那好办得很——不对他林阡真心就好！哥哥又没逼你嫁给他！”
“卑鄙！！”蓝玉泽担心蓝玉泓，手足无措。
次日清晨，柳五津、陆凭和这群年轻人齐来花园中休憩、呼吸清新空气，宋恒自然也加入了。不过，因为蓝玉泽一句话，他和林胜南必须保持距离，心里也本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排斥感。
林胜南当然不知个中缘由，还以为宋恒脾气不好，自己也不可能去讨好他、毕竟不会是一个圈子的人，所以绕远了些漫步，心里忽生乡愁：冬天过半，不知娘身体可好。花园里群芳争艳，但还是有一枝独领风骚，他蓦地心底泛起波澜：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心里有第二个女子，不过……他苦笑着摇摇头：都是虚妄，我又何苦再想？
正自出神，突然肩头被人一拍，转身一看，蓝玉泓像一只活泼的飞鸟，对他笑着：“林……胜南对吧！”
林胜南一怔：“蓝姑娘，找在下有事么？”蓝玉泓声音虽小，满园子人都听到了心坎里：“是啊！我姐姐找你，想请你去饮茶叙事，为昨日相救之事道谢！”
林胜南一愣：“相救之事是应该的，蓝姑娘不必挂在心上。”他意在拒绝，铁云水笑着上前：“何必推辞呢？林少侠？去吧！”
宋恒闻声而来：“凭什么啊？玉泓，明明我也救你姐姐的，她偏心。”
“你会饮茶么？你第一次来饮茶，把普洱说成龙井。还有，你昨天的确救了她，不过若不是林少侠相救，你出手的时候姐姐已经死了。”蓝玉泓嘴不饶人。
宋恒恼怒着拔剑：“林胜南，你胜得了我的玉龙剑再说！”
江晗嘲笑着上前：“不知宋堡主此番来到大理，究竟是来寻刀还是寻情？”
一句话逗得蓝玉泓窃笑，宋恒被戳中痛点，哼了一声：“林胜南，你可别忘了，蓝姑娘是徐辕的心上人，徐辕是谁你应该知道吧，人家可是武林天骄！自古美女，配的是英雄，不是你这样的无名小卒——你们知道么？他林胜南祖上是谁？抗金世家？英雄人物？都不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出卖耿京义军的叛徒张安国！”
众人哗然，宋恒并没有看到林胜南脸上有自己期待的羞赧和自卑，江晗和铁云江的脸上却都晃过一丝安然和舒心，柳五津知道金人觊觎林胜南一事，担心宋恒为渊驱鱼，气道：“宋恒，你住口！”宋恒愣住：“柳大叔，这是事实……”
林胜南早已习惯这样的侮辱，回头看了陆怡一眼，她没有惊诧、只有支持，他对她报以感激的笑，蓝玉泓也不以为意：“怎么了？叛徒的后代一定是叛徒么？再说了，我们蓝家不属金国，也不属宋国，没说只欢迎你抗金人士的后代！林大哥，咱们走吧！”说罢朝宋恒吐吐舌头，拉着林胜南走了。
“原来只不过是这个出身！”江晗回头看向陆怡，陆怡睨了他一眼：“狭隘！”
蓝玉泓带着林胜南走了好长一段路，弯弯曲曲像永远不完，其实林胜南也希望永远不完，永远在这条通往蓝玉泽的路上，充满希望和甜蜜，却永远有着还没有见到她的期待……
“你先等等，姐姐在隔壁沏茶，我去叫她！”
林胜南点头，平素沉稳，竟紧张得一手是汗。他随意走动，看客厅的案上有一卷书，案几后还有好几行书架，林胜南随便看看，竟然有很多自己不知的，墙上也是各类字画墨宝，有蓝玉泽自己所作，也有名家所赠，客厅既有女子的整洁，又有男子之志、文人之渊博。此时门帘一掀，蓝玉泽手托茶具，巧笑倩兮，蓝玉泓在姐姐身后，姐妹二人均是蓝衣，蓝玉泽娇弱，蓝玉泓活泼，不知多么和谐融洽。
很多事情，很多人，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真的就是因为美貌过人，还是美貌后掩藏的一丝惆怅？他这一生就似乎束缚在这里了，舍不得移步，舍不得转身，他忘了浮生一梦、白云苍狗……眼前这两位仙子，美得虚幻，美得让他嫉妒自己的双眼，好不容易寻回神智，蓝玉泽已经坐在自己对面，比昨天要容光焕发：“林胜南？林少侠？”
“是，是……蓝姑娘……”林胜南被自己的紧张搞得更紧张，忘记该怎么笑怎么回答。蓝玉泽轻轻一笑，缓和了气氛：“多谢昨日林少侠相救，否则玉泽恐怕已经性命不保……”林胜南终于答清楚：“没关系，不用谢，我……我……”完了，又卡住。
蓝玉泽、蓝玉泓相视一笑，蓝玉泽沏好茶，看他还杵在远处：“林少侠请坐。”
英勇无畏那么久，在两个小女子面前，竟服服帖帖地坐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很……蓝玉泓看他矜持，笑：“想不到你那么英雄，看到姐姐变这般木讷。”
“玉泓。”蓝玉泽见林胜南紧张脸红竟还有些可爱，笑着赶紧打断她。林胜南打退堂鼓：“如若没什么事，在下还有事在身……”
蓝玉泓“啊”了一声，急忙端起茶水送到林胜南身前阻他：“这么快？好歹喝碗茶水吧！”她一时心急，不知那茶水滚烫，林胜南不能失礼，想借机跑掉，故接过就喝，终于惨叫一声——不，叫不出来了！林胜南被这茶水一烫，也不晓得这蓝二小姐是真不小心还是故意，喉咙生烟直冒冷汗，硬是将茶杯颤抖着放回原位，岂料此时蓝玉泽的衣袖正巧拂来，竟将那杯子带着摔了出去。
蓝玉泽大惊，赶紧去拾，林胜南不假思索去帮她，这蓝玉泓还嫌不乱，过来帮忙途中被什么东西一绊，啪一声摔在林胜南身上，眼看林胜南就要摔向蓝玉泽，灾难还没有结束——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林胜南脚底一空，只感觉天旋地转，当他明白是脚底地面开裂、很可能遭遇了地窖的时候，已经晚了。事发太过突然，屋子里三人根本不及防备，全然掉落，惊叫声离地面越来越远……
这是一个深渊，林胜南猜想。
这是一个劫难，林胜南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