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棺有雎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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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四户庙的白事

爷爷点点头,将手里的黑竹卦不断摸索着。

“对了,杨叔,我老婆子喝水时,那井里发出几声异响,我赶紧阻止老婆子,她听到了这声音后也就没再喝了,和我继续去干活。太阳没落山时,咱俩就下山回家了,她一回家就板着脸,也不搭我腔,自顾自地去睡了,晚饭也不吃。

等我也上床睡了,迷糊中才听她呼噜呼噜地发出响声……这才发现,唉!”寿星叔用手揉着脑袋,烦躁不安。

爷爷沉声安慰:“寿星,人各有命,你啊,就先把你家老婆子的后事都安排好吧。这些娃娃们都莫了娘,日子难熬,你要撑住。”寿星嗯了声,便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身体像腐败发黄的落叶,似乎随时都要跌落。

赵婶的尸体就那么孤寂地躺在那里,我的心突然有些疼,这种感觉为何熟悉?似乎曾经我也躺在那里,有人在我的身边痛哭呼唤着我,是谁……

“百天,快过来。”正当我徘徊懵然时,爷爷站在屋檐处向我招手。

我一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着赵婶尸体蹲了下来。

此时,屋子内油灯昏暗,随着阵阵凉风,火光摇曳,似乎随时要熄灭。隔着白布的遮盖,我几乎能看着赵婶怒目圆睁,发紫的舌头长长垂在嘴边,毫无生气地看着我。我大叫一声,爷爷,便慌不择路地跑过去拽着他的手不敢松开。

爷爷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道:“孙娃,不怕。”

我紧张地点点,赶紧将爷爷时常教我的话默背了一遍:“不多说,不多看,不多行……”

爷爷带着我来到一处桌前,桌子上堆满了香烛和冥币,爷爷不再说话,只坐下来开始整理佛头。

不大一会儿,寿星叔过来将爷爷叫走,余下我一个人。

我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坐在桌边,替爷爷继续整着冥币。屋子里油灯火亮,村邻们来来往往时,总是或惊或怪地看着我。我虽假装镇定,但毕竟年龄太小,有些如坐针毡,只能眼巴巴地盼着爷爷回来。

正有些困顿时,面前突然多了一盘糕点,糕点五颜六色,美丽极了。一个女人在桌边慵懒地坐了下来。

“你五岁了吧,这样貌可不像你……?”女人还没说完便,纤纤玉手轻捂红唇,笑得好生优雅。

“吃吧。”女人看看我,嗤笑一声摇摇头。

这种嗤笑与不屑就像前几天二婶的嘴脸,我并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一身红衣绫罗,身姿婀娜,不像村里人的衣着,倒像仙女下凡了一般。

不过,我确定我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她,但是莫名的熟悉感却让人如浓雾看花般不清不楚。

“衣服好看,人不好看。”我了她一眼,也很认真地说了句。

“嘻嘻嘻,呜呜呜,海心儿,你这绝世容颜依然有第二个人嫌丑啊,嘻嘻,实在太好笑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似笑似哭。

“你……臭丫头还是老样子”女人僵在那里,饱满的胸部因为生气而起伏不定,像要喷发的火山一般。

背后一丝凉意突然袭来,我条件反射地将头侧一边。

嗖的一声,一片树叶从耳边飞过,竟然如锋利的菜刀一般,硬生生地订在了糕点上。

竟然有人将树叶当武器,我抬头一看,竟是一位衣着绫罗的男子,他的身体如风似叶般飘落而下,无声无息却也是奇奇怪怪。

我着了魔一般走到他的面前,他的脸上没有肉,双骸深深地凹陷了。他目光无神,瘦弱的仿若皮包着骨头,罩着一层怪异的青黄色的薄皮,又瘦又直的身体像根竹子。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冲他甜甜一笑,嘴里竟然莫名唤了声:“无常。”

他显然惊诧了,像生根了一般怔怔地望着我,突然泪水盈盈地发出一句嘶哑声:“尊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叫。

海心儿冷笑一声:“无常,你是不是看这张脸特别像一个人啊?哈哈哈……”

“唉,女人就爱这样,叽叽喳喳,啰啰嗦嗦地吵死了。”听到被叫海心儿的女人失心疯般地狂笑,我脑壳一阵发麻,只觉得格外厌烦。再回过头来看这竹竿一样的男子,我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疼痛,于是便不再看他,转身往桃屋里走去。

“尊上”,无常几乎呢喃的声音引得我我莫名驻足片刻,但我不想回头,心疼在感觉并不舒服。

此时,安静的力量似乎更吸引我。

一转身,我便进了停放赵婶尸体的桃屋里。我喜欢桃屋里的这股子安静,静得连呼吸声也没有。爷爷说我喜欢安静,喜欢呆在桃屋里,是因为死人不会说话,更不会乱说。

此时,桃屋里已经摆放满了祭拜物品,刚刚哭丧的孩子们也都一一退去了。

赵婶的尸体已经被装棺,棺盖也都订了起来。昏暗灯光下,我打量了这幅棺,材料不及爷爷给我的金丝楠木好,不过模样倒也过得去。我走过去,依棺而坐。慢慢从怀里掏出刚从神龛上拿的糕点,轻轻地品尝起来,糕点中发酵的味道让人沉醉……

“呀,你们看那就是尸家湾的杨老七的小女。瞧,她竟然去桃屋里了,真是让人瘆得慌。刚才我就看见她了,她独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说话,奇怪得很。这算啥,听说她出生的时候,天就现怪象,那乌鸦啊,是满山飞啊,这可是不祥之女,说不定赵婶的死就是她克死的。现在她又坐在棺材边,不会连尸体都不放过吧?”一个小脚老太婆看似轻轻说话的声音,却恨不得大家都能听到。

“唉,是啊,咱们尸家湾本来就是死人的地方,出这种娃倒也不是怪事,咱反正也是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就怕影响邻村的你们啊。”二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阴阳怪地诉说着。

“你们不要再说了,嫂子是吊死鬼找到了,与这小丫头没有关系的。而且,而且我我昨晚看到了。”寿星叔的弟媳妇冬梅突然走过来。

你看到啥?一帮女人马上凑了过去。冬梅小心翼翼地往周边看了看,又咽了口口水道:“我在院子里和嫂子聊天时,大路口上来个看不清脸的黑衣男人。他,他一身黑衣裳,径直向我们院里走来。不过奇怪的是,他肩膀扛了一大圈麻绳,像蟒蛇一般可怕。他上院口就找我帮忙拿下那圈绳子。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就觉得他不是人,像鬼。于是,我哪里敢帮他拿这玩意,不是要我命么。可是,可是这嫂子她突然跑过来,帮这俊男子扛过了这把绳……我吓得大叫一声:“嫂子,他是吊死鬼啊”。可是她啥也听不到。我的大叫声把我家男人从睡梦中惊醒,这个时候便听到了寿星哥在唤人救命了……”

啊,敢情你这是一个梦啊……你可别再说了,吓死人了。

几个女人听到这里都惊恐地往四周看了看。

“唉……又是这样的一群女人,真是烦心。”我实不愿再听到这叽叽喳喳的聒噪,又无处可去,唯有继续品尝着糕点,方能暂时忘我,不下几口,便觉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