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威与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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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缅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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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空中飞行的颠簸,飞机已经飞临印度新德里的上空。史迪威准备在印度稍事停留之后由新德里去昆明。

机场上,提前赶到的戴维斯已经迎候在那里了,他能离开国务院远东司中国科还是马歇尔跟国务卿赫尔交涉了好几次才办到的。美军新德里司令部的几个官员也赶到机场迎接新长官的到来。

史迪威一走出机舱就感到一股热气逼人,他连忙脱下身上那件做工十分考究的呢料将军外套,交给了身边的儿子小乔,自己穿着衬衣和欢迎的人们握手、拥抱。

戴维斯在车上对史迪威说:“目前印度的局势比较混乱,日本人扬言要借路通过印度到中东去与德国人会师,印度人对谁来占领印度好像不要紧,甚至有人主张协助日军进攻来推翻英国人的殖民统治,甘地领导的‘不抵抗主义’运动也很厉害。蒋介石和夫人到来后,为宣传抗日做了一些工作,只是他把自己的位置摆得不够恰当,英国当局十分反感,对蒋介石的行动限制得比较严格。”

史迪威笑了笑:“这位蒋委员长这么搅和,准叫英国人够受了。”

汽车忽然停住了,原来马路中间站立着一头奶牛,它一动不动地昂着头甩着尾巴盯着汽车,嘴里不知在咀嚼着什么。驾驶员拼命地按喇叭,那奶牛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史迪威有些火了:“下车,抽它去,把它抽开。”

戴维斯向他摇摇手说:“那可不行,在这里打牛是犯法。这是‘圣牛’”。

“那我们总不能老这么等下去吧。”

“耐住性子,看是它让我们,还是我们让它。”

“我看这牛就跟蒋介石一个劲儿。”史迪威不禁笑起来。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汽车喇叭声中,那奶牛仰着脖子叫了一声,才回过头去蹒跚着向路边的草坪走去,吉普车终于开动了。

“蒋介石都在干些什么?”史迪威问道。

“今天是尼赫鲁的女儿陪伴他们去参观泰姬陵,”戴维斯说道:“这两夫妇摆出亚洲领袖的架势在这里发表了很多高谈阔论。他已经与圣雄甘地接触过了,蒋介石是想说服甘地协同英国当局共同抗日,条件是他将说服英国人让印度独立。”

“他这下可真成了亚洲的领袖了”史迪威禁不住打了个响指,吹起口哨来,扭过头去看道旁闪过的屋宇、街道和行人去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很新鲜的。

公路两边绿树成荫,繁花似锦,飘着沁人肺腑的芳香,那些式祥别致的立柱悬空楼房,有蓝色苍穹圆顶的清真寺建筑,有雕梁画栋的楼阁,这种异国风光格外叫人目不暇接。这座1929年才由英国殖民者建设起来的新德里,溶进了印度、英国、罗马的建筑风格,使人们能够在古代与现代之间穿梭行走。这里似乎没有战争的影响,人们各自忙着各人的事情,这里到处都有和平安静的街心花园,碧草如茵的绿草地,像一块块地毯铺满了这座城市。

史迪威一边看着新德里的街景,一边问戴维斯:“与韦维尔商谈的时间约定了没有?”

“已经做了安排,不过你千万不要指望他会给你什么好处。”

“这个我知道,我与英国人打交道的时间不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的,但是对付蒋介石我自己不知为什么反倒感觉没有什么把握。”史迪威说道。

“你不准备在新德里与蒋介石会晤一次吗?”戴维斯认真而慎重地问道。

“不、不,不,我尽量不在这个国家和他见面。”

汽车抵达美军新德里司令部,史迪威看见了他的部属们都列队在门前迎候他的到来,那些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史迪威来到他们当中,他高兴地说:“孩子们,今天你们晚餐将吃到我从美国给你们运来的上百只火鸡。”顿时,人群里发出了欢叫声,人们的脸庞上又出现了希望的欢笑。

9

史迪威很快与唯唯诺诺的英军元帅韦维尔面谈了。韦维尔向史迪威讲述了缅甸战场的情况,他似乎不是那么有信心,他对在缅甸指挥作战的英军驻印度的总参谋长赫顿中将也明显表示了不满。日军从缅甸最南端的毛淡棉很快地向北推进,目前已经到达萨尔温江地带,而第17印度师司令维多利亚十字勋章获得者史密斯少将一直是在飞速后撤。日军饭田祥二郎中将指挥的第15军团的两个师3.5万人的兵力直接深入缅甸,他们的目的很清楚,是要夺取仰光,截断内陆与海外的联系,堵死中国的通道。最近日军从菲律宾又调来一个空军旅,对仰光的空袭更为频繁,而英国的飞机再加上陈纳德航空志愿队的40架飞机无法与日本空军匹敌。

史迪威慎重认真地听完韦维尔的介绍之后问道:“假如缅甸陷落,运往中国的物资又怎么办呢?”

韦维尔瞪大了眼睛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我考虑的是缅甸陷落后,日本人就将威胁印度了,我想首先应该考虑怎么将他们堵住。”

“让他们打到中国的云南去,动摇蒋介石的大后方?”史迪威调皮地微笑着问道。

韦维尔失声笑了,“哪里哪里,我没有那样的打算。”

史迪威把手指骨折得叭叭直响:“我想过,如果缅甸的通道被切断,我们只好把物资从加尔各答或是卡拉奇通过铁路运到靠近中国的地区,再从那里用飞机运送到中国去。”

韦维尔白了史迪威一眼:“但是你知道印度的铁路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吗?一切混乱不堪,甘地发起的不合作运动已经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现在又加上你们同意那位蒋介石到这里来进行宣传,我们可真不好办了。”韦维尔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另外,火车到离中国最近的阿萨姆邦东北地区,要越过布拉马普特拉河,那段是窄轨,又需要转运,那是十分复杂的事情。要知道,史迪威将军你运的不是面包,而是军火。”

史迪威回之以微笑:“知道,我知道是军火,为了保证运输,我认为应对全印度的铁路实行严格的军事管制。”

韦维尔欠起身子,向史迪威俯过身来:“我们认为在必要的时候,一定要采取果断而严厉的手段来制止国大党的行为,包括逮捕甘地和尼赫鲁。”在史迪威看来如此唯唯诺诺的韦维尔的眼睛里居然可以露出这样凶狠的光芒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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掸邦山脉北部的重镇——腊戍,是缅甸通往中国的交通枢纽。自1939年滇缅公路接通以后,这里就成为运往中国战时物资的转运站,它距离中国云南边境185公里。在这条拥挤的公路上除了跑着国民党兵工署的运输车辆外,还有孔祥熙中央信托局运输处的苏式汽车、宋美龄与孔祥熙合伙经营的华华百货公司的美式汽车、虞洽卿三北汽车公司的杂牌子汽车、陈果夫中国农民银行和俞鸿钧中央银行的桸奇古怪的车辆,甚至还包括像戴笠和杜月笙这些人操办的名目繁多的运输单位的车辆。从这条公路上运进中国的物资五花八门,除了美式枪械弹药和油料以外,还包括大量的呢绒布匹、罐头食品、女人化妆用品、洋烟洋酒和应有尽有的日用品。

腊戍,成了中国达官贵人发财的地方,于是它一下子变得异乎寻常地热闹和重要了。

正当日军饭田祥二郎的第15军团沿着萨尔温江迅速向仰光挺进,英国第一师团拼命后撤,整个缅甸笼罩着战争带来的纷乱和恐怖气氛的时候,史迪威将军的C-47型座机3月3日由新德里飞抵腊戍。

位于腊戍城最繁华街道上的波特酒家,是英国人在滇缅公路接通后才建起的一幢西式楼房,大理石的基座显得富丽堂皇,楼下是宽畅华贵的大厅兼作餐厅,楼上是陈设讲究的英格兰式旅店。

昨天,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由昆明飞抵腊戍,波特酒家便成了他安置行营和下榻的地方了。

山于缅甸战场形势的恶化,英军总司令亚历山大急切要求中国军队入缅作战,与英国军队一起,按中英双方在1941年12月23日签订的《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共同防卫滇缅路,抵抗日军的攻势。蒋介石把滇缅路视作中国通往海外的唯一通道,为了保证美国物资运往中国,他不得不亲自赶到腊戍,与亚历山大会商共同防御滇缅路的战略方案。蒋介石这次出国是继上月偕同夫人宋美龄访问印度后的又一次重大的国际活动。

随同蒋介石前来的还有前印马军事代表团的商震、林蔚、肖毅肃、侯腾等人,同时驻守在云南保山待命的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在接到命令后,也火速赶来腊戍受命,第五军军长杜聿明也乘飞机专程赶到。

蒋介石除了要与亚历山大研究入缅作战事宜之外,还将在这里与自己的美国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进行第一次会晤。

史迪威由国民党军委会办公厅主任商震和参谋次长林蔚陪同,由市郊机场乘车来到波特酒家。

波特酒家四周站满了荷枪实弹、头戴钢盔、神情严肃的蒋介石的侍从卫队士兵和笨拙拘谨的英国士兵。

当史迪威迈着矫健的步伐踏上酒家门前的石阶时,一脸肃杀之气的卫兵们在一声口令声中刷地向他举手行礼,大厅里的中国入缅作战的军官们也齐刷刷地站立起来,像是一片森林,他们向史迪威行礼的时候,把皮靴上的马刺碰得很响。

史迪威微笑着向他们举手还礼。他在这一片呆滞漠然的目光中看不到他们的内心活动。感情交流的受阻,使史迪威感到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袭上心来。

这时楼梯上面传来了一种史迪威无法听清的声音:“史迪威将军来了么?”随着声音快步走下楼梯来的人正是蒋介石。

蒋介石红光满面气色很好,微笑时的目光充满了人情味。他身穿黄色呢料中山装,天气这么热也扣得严严实实的。他迈着一种伟人风度的步履走上前来,与史迪威紧紧握手:“欢迎你来,我早就盼着你来。”

史迪威终于辨明了他那浙江土话的意思。

“你好委员长阁下。”史迪威与蒋介石握手时也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蒋介石拉着史迪威的手向楼上走去:“你是今天从新德里起飞的?我上月22日才离开那里,本想安排一次见面,怕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史迪威只是连连微笑着点头。

楼上的会议厅里有好几位中国将领在肃立迎候,蒋介石把他们一一向史迪威做了介绍,史迪威对那位身材魁梧,英俊干练的200师师长戴安澜很有好感。

大家坐定后,史迪威对蒋介石说:“目前缅甸的形势是很严重的,我从最新战报上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日军夺取马来西亚和泰国后,饭田祥二郎的日军第15军团所辖3个师团共6万人,配备有200架飞机,沿泰国边境突入毛淡棉,并很快向北推进到萨尔温江流域,仰光海口也有日军登陆的可能性。英国在缅甸的军队有英缅军第1师,英印军第17师,英澳军63旅,英国第7装甲旅,共约4万人,分守毛淡棉、仰光和曼德勒,英国空军只有四五十架,集中在马格威。从以上情况表明,英国军队不论从战术上、战略上,还是从军队的数品和质量上都处于劣势。”

蒋介石问道:“史密斯少将的英印军第17师现在在什么地方?”

商震摊摊手说:“说不准确,可能还在毛淡棉。”

“什么,还在毛淡棉,他早退过了萨尔温江,把桥都炸了,结果还把一部分军队丢在了江那边。”林蔚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蒋介石眼睛碌碌地转动着:“娘希匹的,这种只会做样子的军队有个屁用。”

“蒋委员长,在这种时候,中国方面能够作出什么样的努力是十分重要的,”史迪威盯着蒋介石说道。

蒋介石干咳几声,微笑着说:“根据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我们组织了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司令长官部,下辖三个军,有杜聿明军长的第5军,甘丽初军长的第6军,张轸军长的66军,本由卫立煌将军担任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长官司令,但因有他事,暂由副司令长官杜聿明统率,共计10万大军。”

史迪威对蒋介石的这些部署频频点头。

蒋介石又侧身问道:“戴师长,你的军队什么时候可以开到同古?”

戴安澜啪地站起,一个立正:“报告委员长,200师的600团和第5军骑兵团今晚可从保山运达腊戍,由铁路运兵,2日之内可到达同古一带布防。”

“你们200师每天开一个团到腊戍,尽快运往同古。”蒋介石说完招呼戴安澜坐下。

史迪威感慨地说:“中国单独抗击日寇已经十余年了,我们美国军人对此是钦佩和惭愧的。”

“哪里,那里,你们美国给予了我们不少援助。像陈纳德上校就是很有献身精神的美国军人嘛。”蒋介石顿时说得眉飞色舞起来。

史迪威内心里对陈纳德投靠蒋介石反感,只觉一种不快,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

大抵蒋介石感到了史迪威的不快,很快变换了话题:“承蒙罗斯福总统的推举,让我作了中国战区统帅,这还得由你来辅佐哟。”

引得满屋子一片笑声。

蒋介石剥开一只大香蕉送到史迪威手上:“当我一听说罗斯福总统要派你来,我就是很高兴的,我们是老朋友了嘛。”

史迪威面部肌肉抖动了几下,才尴尬地挤出了笑脸来,他怎么也不会忘记几年前这位蒋委员长对他那副不屑一顾的傲慢神情,手里接过蒋介石递过的香蕉,有点不知所措。

蒋介石两只眼睛即使是在笑的时候,也是闪闪发光的,他微微往沙发后背靠了靠说:“英国人好像总是对我们不放心,我们的军队早就做好入缅作战的准备了,可他们却一变再变,生怕我们会影响他们的殖民统治。目前形势危急了,又来求我们了。我们这次把装备最好的第5军都派出来了,如果早一点这样,我们调兵遣将也会时间充裕点吧。”

“我们在缅甸不能仅仅打一场防御性的战争,应该抓住有利战机给日本军队以有力打击,这样才是积极的防守,”史迪威环顾四周后,用十分流利的北平话说道。

“你可不能小看了日军,我们打交道有十年多了,我们投入的10万军队也只能和日军15军团的人员相当,可是我们在装备和战术上却有很大的差距。第66军是才成立两个月的部队。我们在缅甸的打法要千万慎重,不可轻易与日军决战。”蒋介石微笑着对史迪威说道。

史迪威在印度时与英军统帅韦维尔会谈过,他知道英国人并没有在缅甸固守下去的意思,而蒋介石又仅仅是为了保卫一条滇缅公路,以保证美国的物资运输不至中断而已,双方对这次作战的态度,都是缺乏诚意的。

蒋介石侧过身来对史迪威说:“史迪威将军,如果滇缅路最后为日军所控制怎么办呢?不知贵国在运送租借法案物资问题上有没有其他的考虑?”

“关于这个问题,老实说是没有考虑的,因为美国政府相信中英两国密切配合是可以保住这条通道的。不过马歇尔将军、霍普金斯先生与我曾经设想过这种可能性。如果那样,租借法案物资可以从两条通道运进中国。北路是由波斯湾沿伊兰铁路北上到里海转水运,再经苏联用铁路运到中苏边境,再由新疆陆路运到中国各战场,此一路大约5000英里。另外从卡拉奇或加尔各答铁路运输到印度东北角的阿萨姆邦,再由那里空运到昆明。我认为后一条路线的效果要大得多,不过我认为最好是两个方案都不用上的好,还是滇缅路要好得多。”史迪威十分严谨而细致地分析着。

蒋介石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考虑得仔细,仔细。”

这时一位身穿中山装的秘书走到蒋介石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蒋介石回身对史迪威说:“十分抱歉,史迪威将军,英国缅甸总督的代表已到,我还要与他们具体交涉很多细节,我们是否可以尽快在重庆进行正式会谈?”

“好,重庆见。”史迪威起身披上了军便帽,伸出手来,握住了蒋介石的手。

11

1942年3月5日,也就是史迪威与蒋介石在腊戍会晤的两天以后,史迪威将军在国防研究院主任杜建时和中将参军朱世明的陪同下,乘车由海棠溪沿着一条蜿蜒在山区上的简易公路,直抵蒋介石设在深林幽谷里的黄山官邸。

当史迪威走下车来时,蒋介石迎面上前握住史迪威的手说:“我们又见面了,将军。”史迪威感到他那硬硬的手指骨节握起手来还十分有力。

“谢谢,委员长阁下。”史迪威回以热烈的握手。

蒋介石向史迪威介绍了他的夫人宋美龄。

蒋介石接着把何应钦、陈诚、冯玉祥,李宗仁等国民党要人一一向史迪威介绍。

史迪威一把握住冯玉祥的大手,这位直爽的大块头将军是史迪威的老朋友了。史迪威早在1922年时就结识了这位基督将军,那时史迪威正担任从黄河渡口到山西内地一条公路修筑工程的工程师,冯玉祥将军当时是想利用国外的军火生产技术生产杀伤力强的武器,把史迪威专程接到西安去看了他控制的几个兵工厂。史迪威知道他曾经是与蒋介石交换过兰谱的拜把兄弟,但又与蒋介石抱着完全相反的政治态度,中国的各界人士都很敬重这位老将军。

李宗仁是位个子不高的南方将军,一派整洁的军人装束,他好像才从前线归来,身穿布衣,还打着绑腿,炯炯目光里充满了过人的智勇。李宗仁还在徐州城下指挥台儿庄会战时就向史迪威指出,有一天日本人将会在太平洋上与美军作战的,因而美国人应该武装中国一起抗日。史迪威为此而向财政部长摩根索为中国争取了3千万美元的援助。历史的发展也正像李宗仁将军分析的那样,史迪威跟他握手的时候禁不住咧开嘴笑了:“李宗仁将军,这下我们是一起打日本人了。”

李宗仁会意地笑了,紧紧握住了史迪威的手。

何应钦,是位白白净净,举止严谨略带儒将气派的军人,他的一对眼睛不住地闪动着,叫人不易把握。这位从贵州山区走出来的军人,是蒋介石在日本振武学校的同学,与蒋介石、张群在日本就加入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回国后在黔军中做了旅长,1924年投入广州的大革命,成了蒋介石最亲密的助手,他与蒋介石既是患难之交,但又互相倾轧。史迪威知道他是仅次于蒋介石的国民党军事首领,在他的身上似乎还有中国旧军阀的阴影在游动,他代表着中国军队中的一股暗流。

史迪威与何应钦握手时,他暗暗地发觉何应钦的微笑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挑衅意味。

陈诚,是一位十分精悍,挺直了腰板的黄埔军人,史迪威力图在他的身上去寻找他所想象的黄埔军人的灵魂。他把陈诚理想化了,将他视为一代中国新军人的化身。他格外有力地与他握手,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史迪威在蒋介石、宋美龄和众人的簇拥下,沿着长长的石梯阶走向蒋介石的山顶客厅。

会谈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史迪威向蒋介石转达了罗斯福总统对中国战场的希望,他要求中国战场必须坚持下去。

蒋介石心里不住嘀咕着,罗斯福总统说是对中国战场抱有什么希望,可他对欧亚两个战场就没有作同等看待,参谋长联席会议不让中国参加;丘吉尔、斯大林可以独自处理租借法案的军火,而自己就偏偏要由美国人监督着才能使用。蒋介石是耐着性子在听史迪威讲那些在他看来是毫无用处的道理,史迪威还谈什么要加强中国空军的力量,可飞机在哪里?有多少呢?罗斯福对中国的要求还挺多呢,好像中国应该为美国承担什么义务似的。

蒋介石心里虽然犯嘀咕,可还是面带微笑,不住地点头和史迪威交谈着。

蒋介石想到未来的前途,不禁问道:“史迪威将军,我想明确知道美国政府对我们的援助能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委员长你尽可放心,美国是战时各民主国家的军火库。我们正在加足马力生产,我们将尽最大的努力来支援中国抗日。罗斯福总统要我告诉委员长,我们将支持中国在战后收复全部失地。”史迪威咧着嘴笑了。

“是吗?那很好,真要感谢总统先生了。我想目前最迫切的还是让我们享有与英国苏联那样的权力,可以自行支配租借法案物资,”蒋介石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是为了能让我们的军事援助能都用于抗日,因为这些物资都是美国纳税人的钱啊!”

“这是我们中国的内政嘛。”

史迪威直率地说着:“中国的派系很复杂,我们担心这些物资没有完全用于抗日。”

“史迪威将军,中国问题比较复杂,我想你会慢慢清楚的,我们今天在这里不便再争执下去。既然是援助中国的武器,就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好了,我们中国人有这种习惯,如果作为朋友赠送给别人的东西,怎么使用,那是别人的事情不能站在一旁要求别人应该怎么使用,不该怎么使用,如果是那样,我们宁可不接受这种赠予。”

“请原谅,蒋委员长,我们是想维护一个完整的统一的抗日的中国,没有别的意思。”

蒋介石的脸上渐渐地失去了笑容,他的目光开始阴沉下来,他靠到沙发的靠背上,沉重地说:“我这次到印度访问,最大最大的收获就是听到了甘地说的那句话,他说在印度这样的民族与英国之间永远没有平等。像中国这样的国家与外国列强之间也是没有平等的。”

蒋介石毫不掩饰地问道:“如果我们之间是平等的,那又为什么不让我们参加参谋长联席会议呢?”

对于这点史迪威自己也是无法回答的,但他却也知道,一段时间里蒋介石确实是在与日本密使接触,而且与汪精卫集团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些重大问题如果让中国参加讨论,那会全部捅给日本方面的。

蒋介石已经说得怒气冲冲了。在他眼里,史迪威这个几年前的美国上校武官,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真想不到又给派回来了,而且是作自己的参谋长,真晦气。蒋介石的耐性几乎到了最大的限度了。

史迪威还在喋喋不休地述说他到中国来的职务:“这次本人奉罗斯福总统之命到中国,第一是中缅印战区美军司令;第二是租借法案物资分配人;第三是美国政府驻中国军事代表;第四是中国战区与南太平洋战区的联络人;第五维持改进滇缅公路运输;第六是中印美国空军司令……”

听着听着,蒋介石就沉不住气了,直想冒火,下面还有什么,可为什么就不谈是我的参谋长呢?他不禁问道:“就这些?”

“主要就这六项任务,”史迪威回答得很轻松,似乎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蒋介石大元帅的参谋长的职务。

“对,还有最根本的一条,就是本人为阁下的参谋长,将直接受你的指挥。”史迪威说这话时,蒋介石感到他有些敷衍,对当好他的参谋长却没有具体考虑。

以后的谈话,蒋介石怎么也鼓不起劲头来了,他听着史迪威与其他在座人员的谈话,一言不发。太失望了,罗斯福太不负责了,居然派来了这么一位参谋长。

史迪威走后,蒋介石独自在各厅里阴沉着脸一直坐到天黑,也没有动一动位置,一对眼珠子在昏暗的屋子里碌碌发亮。

正当史迪威与蒋介石在黄山进行那次极不愉快的会见时,日本第15军团司令官饭田祥二郎所属的十多万日军突破萨尔温江和锡唐河防线,向缅甸仰光逼进。

1942年3月8日,英国军队不战而放弃了仰光,日军没有放一枪一炮,就耀武扬威地踏着入城式的军乐开进了这座万塔之国的首都城市。中国的唯一出海道路被断,十万火急。

这时蒋介石正趴在曾家岩官邸的办公桌上查看地图,一封封的急电堆在一边。这些该死的英国人,想要退到什么地方去呢?200师在同古方向不知能否站稳,其他远征军部队都到了什么地方,他真想趁日本人在仰光没有站稳之前,发动一次强大的攻势,把日本人赶下海喝水去,把仰光给夺回来。

这时陈布雷送来了宋子文从美国拍来的电报,蒋介石一看,心里又有气上来了,电稿上写着“马歇尔说史迪威为其部下最有能力之将才,本拟派为北非远征军总司令,因中国事务紧要,故改派来华,望加重用。”

“娘希匹,这种最有能力的将才,我不要!”说着把电报扔到了地上。

这时,何应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悄悄把电报捡了起来,看了看,慎重地说:“委座,我看他既然有中缅印战区美军司令的头衔,你何不以参谋长的身份把他派到缅甸去,让他去做一些协调英军关系的工作。”

蒋介石回过头来盯着何应钦:“你是说让他指挥远征军入缅作战?”

何应钦说:“反正第5军、第6军这些部队他也玩不了的。”

蒋介石脸上泛起了笑容:“敬公,你说下去。”

12

轻快的乐曲声在曾家岩官邸的夜空中低低地回旋着,春夜的暖风阵阵扑进宴会厅里。

蒋介石在这里设宴招待史迪威,正式欢迎他的到来;同时又为派他率领中国军队远征缅甸践行。

宴会厅里,频频碰杯的声音和祝酒的声音响成一片。史迪威坐在蒋介石和宋美龄中间。蒋介石与史迪威愉快地交谈着,宋美龄则不断地往史迪威的碟子里挟菜。那些带着辣味的四川菜肴使史迪威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坐在蒋介石另一边的是美国驻华大使高斯,他甚至连吃饭都表现出异常的冷静和庄重,吃每一道菜都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他一丝不苟地把稀疏的头发梳得光亮而整齐,那副学者标志的眼镜片后面的目光好像能洞悉一切。他的中国话说不好,他与蒋介石的谈话很多还要靠史迪威给他作翻译。

包瑞德上校是美国驻华武官,他在这宴会上显得格外活跃。这位当年史迪威任驻华武官时的助手,总是笑容可掬地迎战任何一位来敬酒的中国官员。他甚至可以与中国那些“酒袋子”将军们猜拳行令。

跟随史迪威来到重庆的还有擅长军事训练的波特诺上校,精于策划的贺恩上校、后勤方面的专家韦诺以及身手不凡的梅里尔少校,他们正由杜建时、朱世明陪同坐在离史迪威不远的地方,他们在这种场合里显得拘谨和不安。

史迪威的政治顾问戴维斯坐在另一张桌上与宋美龄的秘书陈珍珠津津有味地谈着什么。这位一看就知道是中国人与西洋人的混血儿的女人显得十分傲慢,她已经养成了中国官场上那种老气横秋的气质。

宋美龄把整个肩头靠向史迪威,浑身散发出十分高雅的法国香水味,她对史迪威努了努嘴:“你看见那边桌上那位漂亮的美军上尉了吗?”

史迪威朝着宋美龄努嘴的方向看去,他看见一位标致气派,十分潇洒的美国青年军官正在兴致勃勃地向身边一群官僚太太小姐们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

“那位就是总统的远房亲戚,陈纳德将军的笔杆子艾尔索普,他是位专栏记者,据说他可以把任何情报直接送到总统的办公桌上。”宋美龄说最后几句时,有意斜了史迪威一眼。

史迪威只是淡淡地一笑:“真有那么大的神通?”

“我说,你千万不能把陈纳德将军抛在一边,他可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哟,他率领的飞虎队真像是些天兵天将,棒极了。”宋美龄在极力赞扬陈纳德。

“不会抛弃他的,请夫人放心,我会将他和他的那些勇士们编入我们驻华美军的空中作战部队里去的。”史迪威对宋美龄明确地回答着。

“能保持他的独立性吗?”宋美龄瞪着黑眼眸子娇嗔地问道。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史迪威感到这个女人在一步步紧逼自己,敷衍着说。

军委会办公厅主任商震对史迪威说:“这次将军前去指挥入缅作战部队,不知有什么打算?”

史迪威手握刀叉,翻转着,眼睛盯着桌面,犹豫了一下说:“当然有的,不过我很想知道最近的消息。”

商震呷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说:“目前日军已经占领了仰光,夺取了我们物资运输的入海口。接替英军在缅甸最高指挥权的哈罗德·亚历山大上将坚持夺回仰光,对日军进行反攻,可是他打了一阵觉得不行,也很快撤离了。现在日军又增援了第18和第56两个师团,外加两个坦克团,空军增加到400架飞机,分兵三路北犯。西路沿伊洛瓦底江而上,东路沿萨尔温江北上,中路沿仰光铁路北上,目前同古已明显成为日军进攻的主要对象。有很多迹象和情报表明日军企图在这里消灭中国军队的机械化部队。缅甸的英军目前能得到的援兵很少,甚至不会增加兵力了。3月8日我第5军200师在同古接替了英军的防务,在鄂克温、坦塔宾布设了前沿阵地,第6军在200师的左翼毛奇、景东一线布防,200师的右翼是守在普罗美一带的英军。我们已经开进缅甸的军队有杜聿明第5军的3个师和直属部队,有第66军的1个师,还有第6军的1个师,其余部队将陆续入缅。我国军队在同古到曼德勒一线作纵深层层设防。西线的英军应守住曼德勒,如英军兵力不足,中国方面尚可加调部队一同保护曼德勒。我第5军为机械化部队,在南缅平原地区可以作反攻使用,如果英军能够提供坦克和燃油,则可反攻仰光。”

史迪威沉思了一会说:“我认为,我们应该抓住日军骄兵冒进的弱点,集中兵力在同古地区围歼进攻的日军,以挫败他们的整个进攻,进而反攻仰光,夺回出海港口。”

“不,不,史迪威将军,你可要知道,中国的1个军只等于日本的1个师,中国的第5、6军是中国军队的精华,千万不能败在缅甸战场上,如果有个差错,那不好向全国民众交代啊。”蒋介石连忙摇手说道,“也就是说要有绝对的把握,中国军队这一仗只能打赢而不能打败。”

史迪威问道:“那请委员长进一步明确我的指挥权限。”

“在缅甸的中英军队应该,而且必须完全由你来指挥,这事我要致电罗斯福总统,让他与丘吉尔达成协议,把指挥权交给你,否则,我们将从缅甸撤出我们所有的军队。至于昆明参谋团长林蔚次长和第5军第6军部已接到了我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你的指挥,你有权处置和奖励人员。”蒋介石说这番话时十分果断而坚决。

史迪威满怀信心地举杯,一饮而尽。

在不远的另一张酒桌上,何应钦面前酒杯里的酒似乎一点没有动,他一边用眼波扫视着蒋介石与史迪威,一边不动声色地对笔直端坐在身边的杜聿明说:“我发现史迪威在战略上的急躁很危险,如果照他的考虑去打,我担心会将第5军白白葬送掉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替英国人去打仗,英国人都没有信心打下去了,斯利姆将军已经在作撤退的准备了。”杜聿明一仰脖喝尽了杯里的酒。

何应钦舒展了一下眉毛说:“我们当然不能完全撒手让他来指挥中国军队。以后军队不论有任何行动都必须通过我和委员长,没有委员长的同意,军队一律不能调动。”

杜聿明的眼里顿时闪出会意的神情。

13

重庆李子坝史迪威将军官邸,史迪威办公室窗户里的灯光通明透亮。史迪威大口吸着香烟,只穿了件衬衫,抱着膀子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他由于蒋介石决定授予他指挥入缅部队作战的大权而显得有些兴奋,他对坐在沙发上格外冷静的高斯大使说:“这次如果同古会战成功,我想总统是会对我们这个战区进行重新认识的,这将是我们这个战区变得重要起来的转折点。”

高斯大使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史迪威的讲话,他不停地玩弄着手里的一尊小巧别致的弥勒佛铜像,他从眼镜框架上方冷冷地打量着史迪威说道:“这里我要提醒你注意的是蒋介石为什么要派军队入缅作战?”

史迪威回过头来说:“这个问题还不简单么,他是为了美援物资。”

“你以为这些物资都是用来抗日的吗?”高斯大使进一步逼问道。

“这个当然我不敢说完全是用去打日本的。”史迪威感到高斯话里有话。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蒋介石是要用这批物资来加强自己的实力,这样他的政权才会稳固。实力壮大了,别的政治派系才不敢轻举妄动,也更好去对付共产党。至于打日本人,那是很难说的,蒋介石与日本人之间早有来往和接触。既然蒋介石一味地保存实力,他又怎么会将他的王牌军队轻易拿去冒险呢?”高斯大使一股脑地把所有的问题都抖了出来。

“当然,如果真是那样,我对缅甸这一仗到底打成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心中是没有数的,”史迪威说到这里时,刚才的兴奋全没有了,显得格外惆怅。

高斯大使冷冷地笑了:“乔,怎么了,你那劲儿都到哪里去了。”

史迪威不知所措地耸了耸肩头,一副茫然的神情。

这时史迪威的政治顾问戴维斯拿着一个文件夹子推门进来。他毫无拘束地对这两位顶头上司笑笑:“你们所需要的关于缅甸战场上的国民党军队的情况,我们已经收集到了,你看这几乎花去了我两个夜晚的休息时间呢。”

高斯大使对史迪威说:“怎么样,这都是第一流的外交人员。至于谢伟思、埃默森,没有国务院的调令我是不给的。”

“好,那调令嘛,我一定能弄到手的,你就等着吧,”史迪威对戴维斯说:“你念念吧,”然后自己便坐进了软皮转椅。

戴维斯坐到高斯身边,打开了卷宗念道:“这次国民党入缅军队包括第5军的3个师,第6军1个师,66军2个师及其他1个师计10万军队。第5军军长杜聿明兼任入缅部队副总指挥,该人为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是何应钦派系里的人,该军指挥系统健全。第5军所辖之200师是中国机械化水平最高的部队,师长戴安澜是黄埔3期生,参加过长城抗战、台儿庄大战,1939年由98师副师长升任200师师长,同年12月参加昆仑关战役,击毙日敌旅团长中村正雄。22师师长廖耀湘是留法学军事回来的黄埔生,96师师长余韶也是比较稳健的军人……”

戴维斯正在念的时候,史迪威打断了戴维斯问道:“现在22师和96师具体到达什么地方?”

“22师已到达平满纳一线集结,96师正由腊戍向曼德勒集中。”

史迪威此时头脑里正在构思一场决战,他略微点头说:“好吧,你继续往下说吧。”

“第66军,军长张轸原为国民党13军军长,后任重庆补充兵训练总处处长,兼渝南警备司令,去年底组建66军时调任军长。66军由新28师、新29师、新38师组成。新28师原是刘伯龙的别动队。新29师原是陈刚的第19补充兵训练处班底,新38师原是宋子文的税警总团,这个师曾参加上海抗战,师长孙立人是清华大学理工学生,后入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深造,副师长齐学启也是美国诺维斯军校毕业的,这支部队的装备和训练相当不错。这个军将陆续开入缅甸,主要摆在曼德勒地区。”

“第6军93师和暂编55师担任东线防守,分驻毛奇、景东一带,目前正在运送之中。”

戴维斯看了看史迪威继续说道:“不过,请将军注意,设在梅谋的那个军委会的参谋团团长是那个林蔚,参谋处长是四川人肖毅肃。他们是蒋介石在缅甸向部队传达命令的机构。”戴维斯停顿了一下,以示提醒。

“我不管什么部队,什么参谋团,既然蒋介石授权我指挥缅甸的中国军队,我就得把这个权用起来。梅里尔少校今夜就已经起飞,前往梅谋建立我们美军的缅甸指挥部。”说罢史迪威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14

史迪威和他的参谋人员乘坐的C-47运输机降落在腊戍机场上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早一天赶到的商震和肖毅肃、林蔚已经迎候在机场上了。

在强烈的机场灯火下,人们面色都十分严峻,这里笼罩着一种战争的紧张气氛,史迪威尽量轻松地微笑着与他们握手见面,也没有能改变这种气氛。大家匆匆见面后,便登车前往城里的中国入缅部队司令部。

在中国入缅部队司令部的作战室里,商震把整个战局情况向史迪威作了扼要的报告。日军已经开始向同古方向发动进攻。英国军队正在从同古撤离,200师的阵地已经成为突出于敌的前哨阵地,如果后续部队不能及时赶到,随时都有可能被日军截断退路,受到包围。西线英军阵地普罗美方向也开始与日军接火。

史迪威进一步探向中国军队将要采取的对策,商震他们竟说不出什么积极可行的打法,史迪威很不满意。他在这司令部里好像嗅出了一股失败的气味。这些装腔作势,振振有词的将军大多是纸上谈兵,可是他们什么也确定不下来,他们还在那里无休止地争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好像他们不知道战争中一分一秒都是很重要似的。

与英国军队怎么个衔接,也没有从细节上加以落实,史迪威带着一百个不满意连夜向梅谋赶去,那里有他建立的美军司令部。他已让梅里尔安排好在那里进一步与亚历山大上将会商中英军队协同作战的问题。

漆黑的夜晚,史迪威乘坐的吉普车在缅北山区公路上亮着大灯颠簸着向梅谋飞驰。阵阵潮湿的夜风迎面扑来,卷起的尘土直往人喉咙里钻,呛得人难受。

在翻越一座山脊的时候,史迪威的汽车赶上了一支正在向前开拔的中国军队,这是第5军的坦克车队和炮队,史迪威的吉普车鸣着喇叭赶过了他们,才知道是第5军新22师。

天蒙蒙亮的时候,史迪威赶到了梅谋美军司令部。一直迎候在公路边的梅里尔少校迎上前去,却不见史迪威下车。

当他迎上前去,攀着车门看见歪在角落里的史迪威,正裹着一床军毯酣睡的时候,不禁乐得直笑。

史迪威把脸浸泡在凉水里就让梅里尔向他汇报,干练、敏捷的梅里尔少校就站在他的身后汇报着:

“从目前缅甸战场的情况看,英国人并没有决心在这里与日本人打下去,也许他们在一定的时候会退守印缅边界线的,而国民党军队则摆出了一个不利的长蛇阵,想在纵深方面作部署,就暴露出他们并不愿意在别人的国土上作更大努力的想法。现在整个战局是毫无计划的,中国人和英国人各行其是。而且缺乏应有的侦察,空中侦察无法进行,陆上侦察也没有,整个防线有很多漏洞,而萨尔温江左翼十分虚弱,日本人随时可以利用这些弱点,乘虚而入。后方也缺乏必要的安全措施,日本间谍和缅奸活动很猖獗,我们的哨兵就曾击毙过一个刺探情报的缅奸。我们的司令部还遭到了日本飞机的轰炸。整个说来,我们缺乏敌人进攻的情报,也没有抓到过日军的俘虏,我们真像是瞎子在打仗。而日军侦察巡逻很周密,随时警惕我们反攻,这样下去,我想日军是很快就会取胜的。”

史迪威瞪了一下眼,厉声说道:“结论的调子太低,不行,那样不行。”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桌上的沙盘,继续听着梅里尔少校的报告。

“我们的物资抢运情况如何?”史迪威问道。

“在日军进入仰光以前,我们转移了一部分到曼德勒,还有一些分散丢在了沿途各铁道线上。中国人目前还在继续向云南抢运,英国人则主张留在缅甸作战用。”

“从现在起,不准中国人和英国人随意动用这批物资,应赶快向曼德勒集中,以备作战时调用。”史迪威向梅里尔强调着。

“是。”梅里尔回答得十分坚决。

“梅里尔少校,你看我们是否可以在同古对日军来他一个反击?”史迪威指着沙盘上的同古问道。

“只要组织周密,而且中英军队都能听从你的指挥,我看是可以办到的。”梅里尔少校眼睛狡黠地闪动着。

“我从昨夜一踏上缅甸的土地,就想发动一次攻势,冲掉目前这种令人失望的情绪,”史迪威像是吐出了哽在喉咙里的什么东西一样痛快地说着,“那请你与波特诺上校在两天以后拿出二至三个反攻方案来,供我们选择。”

梅里尔少校不由得直吐舌头。

史迪威拍着他的肩头说:“小伙子,当年我们在法国的时候,为了随时应对潘兴大将的要求,几乎是两三天睡一次觉的,这样对你是有好处的。这样吧,现在请你陪我一同到外边走走去,早晨的空气对我们是十分有用的。”史迪威和梅里尔少校走出美军司令部地下作战室,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边,四周是绵绵群山,那些竹林掩映着的村寨里到处都耸立着金光闪闪的佛塔,塔顶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远处山坡、田野上葱绿的椰林、芭蕉林和棕榈树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环绕着。

史迪威扶着一株大榕树,抬头看着巨大的树冠,问梅里尔少校:“这里的缅甸人对这场战争抱什么样的态度?”

“他们好像并不惊惶,在他们看来反正是在受别人的统治,不论是英国人在这里,或者是日本人来,他们都是被外国人统治,没什么两样的。甚至更恼恨英国人,很多缅甸人在暗地里帮助日本人收集情报,通风报信。”梅里尔少校好像对这些民族问题很有些研究。

“等到战争完结了,我看英国人应该放弃这种殖民统治,包括我们对菲律宾的权力也应该放弃。”史迪威想得更长远一些。

正当史迪威与梅里尔少校在营门口的草地上踏着露水漫步的时候,几辆插着英国国旗的小汽车闯进了美军司令部,汽车戛然在门口停住。从吉普车里走出了身材高大的亚历山大上将,他傲岸地摘下墨镜,四处顾盼。

梅里尔对史迪威说:“这是亚历山大勋爵。”史迪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叉着两臂站在一边盯着他的举动。

亚历山大匆匆向梅里尔走过来,梅里尔向他行了礼,亚历山大草草还礼后大大咧咧地说:“啊,我的美国朋友,现在我们要考虑如何让中国人替我们阻击日军的进攻,让我们赢得时间来加固曼德勒的防线,可是他们的军队都在什么地方?我简直要失望了,那蒋委员长叫人真难对付。”

亚历山大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史迪威,惊异地叫道:“啊,原来是你这个该死的美国人在指挥中国军队,我不用猜就知道你是约瑟夫·华伦·史迪威将军,哈哈,太不寻常了!”

史迪威慢吞吞地放下叉着的膀子,缓步向亚历山大走来,他的目光更加灼人,他向亚历山大伸出了手:“怎么样,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子。出乎勋爵大人的意料之外?”

两人虽然在热烈的握手,可彼此内心都互不买账。

史迪威心里早就存有一种对英国人的厌恶感,他特别反对罗斯福对丘吉尔言听计从。英国人是典型的利己主义,有时发展到叫人十分讨厌的地步,他对亚历山大应付缅甸局面的能力不屑一顾,但又需要表面上的维持。

亚历山大十分反感这个美国将军居然指挥着中国军队在他们的领地里做起救世主来了,这完全有损于大不列颠王国在世界上的形象,亚历山大心里十分不服气,但他也知道仅凭眼前自己那点英缅军队是无法维持这个局面的,不得不借助中国军队。

他们尽管彼此互不买账,但是为着各自的目的,还是要坐下来商议如何应付眼前的危局。

亚历山大一坐到沙发上就拉长了身子,伸着长长的腿,埋怨起来:“真他妈的倒霉,干这种谁也不干的苦差事。”

史迪威瞪了他一眼说:“老实告诉你,我也不是躺在安乐窝里的。”

亚历山大只好停住了自己的埋怨,规规矩矩地坐了起来:“好吧,我们谈点正经的吧。”

“先谈谈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的供应问题吧。”史迪威盯着亚历山大躲闪的目光说:“别着急,这些物资我是会想办法进行补偿的。”

“中国军队几万人每天供应的粮食、蔬菜、肉类由你们提供有问题吗?”史迪威问道。

“这个问题由我们设法解决。”亚历山大没有为难。

“那军队运输工具和战车所需要的汽油,还有远征军的车辆、武器和需要的医疗条件,还有缅币,”史迪威用两个手指搓了一下,打了一个响指。

亚历山大慎重地说:“在各方面我们将尽力而为,那些没法运走的东西尽可能使用上去,不能等着日本人来用啊,至于缅币我们可以先支付一部分。”

“还有吗,”亚历山大问道。

“暂时就这些。”

“好,现在轮到我来提了,”亚历山大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首先,中国方面必须再增派一个军的兵力入缅,以维持曼德勒地区。现在已经到达腊戍和曼德勒的中国军队必须南下同古至平满纳一线,以加强东线防御。如果英方遭受日军威胁时,中国军队必须全力相助、共同阻滞日军于同古、普罗美一线,待条件成熟再一举夺回仰光。”

史迪威接着亚历山大的话往下说:“如果收复仰光失败,我们则退守曼德勒山区,对北进的日军给予侧翼威胁,利用雨季,打掉其一翼,使他们再退回去。”

为了打赢这次战役,史迪威已经向亚历山大作好了鼓动工作,亚历山大的情绪也高涨起来,好像已经充满了胜利的希望。

15

接连几天的了解战况和研究形势,使史迪威渐渐形成了在同古与日军作战的想法。他让梅里尔按他的想法尽快编制出作战计划,并进行多方论证和收其情报工作。当计划大致成熟的时候,他便在梅谋的国民党军委会参谋团的一次军事会议上明确的提了出来:

“充分利用200师已经形成的同古阵地,更多地吸附敌军在它的周围。日军不会只从南线进攻,他们会派出部队对同古进行迂回包抄,切断200师的退路,以行歼灭。因为日军在缅甸作战已经不只是攻城略地,而是想把中国这支机械化程度最高的部队吃掉,200师就成为最好的诱饵。这样把廖耀湘的22师悄悄地隐蔽在200师的背后,并有意识留出日军能够对同古实行包抄的地带,一旦日军进入这一地带后,200师一部、22师和96师便可从三面夹攻这股敌人,予以全歼,挫败他们进攻同古的计划,对日军进行一次反攻也能收到最为理想的效果。”

不大轻易表示自己意见的林蔚也乐得直搓手掌,连连点头称是,肖毅肃说根据最近收集到的日军情报,敌人将动用陆空力量向同古方向集结,证实了史迪威对形势的估计。

商震干脆马上操起屋角的电话,接通了第5军腊戍指挥部:“叫杜军长接电话,什么,他还在睡觉,”商震握着电话筒轻轻地骂道:“奶奶的,什么时候还在睡大觉。”

当杜聿明被参谋人员叫到电话机旁的时候,商震大声说道:“杜军长,你马上把96师开到曼德勒来,为什么,我们不便在电话上讲,你无论如何马上把军队开到曼德勒来,车皮我们与英国人要去,等你到达后我们再具体商议。”商震把电话搁上后对史迪威爽朗地笑起来:“杜聿明这家伙是属兔的吧,胆子太小了,像个小脚女人。”

史迪威认为应把同古会战的想法立即当面向蒋介石汇报,以最后下决心来打好这关键的一仗,为此他要求商震与他同行,尽快赶到重庆去。

杜聿明接到商震的电话后,便下令96师和军部向同古方向开拔。他黝黑的脸上颧骨愈加显得突出,胡茬子满脸,但在黑夜里仍是目光闪闪。他站在吉普车旁看着96师和司令部的部队乱糟糟地登上卡车,他的脸上有一丝忧怨的神情,他侧身对参谋长罗又伦说:“委员长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

“那我们就不等了,全体出发!”杜聿明发出了命令,自己也跨上了吉普车。

杜聿明的吉普车在一辆满载卫兵的卡车护卫下出发了。顿时,通往曼德勒的道路上尘土飞扬,雪亮的一道道车灯光柱划破缅北山区的夜幕,马达轰鸣,坦克履带轧轧作响,巨大的声音使大地都在震颤。

杜聿明缩在吉普车后座上打起盹来,但是他怎么也无法入睡。此时他在担心这种孤军深入作战的后果。自己临开进缅甸时,蒋委员长对他亲自嘱咐的意思与这种行动是格格不入的两回事。

在杜聿明看来,南缅的局势是相当恶劣的,200师在同古接替英军的防务后,英国人好像并没有积极反攻的准备,不论从投入的兵力和飞机都有迹象说明英国打算随时放弃缅甸。看来利用印缅边界的山地阻挡日军的进攻,确保印度的安全倒可能是英国人的目的。如果到时候中国军队陷得太深,拔不出脚来,只能为英国人当替死鬼。如果这第5军,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机械化部队白白丢失在这异国他乡,他怎么回去向蒋介石作交代呢?

杜聿明明白此行的终点绝不只是曼德勒,商震在电话中所说的“再具体商议”是指什么呢?这种改变战略计划的安排也许同史迪威的到来有关吧。这位美国参谋长,刚刚走马上任,总想着露一手吧。杜聿明从内心里根本不相信他能驾驭好这些中国军队,也许他连指挥中国军队的门也没有摸着呢,如不是看在蒋委员长的面子上,他自己是决不会理他那一套的。

杜聿明一直在想这么一个问题:曼德勒有22师驻守,把96师又调上去是什么意图,这点他一直没有想出个究竟来。当汽车穿越一个小镇时,廖耀湘派来的传令副官已经等候在路边上了。廖耀湘给杜聿明的信上说他现在正按照史迪威的命令由曼德勒南下平满纳一带,向同古方向的200师靠拢。虽然新22师表面不得不执行命令离开曼德勒南下,但却将大部队滞留在曼德勒至同古的铁道线上,拟等候杜军长的命令,再作行动。

杜聿明从廖耀湘的信上明白了,这是史迪威准备在同古打大仗的安排。拿第5军作这样的冒险,杜聿明顿时感到心火上窜,当即命令新22师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新22师接到杜聿明的命令,便原地宿营了。可是处在日军强烈炮火攻击下的200师又将是怎样一个后果呢,杜聿明对此不禁忧心忡忡。

16

静静的同古外围据点鄂克温、坦塔宾一线阵地上,200师的士兵们正加紧修筑英缅军队撤走后留下来的战壕工事,准备迎击日军就要发起的大举进攻。戴安澜师长与598团副团长黄崇升在前沿阵地上巡视着。工兵团正在阵地前面的开阔地上埋地雷和炸药。

戴安澜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少壮军人,他出生入死,英勇善战,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对日作战,从没有过临战前的慌乱,相反越是险恶的环境,越使他头脑冷静。看着面前这一望无际的同古平原,异国的佛塔椰林,他的心中有一种崇高神圣的感觉。他没有忘记蒋介石写给全军将士的那篇激励人心的《告入缅将士电稿》中的句子。中国人在国外作战,显示自己的力量,正如委员长所说还是第一次。这种亢奋激昂的心情笼罩着戴安澜。

200师是中国军队的精锐之师,如他自己都不能守住同古,其他什么样的援助都将无济于事。戴安澜知道廖耀湘的新22师还在曼德勒,而96师还在腊戍方向,也许等不到他们赶来,200师就已经被日军从北、西、南三个方面团团包围了。戴安澜与杜聿明联系了几次,都没有联系上,这位杜军长在哪里呢?腊戍没有,曼德勒也没有,这叫人怎么请示!而他却得到了史迪威将军让他拼死固守同古的命令。戴安澜深深明白这将是一场十分残酷的战斗,因为他的面前将有日军第18、第55、第56三个师团的近10万兵力。这10万日军,经过丛林作战锻炼,强悍善战,他们在与英国人的作战中所向披靡。他们前进的方向指向印度洋,他们做着与北非隆美尔德军会师中东的美梦。而正是自己要将这股骄兵的脚步钉死在同古城下,这是残酷的决战,又是极有诱惑力的战斗。

在烈日烘烤下的戴安澜不禁汗如雨下,他在日军飞来的炮弹下面镇定自若地巡视着前沿阵地。

17

史迪威带着同古会战的作战计划和商震登上了蒋介石黄山官邸长满绿苔的石阶梯。他的步履轻快自信,虎虎生风,仿佛胜券已经操在了他的手中。

史迪威在蒋介石山顶客厅里摊开作战地图,对他讲解着:

“200师在同古城下已经形成了吸附日军大量兵力的态势。从200师的力量和英军留下的工事以及这里储存的武器弹药来看,200师是完全可以守住的,目前新22师和96师又迅速南下增援,同古周围完全可以很快集结足以围歼大股日军的兵力。同古的左翼有第6军,右翼有英军斯利姆将军的部队,我们完全有把握在这里打一场大战,以挫败日军的进攻。只要我们打赢了这一仗,就可以乘胜反击,夺回仰光。”史迪威不厌其烦地讲述着,但是蒋介石只是默默地听着,不点头,也不摇头,偶尔还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词句,真叫史迪威捉摸不住他的心思。

蒋介石听完史迪威的计划后,回过脸来问商震:“你看史迪威将军的这项计划有可能完成吗?”

商震支支吾吾地说:“委座可以根据这些情况来全盘考虑问题。”

蒋介石把那只又长又大的布鞋翘起来,晃晃悠悠地摇着:“史迪威将军欲将第5军全部集中同古作战,我认为不可取。首先,第5军、第6军为我国最精粹之部队,只能打胜不能打败,这是一个政治问题,而不单是军事问题,所以要第5军分守曼德勒。其次,如果英国人弃守普罗美,同古将受最大威胁。”

史迪威心里顿时感到凉了一半,分守曼德勒!还没有打仗就准备着逃跑了,史迪威只好沉默不语了。

“当然,”蒋介石瞟了史迪威一眼用转折的语气说道:“既然我以总司令名义委派你指挥入缅部队作战,你可尽量行使你的权力,完全可以从曼德勒守军中抽出一个师开往普罗美、唐得文伊及阿兰庙一线,可以为同古作后备,打接应。但是第5军只能胜不能败,你有这个把握吗?”

蒋介石的这番话前后矛盾,刚才还否定史迪威的方案,这又要史迪威自行调兵遣将,如果真是那样,史迪威为什么还要跑到黄山来找他蒋介石呢?史迪威从缅甸战场带回的热情,遇到蒋介石这么一个态度,一下子变得冰凉。他已经没有最初见到蒋介石时的那股劲头了,他感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位他怎么也捉摸不透的人。这个蒋介石,他对于任何事情都可能来一个180°的大转弯,甚至就是他自己决定的事情,他也可以亲手把它推翻。

史迪威费尽了口舌,同古会战的计划到了这位委员长的手里就变成了一团怎么也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史迪威心里不禁暗暗地骂道:“固执的畜生!”

蒋介石还在那里笑眯眯地,反复地讲第5军第6军如何重要,如何断不可被打败的道理。

史迪威直截了当地问道:“阁下,难道你愿意看到200师葬送在同古吗?”

“为什么要葬送200师,不行可以撤走嘛。我们为什么要去替别人卖命。英国人从来就没有把我们中国放在眼里。”蒋介石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十分深沉,弦外有音。

史迪威只好又沉默了。

蒋介石见史迪威沉默了,为了打破僵局,便作出了一点点让步:“那好,如果你认为有必要也可以把22师开到东敦枝,以支持200师或者在卑谬失守的时候,帮助英军撤退。但是,必须明确22师的一切行动必须在你的指挥下进行,只有在万不得已的紧急情况下,才能这样去处理,这主要是为了鼓励士气。但是96师必须留在曼德勒,不能再往南去了,66军的一个师必须守在梅谋。我已经下令又调动两个师开到边境上待命了。不过,我认为你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确保第5军、第6军不能打败仗。”

史迪威有些忿然了,他瞪大了眼说:“这个我办不到,我不可能担保谁不被打败,如果硬要这样要求,那就请阁下派一位能够担保不打败仗的人去缅甸,我看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干脆开回黄山驻下好了。”

蒋介石嘿嘿地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请你尽力保证他们不打败仗,不受英国人的欺负。”

“那当然,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我只能准备迎接等待着我们的不可知的结局。”史迪威直率而言。

蒋介石舒展了一下胳膊:“中国有句古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战斗当真进行起来你当然有权相机采取行动啰。”

史迪威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他对蒋介石这种挤牙膏似的处理问题的方式感到特别可笑,别人推他一下,他才进展一步。

当宋美龄挽着史迪威的手臂送他下山时,宋美龄的手指夹着一张纸条,递到史迪威的手上。纸条上写着两行秀丽的英文:“在华盛顿方面与中国关系进一步发展之前,缅甸战场的指挥权将交给亚历山大。”史迪威马上问宋美龄:“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蒋委员长的意思,这就是说,在一些物资和贷款没有到来之前,我们只能这么考虑。将军,你一定要明白,这不是我们私人之间的关系问题,而是一种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宋美龄说这些话的时候尽量把话说得很轻松和巧妙。

史迪威5天前就收到陆军部的电报,要他服从韦维尔的指挥,他明白这是总统出于对英国人面子的关照,让英国人指挥缅甸战场。可是蒋介石夫妇却用这种手段来进行敲诈,就太露骨了,完全变成了交易,史迪威在华的使命反倒成了蒋介石手里的一张牌,随时可以打出去威胁美国的政策,这对于一个在星条旗下宣过誓的美国军人来说是可耻的。

史迪威钻进汽车,对宋美龄连招呼也没有打,便狠狠地摔上了车门,愤然离开了黄山蒋介石官邸。

18

一个星期过去了,廖耀湘的22师才慢吞吞地开到马格威西面的东敦枝,从曼德勒到东敦枝不过两三百公里的路程,既有铁路也有公路,竟走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史迪威对着电话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了,把心都焦碎了,也等不来22师。这种慢吞吞的速度,好像根本不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这种打法,史迪威还闻所未闻,他在电话里,或者是当着面,对杜聿明进行了多次尖刻的讽刺,而杜聿明总是推说这推说那,好像是在敷衍一个眼瞎耳聋的老人似的。史迪威不容许新22师驻守东敦枝,因为那里暂时还用不着这支部队。他通过远征军司令部下令新22师立即赶到平满纳,因为200师已经完全放弃了同古鄂克温、坦塔宾一线的外围阵地,完全退入了同古城与日军在同古城下激烈地争夺着。

同古城外坚固的阵地被远处冲天的大火映照着。戴安澜头戴一顶钢盔在掩体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大火后面的动静。为了阻止日军的进攻,戴安澜下令将眼前这片森林点着这把火为部队后撤,巩固工事赢得了必要的时间。此时戴安澜目光格外沉着,冷峻的面庞十分坚毅,他再次掏出给妻子王荷磐写好的诀别信,又看了一遍:

“亲爱的荷磐:

令此次奉命固守同古,因上面大计未定,其后方联络过远,敌人行动又快,现在孤军奋斗,决以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

你们母子今后生活,当更痛苦。但东、靖、篱、澄四儿,俱极聪俊,将来必有大成。你只苦得几年,即可有福,自有出头之日矣。望勿以我为念,我要部署杀敌,时间太忙,望你自重,并爱护诸儿,侍奉老母!老父在皖,可不必是闻。

……”

读到这里戴安澜的眼睛有些发涩了,泪水不住在眼眶中打转,他连忙折好信,装进一个信封,交给身边的副官孔德宏:“这封信一定要送出去。”副官从师长含泪的目光中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性。

同古已经被日军三面包围了。这时出现了激战之前那种叫人难以忍受的沉寂。从远处海上扑来的季风吹动着佛塔上串串铜铃发出的响声也倍感凄切。

士兵们在默默地抽烟,有的人在玩扑克,但都没有过去的笑声。

工事已经修筑得不能再修筑了,子弹都上了膛,手榴弹拔了盖放在阵地上。

敌人阵地方向也没有动静,静得连平时马嘶叫的声音都没有了。

这时,枪声和炮声出现在同古城以北的方向。日军在缅奸的带领下迂回攻占了同古北面的克容冈机场,工兵团放弃了铁路防线,在日军进攻面前后撤了,使日军完全截断了200师与后方的联系。

留在东面的是一条波涛滚滚的锡唐河。

200师在同古四周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也许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增援部队一到,北面和西面之敌都可能被彻底歼灭,同古就成了埋葬日军15军团的坟场。

戴安澜当晚在他的桥东司令部召开了营以上军官会议,他面对着一双双沉着坚毅的目光,操着浓重的皖南腔说:“200师的同志们,这是对我们200师的又一次考验,但只要我们守住同古,就会为会战赢得时间,可是我们面前的敌人是超过我们十几倍的日军,现在我们已经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我们必须背水一战了。”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599团副团长刘杰高高地举起了手问道:“我想问戴师长一句。”

戴安澜停顿了一下:“说吧。”

刘杰站了起来,他有些激动:“师长,我想问此时参加会战的部队现在已经到达什么地方了?”

戴安澜顿时像是被谁击了一下,情绪马上受到影响,他挥挥手示意让刘杰坐下:“实话对大家讲吧,22师还在东敦枝,96师还在曼德勒。”

顿时会场哗然,599团团长柳树人眉毛都要倒立起来了,他拍案而起:“像这样会战,也许我们等不到他们,就与同古城同归于尽了。”

戴安澜在一片叫骂声里,格外沉着,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他的情绪感染了大家,大家渐渐安静下来。戴安澜声音平稳,音调不高,但却振动着大家的心弦:“我们200师是从昆仑关上走过来的,我们远离国家,在这里坚守同古城,吸引更多的日军,以便主力对他们进行围歼,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不惜用最大的代价。在这里,我宣布,如果我被打死,由副师长高吉人代理我指挥全师作战,如果副师长战死则由周参谋长代理,如参谋长战死则由598团团长郑庭笈代理。我们一定要做到秩序井然,纪律严明,坚守到主力赶到。”

会场上听得见有人啜泣的声音,戴安澜回过头来扫视了一下发出声音的地方,大声喝道:“不准流泪,我们是军人,我也希望你们都尽快写好遗嘱,做好安排,我们就要在这里与日军拼死一战,以报效国家和人民。”

会场上顿时爆发出“誓与同古共存亡!”的吼声。

戴安澜深情地环顾会场说:“谢谢大家,相信我们自己的力量吧。相信杜军长吧,他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与同古城同归于尽的。”

这时的杜军长在干什么呢?他还在漂贝的远征军指挥部里爬在沙盘里找寻着什么。

史迪威将军在发怒了:“我命令22师今天晚上以前必须全部到达平满纳。”

杜聿明从沙盘上抬起头来:“不行,部队刚经过长途跋涉,必须进行休整。”

“休整、休整,时间不允许我们休整,200师的官兵还在敌人的包围之中。”

杜聿明一声不哼,又埋下头去研究那块沙盘,仿佛里面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史迪威操起电话递向杜聿明,严厉说道:“你马上对22师传下命令去,叫他们最迟在明天傍晚向同古发动进攻!”

杜聿明只好无可奈何地接过话筒对廖耀湘说:“你必须在今天晚上把部队全部开到平满纳,明天傍晚之前必须发动进攻!”

史迪威还怕杜聿明耍滑头,立即一把抓过电话,亲自对廖耀湘说:“明天傍晚如果你不能发动进攻,我就要撤你的职,耽误了同古反攻,我就要枪毙你!”

史迪威在电话里听得明明白白,廖耀湘回答得那么坚定有力,自己也感到放心,他决定马上向英国方面联系,调动大批坦克和汽车来协同廖耀湘对同古进行反攻。

史迪威刚一离开指挥部,杜聿明就对参谋长罗又伦说:“你马上打电话通知廖耀湘,就地给我睡觉,没有重庆方面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调动军队。”

杜聿明又立即通过无线电与腊戍的林蔚联系上了,把史迪威下令22师调往前线的情况向他作了报告。林蔚鼻子哼了几下,表示对史迪威作法的不满。林蔚又拿起电话,把这消息告诉了很难露面的侯腾,侯腾又用他身边的秘密电台向远在黄山的蒋介石作了报告。蒋介石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重庆,凭着下面的报告用无线电来对缅甸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指挥,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把部队牢牢地抓住。蒋介石也深知200师的处境危急,他从黄山上发出了命令:“22师可以开至前线,但不得轻易发动进攻。”这道命令经过九曲十八折仍按原来报告的渠道折回到了杜聿明的手里,杜聿明这才命令罗又伦:“通知22师立即开到平满纳集结。”

杜聿明刚想歇口气,史迪威的电话又来了。

“杜军长,为什么22师没有动静?”史迪威的质问里带着愤怒的颤抖。

“史迪威将军,22师已经在叶达西附近集结,我是在几分钟以前才接到重庆方面的命令的。”杜聿明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平静地解释道。

“刚才梅里尔少校向我报告,说廖耀湘在师部睡大觉,据说是根据你的命令。如果你敢背着我搞什么名堂,一切后果将要由你来承担。”史迪威在电话里充满了怒气。

杜聿明只是铁青着脸听着,一言不发。直到他听见史迪威把电话狠狠摔上后,他也才用力压上了电话,不禁破口大骂:“这个美国婊子,想来指挥第5军去送死,没门!”说着一脚踢翻了拦在面前的一张凳子。

杜聿明带了两个卫兵,登上一辆吉普车,趁着黑夜直奔南阳车站前线去了。

吉普车借着战场火光在前沿颠簸着行驶了一阵,在南阳车站附近的一片芭蕉林里熄了火,这里再往前,就是廖耀湘的新22师与日军交战的阵地。

杜聿明和两个卫兵蹚着小河水,爬在竹林里观察着同古方向的战斗。他看得见同古方向凌空飞越的一条条明亮的弹道交织成的火网,炮弹着地后爆炸的火光,那些打燃了的建筑物熊熊燃烧的大火卷着滚滚浓烟,随风飘来,刺鼻难闻。同古方向的枪炮声一阵比一阵激烈,杜聿明的心里也一阵紧似一阵,自己亲手创建的200师正在与敌人血战。他们能否坚持得住?本来早就可以把他们撤出来的,就是因为史迪威搞了个什么同古会战的方案,才把200师陷在里面了。守下去吧,必定是城陷师败,撤吧,同古四周已让日军像桶一样箍住了,怎么个撤法。

他听见河对岸有零乱的马蹄声踏过,他连忙伏下身去,那是一队日军巡逻骑兵。隔着河岸,对那几个咿里哇啦说话的日本骑兵看得十分清楚。如果新22师从这里突过去,也许会打开同古的包围圈,把200师从日寇的重围中救出来,但杜聿明又考虑到最近得知又有一个日本师团将马上由仰光登陆,迅速补充同古方向的日军,如果200师救不出来,相反会将新22师也赔进去的,甚至危及整个第5军。22师目前发动进攻的条件又不具备,第5军的坦克和炮兵团还在腊戍待运,96师也还要10天的时间才能完成集结,10天之后又将是一个什么情况呢?如果10天以前22师就进入目前的位置,同古的形势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一个格局。史迪威为什么要在同古决战,他还不是为了自己出风头,但这个风头却不能拿第5军去冒这个险。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放弃同古,保全200师的实力,在另一时间、另一地点,另寻机会再与日军决战了。

为了保证200师撤出同古,还得让廖耀湘的新22师在南阳车站方向发动强大的攻势,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掩护200师由锡唐河东岸的毛奇公路撤回叶达西。

19

饭田祥二郎从仰光赶到了同古前线,他从战况汇报中,对200师如此沉着有序的逐次抵抗,感到不可小视这支从千里之外赶来的中国军队。他决定其中第15军团的所有部队在这里聚歼中国的机械化部队第5军。他知道只要死死地咬住第5军的核心200师,其他部队不会不南下增援的,在这块一望无际的南缅平原上他想创造出一个奇迹,来洗雪中正雄败绩昆仑关的耻辱。

再则拿下了同古,则能够突破东线向北猛进,作大幅度的包抄,以完全切断中国军队的退路。西线方面如能沿伊洛瓦底江北上,对英军作迂回包抄,就可以对中英军队力图想在曼德勒一线建立的防御系统进行两翼突破。只要突破了这条防线,英缅军的主力和中国军队就会向他彻底缴械投降,西进印度和东进云南的大门就向日军完全敞开了,与德军隆美尔部在中东会师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德日携手横贯全球的战略计划就会在自己的手里实现。而一旦日军推进到中国云南,中国的西南就会动摇,蒋介石政权的崩溃就在劫难逃了。

饭田祥二郎已经完全为眼前的胜利前景所激动着。

他也听说美国派史迪威前来缅甸助战,可他是独自一人到中国的,不可能带来大批的部队,这点饭田祥二郎心中是很清楚的,在这场战争中,中、英、美军队都介入了,这种指挥系统上的混乱,也许正是自己取胜的条件呢。饭田祥二郎当即下达了限三天攻下同古的命令。

自从日军夺取了同古北面的克容冈机场后,涂着刺眼的红膏药徽号的日机更加肆无忌惮地贴着同古城的房顶和树梢飞行,对同古四周的防御工事进行不分昼夜的轮番狂轰滥炸,同古前沿阵地上的泥土被炸得像是被犁过一样蓬松,日军在坦克车的掩护下,不断向城里发动进攻,已经完全将中国部队压缩到城里去了。

中国军队把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屋都当成是一道防御线,拼命地抵抗着日军的推进。日军白天攻进来了,200师夜里又发动冲锋,将他们压回去,兵员消耗很大,战斗十分残酷。新22师几度攻进南阳车站,向200师靠拢,但是却由于没有杜聿明的命令,大举进攻迟迟不能发动。日军一面拼命抵挡22师南下,又一方面竭尽全力进攻同古城,甚至不惜使用了毒瓦斯。

戴安澜师长已经好几夜没有合眼了,他带着一名警卫人员在全城每道防线上来回奔跑着,跟他的警卫人员已经倒下了三个,但也没有能够阻止他在炮火硝烟里来回巡视。

戴安澜来到城南阵地上,看见598团副团长黄景升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一片碎瓦砾上,他的半边头都被乌黑的血块糊满了,团长郑庭笈正在和一位连长用毛巾蘸着水给他洗去脸上的血迹。

戴安澜们下身去替他扣好风领扣,并把他身上的衣服理好。郑庭笈满脸胡茬,脸上被硝烟熏得很脏,他难过地对戴安澜说:“黄团副带着士兵们奋勇出击跟在坦克后面冲上来的日军时中弹的。”戴安澜有些生气地问道:“你当时在干什么?”郑庭笈低头不语。

那位连长说:“郑团长带领我们发动了一次冲锋,才将黄团副的遗体抢回来的。”

戴安澜有些难过地站了起来,对郑庭笈说:“黄团副的遗体一定要设法运回国去。”

戴安澜回头看了一下四周垂立着的士兵,问郑庭笈:“你这个团还有多少人?”

“还有一半的兵力可以战斗。”

戴安澜拍拍郑团长的肩头,对大家说:“弟兄们,我们200师是从昆仑关上打出了威风的,我们今天要在同古打出国威来,委员长已经来电慰问我们200师的全体将士,我们只要拖住敌人,援军一到,我们又将打出一个昆仑关大捷来的。”

“感谢委员长!坚决守住阵地!”士兵们高声呐喊,群情振奋。

战场上飘动着浓烈的硝烟气味,火辣辣的太阳把战场烤得滚烫,没有一丝风。士兵们个个汗流浃背,潮湿闷热的空气直逼胸怀,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同古,一座已经空无居民的城市,那些高耸着的佛塔被炮弹削去了尖顶,有的被炸弹完全掀翻在地,遍地的瓦砾和被炮火焚毁的房屋。这里的英国主人早就撤得干干净净,而从遥远的中国赶来的士兵则在用生命和鲜血保卫着它。

同古在战火中已经坚持了4天,史迪威将军对廖耀湘已经下过两道命令,要新22师立即向同古方向发动总攻击。可是杜聿明和廖耀湘和他下属的团长们总是借口这借口那,迟迟没有行动。

杜聿明甚至召集新22师营以上的军官们开会来讨论应不应该进攻同古,他们七嘴八舌,各持一端,众说纷纭,杜聿明并不想中止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那些战术分析东拉西扯,对整个同古会战毫无意义,把一个军队变成了学术团体了,两天的讨论直到最后也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

杜聿明只好向史迪威报告说新22师无法执行进攻的命令。

一个军队里,下级居然要对上级下达的命令进行讨论。史迪威气得浑身发抖,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军队,简直不可思议。史迪威对着杜聿明又是一阵痛斥。

到后来,杜聿明和廖耀湘干脆躲起来不见史迪威了,史迪威急得没有办法,当他亲自闯到新22师师部时,他看见杜聿明和廖耀湘正在相对饮酒。

史迪威敲着桌子吼道:“你们到现在为什么还不进攻!”

廖耀湘嘟囔着:“200师已经被敌人紧紧包围住了,96师又没有开到,我们不能再拿着22师去为你冒险。”

“什么?为我冒险。”史迪威的脸气得发白,脸都扭歪变形了,“是谁叫你们到这里来的?是我还是你们委员长?我在这里干什么的?吃力不讨好!”

廖耀湘还想说什么,杜聿明连忙制止住他,上前对史迪威说:“22师之所以没有马上按你的命令进攻,是因为96师还没有跟上来。老实说,我已经费尽了口舌,可是第6军甘丽初的55师还没有开到平满纳,96师怎么能往叶达西开拔呢?”

“啊?22师要等96师,96师又要等55师,那55师又要等谁呢?像你们这样,这个仗没法打了。世界上有像你们这样打仗的吗?”史迪威狠狠地捶着桌子数落着。

杜聿明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欲怒而又强制住了自己,只是咬着牙说:“史迪威将军,我姓杜的也是奉命行事。”

史迪威盯着杜聿明说:“那我就去找给你下命令的人。”说着史迪威跨出了门去。

史迪威走出新22师师部站在星空之下,听着南面传来的隆隆炮声,不禁长叹一声。自己虽然是中国入缅军的总指挥,可是连一个师、一个团也调不动。身边没有警卫部队,没有权力处罚任何一个贻误战机的人,没有权力枪毙人,要依照史迪威的脾气,他真想杀人了。

史迪威乘车连夜赶到曼德勒,从被窝里将林蔚拉起来,林蔚吃惊地说:“你的方案我是完全同意的嘛,说打就打呗,还拖什么呢?”

“那好,就请你马上给杜军长下命令!”

“这,这出不是很清楚吗?你直接下令就行了,难道他们还能不服从嘛?”林蔚一边穿衣服一边支吾着。

“如果他们当真听我的,同古也许早就解围了,我还来找你干什么。”史迪威叉着腰,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弄得林蔚有点手脚无措。

林蔚只得抓起桌上的电话,一直接到了新22师师部,找到了杜聿明,他一边看着史迪威一边说:“杜军长啊,怎么搞的嘛?你们为什么不听从史迪威将军的命令,嗯,什么?”林蔚眼睛碌碌地转着说:“不,不,就这样照他的计划方案执行,新22师马上向同古发动进攻,96师迅速支援,55师我通知他们立即进驻平满纳,如果再有人违抗史迪威将军的命令,我们是要严办的。”

林蔚放下电话后,对史迪威十分歉意地说:“将军,实在对不起你,为了我们两国的友谊,请你不要计较这些事。”

史迪威的脸上淡淡地显露出了一丝勉强打起的微笑。

漂贝指挥部里,史迪威正在听取反攻同古的各方面准备情况的报告,杜聿明风尘仆仆地从前线赶了回来。

他一进门,便卸下腰间的武装带,军装腰间被汗水浸湿了一圈,他解开纽扣敞开怀,让凉风吹进自己的胸怀里去,他对史迪威说:“进攻准备已经基本完成,不过我发现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我们正面的敌人已经加强,而且飞机出动已很频繁。”

“现在你才明白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史迪威瞪了杜聿明一眼,又俯在一张大作战图上去勾画着什么。

杜聿明仰脖连喝了两杯水,热汗涔涔地把脚上的皮靴拔下来,他不管史迪威愿不愿意听,讲了一大堆进攻的困难和问题。

这时梅里尔少校赶回来了,他带来了好消息,说英国人同意史迪威使用他们的坦克部队进攻,这些坦克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向叶达西方向集中了,而且英国和陈纳德的飞机也将参与进攻,并且提供了飞机的电台呼号。

史迪威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禁不住问身旁的杜聿明:“22师和96师今晚可以集结完毕吗?”

“也许是可能办到的。”

“我不能允许你说这种‘也许、可能’的字眼,应该必须是一定要办到。”史迪威纠正着杜聿明的回答。

重庆,曾家岩德安里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办公室里。蒋介石、何应钦、陈诚、宋美龄和一帮文武幕僚们正召开紧急会议,研究缅甸的形势。

何应钦宣读了林蔚和杜聿明的电报后,蒋介石说:“同古的形势十分恶劣,史迪威在前线逼着杜军长发动进攻。到底能不能进攻,有无把握进攻,大家尽可发表意见。”

一阵沉默之后,陈诚说:“我看史迪威将军的考虑还是可行的,如果22师和96师,再加上英军一起反攻,同古城下之敌定可大破。”

何应钦心里老大不高兴,心想这第5军又不是你的11军,这么拿去拼,还不是想让人家去牺牲,但何应钦却一言不发。

宋美龄激动地说道:“哟,那怎么行哟,一个外国人,他知道什么,拿中国的军队去跟日本人拼,他当然不心痛,那当然不行,这是第5军,千万别拿去蛮干,我看打不了,就撤回国得了。”

何应钦忙接着说:“根据已经获得的情报,日军又将派大批部队在仰光登陆,这恐怕不是我们这几个军所能抵挡得住的,英国人也在收缩兵力,似有撤回印度的迹象。”

蒋介石说:“那史迪威怎么办?”

“这好办,因为我们并没有给他指挥中国军队的权力,是我们在直接指挥这些部队,滇缅路打通看来可能性不大了,我们在缅甸又没有什么利益可言,要讲打么,我们派了军队去了,在同盟那里我们也说得过去。军事援助吗,他们少不了我们的。可英国人就不同了,那是他们的殖民地啊,我们不能替他们去卖这个命。”何应钦说道。

蒋介石站了起来:“好吧,各位的意见极好,那立即向杜军长下令,让22师向同古佯攻,声势要大,掩护200师突围出来,不得有误。不是说锡唐河大桥还在我们的手里吗?那就从毛奇公路向平满纳方向撤退,200师缺员太多,需要休养整顿,我要嘉奖戴安澜,也要嘉奖全师的官兵。”

20

天不亮,史迪威就直奔前线去了。一路上他看见许多英国人的坦克正向前线开去,路上他碰见了几辆向回开的大卡车,他拉住他们一间才知道是新22师的师部正向后撤退。

史迪威闯进了叶达西新22师师部,参谋人员正在摘下墙上的地图,廖耀湘正在对着电话喊着:“96师,你们立即向我们这边集中,什么,什么,简直是乱弹琴!”廖耀湘气急败坏地在摔电话。

史迪威上去一把抓住廖耀湘的手臂,摇撼着问道:“为什么临到进攻,你要把师部往后撤?”

廖耀湘用力挣脱史迪威:“你就知道抓住我进攻,可96师一个团还留在平满纳,开到叶达西的只有两个营的兵力,我们进攻了,有谁来支援我们呢?后路被截断,谁来承担责任?”

史迪威问道:“为什么96师一个团要留在平满纳?”

“杜军长要回到平满纳,那里没有军队怎么办?日军的一个侧翼支队在叶达西附近活动很厉害,我们的师部为了保险起见,也得后撤。我接到的命令是在96师和55师到达指定位告后我才能展开进攻,”廖耀湘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杜军长呢?”

“不知道,我还在到处找他呢?”廖耀湘说道。

战斗终于打响了,炮声隆隆,火光闪闪,成群的美国、英国飞机掠过头顶在同古外围进行战术轰炸,英国人的坦克车也在原地待命。同古方向打得很激烈,可是偏偏新22师阵地上没有动静。史迪威在前线沿阵地上找到了杜聿明,他正用望远镜向远处瞭望,神情十分严峻。

史迪威在他的背后大声问道:“怎么还不进攻?”

“不,是撤退。”

“什么?撤退?!”

“我们从正面施加压力,把日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200师正在渡过锡唐河,撤出同古城。”杜聿明回过头来,满脸肃杀之气。

“为什么要撤退?”

“这是蒋委员长的命令,他要我们退到平满纳防线去。”

史迪威顿时感到眼前金星直冒,气得手都在簌簌发抖:“你们欺骗最高指挥官,我要按军法惩办你们。”

杜聿明平静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这是蒋委员长的命令。”说着将蒋介石的手谕递给史迪威。

史迪威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蒋中正”三个赫然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