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错位 三
渐渐地村里的知青越来越少，到最后走得一个不剩。再也没有发现有人给刘红送过吃食，刘红在刘全喜老两口的调养下，已经会满村里跟一群孩子撒野，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刘红完全不像一个城市女孩，有时滚一身泥巴，头发蓬乱，用当地方言说话，跟农村娃一模一样，有时刘全喜地里做活回家，刘红扑到刘全喜的怀里，嘴里喊着“大大”撒娇，这时，刘全喜总是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只梨或者一个苹果，孩子接过水果香喷喷地啃着，一笑俩酒窝。天热了，院子里支一个石桌，老婆子不失时机地把饭菜端上桌子，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其乐融融。
不经意间，集贸市场上物资逐渐增多，老百姓的日子也有了些许起色。刘全喜赶集时带着老婆孩子，刘红扎着羊角辫喜滋滋地跟在大跟妈的后边，走一段路故意蹲在地上，要大大背着她走，刘全喜乐此不疲，背着孩子一边走一边跟老婆拉话。
一家三口在集市上走走转转，吃羊肉饸饹，买老头乐（抓挠），然后挤进供销社，给女儿买一盒雪花膏。老婆看上了一件的确良衬衫，在柜台前踯躅了许久，刘全喜鼓励老婆：“想买就买，别舍不得钱。”
自从那一年刘全喜赌博被抓以后，家里的财务大权由老婆掌控。不过，女人不憨，她知道这阵子最应该讨取男人的欢心，于是，毫不犹豫地掏出钱来，先给男人买了一件料子上衣。（那时，日子刚开始有点起色的农村人统一把纤维布料叫做“料子”。）刘全喜穿上料子衣服，人也显得格外精神。当然，老婆也为自己买了一件的确良衬衫，为女儿买了一件连衣裙。
不久，生产队解散了，刘全喜分了十二亩责任田一头毛驴。那一年刘全喜才刚满五十岁，刘全喜原来就给地主家揽活，犁耧耙耱样样都会，在自家地里干活，心里格外有劲，第一年下来，碌碡底下竟然碾出了八石小麦！除过交公粮，干干净净地剩下六石余粮。到了秋季村里拉回来一车苹果树苗子，鼓励农民发展经济，发家致富。农民们从集体经济的桎梏解放出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铆足劲儿过日子，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农村，确实红火了那么一些年。
刘全喜原来不打算栽苹果树，感觉种粮食保险，苹果吃不饱人。可是村里家家都栽苹果树，刘全喜经不住诱惑，留下六亩地种粮食，六亩地发展苹果园，苹果幼树的间隙还能种大豆、洋芋和蔬菜，只有到了苹果树开始挂果期，树冠一年比一年长大，果农们也不再在间隙种植其他经济作物，老婆子除过做饭，也帮刘全喜在苹果园干活。由于村子比较偏远，地广人稀，周围还有许多边角地没有开垦，老两口起早贪黑，在苹果园的周围又开垦了几亩荒地，种植糜谷和玉米，人勤地不懒，转瞬间苹果有了收益，刘全喜也跟村里人一样，箍起了三孔砖窑洞，修了门房，院子的两边还盖了厦屋。女儿刘红上小学三年级，看样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学习成绩在班里拔尖。
那天刘红哭哭啼啼来到苹果园，把书包一扔，说她再不念书了，学校里的同学欺负她，骂她是个“野孩子。”
一句话勾起了老两口潜藏在心底的那一块心病，感觉中太阳在冒火花，周围的群山在不停地晃动。这不是孩子的过错，孩子根本不知道她出生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刘全喜太在乎香火的传承，支撑信念的精神在迅速塌垮，眼前一黑，软扑愣愣地倒在地上。
正在地里干活的老婆一下子着了慌，哭喊着：“娃她大，你可不要想不开，你一走丢下我娘俩咋办哩嘛！”
正好旁边地里也有人干活，听到喊声过来一看，二话不说，把刘全喜拉来背上就向村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对跟在身后的刘全喜老婆说：“快，快去叫赤脚医生！”
村里的赤脚医生赶来，用学会的近乎原始的办法为刘全喜做人工呼吸，刘全喜终于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看着周围，脑子失忆了，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年只有十岁的刘红吓傻了，不知道该干啥。这阵子看刘全喜醒过来，爬上炕，跪在刘全喜身旁，眼泪掉在老人的身上，哭着说：“大呀，不管那些同学们怎样胡说，你永远是我的亲人！”
刘全喜坐起来，失忆的大脑恢复了知觉，他用眼睛找着什么，旁边背他回家的乡党明白了刘全喜的眼神，把自己的旱烟锅子从腰带上取下来，装满一锅烟，点着火，抽了一口，递给刘全喜。刘全喜接过烟锅子默默地抽着，自言自语地说：“我没事，你们不要惊慌。”
大门外一阵拖拉机声响，原来是老村长听说刘全喜昏迷了，开上手扶拖拉机去公社卫生院请来了医生。医生用听诊器为刘全喜听了听心脏，建议刘全喜去县医院做全面检查。
刘全喜在家里歇了两天，第三天仍然去苹果园干活，他没有去县医院检查身体，自我感觉问题不大。刘红也不去上学了，十岁的小女孩帮妈妈做饭拉风箱。日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刘全喜从此后变得沉默寡言。
那天，刘全喜突然对老婆说：“咱准备一下，为刘红转学，让娃换一个环境，不能耽搁娃的前程。”
转学的手续办得非常顺利，刘红从此就去县城读书。每个月刘全喜都去一趟县城，为女儿留足生活费用，刘红也很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经过了这些折腾，小女孩的内心不可能没有波动。小女孩的身世慢慢地变得清晰，她开始沉默、早熟，不愿意跟同学交流，回到家里也很少跟大妈说话，但是却越来越勤快，几乎什么家务都干。妈妈最清楚女儿内心的变化，暗暗地替孩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