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宫景色夜未安，最是无情帝王家（壹）

（这是景安的番外，大概还有两三章的样子，全部放在公众章节，用以答谢各位的支持~）

林元年，深冬。小雪刚过，新帝继位，号德帝。

德帝继位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汴京城中处处洋溢着喜庆。

是夜，安乐宫中，压抑的气息笼罩着没一个人，无人欢笑，无人言喜。栀子味道的熏香充斥着整个宫殿，勉强压住那股浓郁到近乎刺鼻的药味。

安婕妤说，陛下最不喜闻药味，所以整个安乐宫都不能飘有半点药味。

可事实是，自从她诞下十一皇子之后，陛下就再没有踏进过她的寝宫一步。早在陛下还是太子时，整个东宫就已经知道，安良娣不受恩宠，地位形同虚设。

“今天是陛下登基的大日子，安儿，你有没有去向你的父皇道贺？”

安婕妤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病得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榻边，年仅三岁的十一皇子正握着她的手，含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母妃……”

安婕妤的容貌并不是很美，恬静娟秀的面容总是带着淡淡的宁静，让人看了一眼，就会忍不住想要与之亲近。

当初陛下之所以宠幸尚在东宫为婢的她，正是因为她的这份恬淡与宁静，他说过，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烦心事，只要待在她身边，与她说说话，心情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经过这几年病痛的折磨，她的脸庞已然消瘦不少，静如秋水的眼眸中随之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伤。只因为陛下不愿再来看她了，他说她变了，变得已经不再像从前的那个安宁如，变得和这个宫中其他的女人一样，工于心计，心狠手辣。

她的手指很纤长，指甲圆润清透，看起来就像是最上等的象牙白玉筷。她曾用这双手为陛下沏茶，陛下很喜欢喝她沏的茶，也很喜欢看着她沏茶的样子，他说那样子的安宁如很像误落凡间的仙子，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味儿。

可是在弥留之际，她却只能用这双手握住自己唯一的儿子，红着眼眶，低低问道：“安儿，我是不是真的变了？我现在是不是其他女人一样，为了权势不择手段？”

十一皇子听不明白她的话，但是他知道，能让母妃这样伤心的人只有一个。

他从很小时候开始，就听到了很多很多关于母妃与父皇的传言，他们说母妃是个不受宠的可怜女人，说父皇还有很多很多的女人和儿子，说他和母妃对父皇而言……都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备用品。

起初，十一皇子还不明白备用品的含义，可就在大他五岁的大皇兄将他一拳打倒在地时，他才弄清楚了，所谓备用品，就是在他挨打的时候，还要被人命令向打他的人道歉。

因为对于一个备用品而言，是没有公平与人权而言的。

十一皇子紧紧握着母妃的手，用自己白乎乎的小手抹去母妃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声音说道：“母妃不哭。母妃说过，父皇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所以安儿不哭，母妃也不要哭。”

望着他使劲吸气，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的倔强模样，安婕妤心中一软，眼睫轻轻颤动，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安儿，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进宫嫁给了陛下；而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你。无论陛下怎么看我，无论其他人怎么说我，只要你能够平平安安，我就满足了。”

十一皇子还是听不懂她的话，他只能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母妃，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个男子汉。

安婕妤缓缓抬起右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安儿，我就快不行了，今后在这宫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要记住，在自己还没有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一定要学会放低自己。可仅仅只是放低还不够，你还需要寻找一个足够强大的依靠，学着借助别人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皇后……也就是你的母后，她位居中宫，身份尊贵，膝下无子，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等到我过世了，你很有可能会被陛下送到她那儿，到时候你千万不能哭闹，你要乖乖听她的话，只要她一天生不出儿子，你就要把她当做亲娘一样来看待。你明白了吗？”

十一皇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母妃，安儿一定乖乖听话，只要母妃能好好的，安儿做什么都愿意。下一次，要是大皇兄再打我，我一定不还手！母妃，你不要丢下安儿一个人好不好……”

他虽然还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但从周围宫女侍婢的口中，他还是多多少少晓得了一些事——母妃就要走了，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安婕妤勉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含泪笑道：“好孩子，我只是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了。安儿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静静看着你，无论你将来遇见什么困难，我都会陪着你，保护着你……”

汴京城里，百姓们还沉浸在新帝即位的喜庆之中，一些大户人家还特意买了些烟火炮竹，放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有人点燃引线，一炮接一炮的烟火冲上夜空，猛地炸开，绽放出五光十色的花火。

听到嘭嘭的声响，安婕妤缓缓侧过头，循着烟火发出的声响看过去。

可整座安乐宫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她能够看到的，只有密不透风的窗户纸。

她没有回头，空洞的眼睛像是透过了那层窗户纸，看到了时空的另一端，看到了自己最初进宫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陛下正处风华正茂，那时候的天空很蓝很干净，那时候的她端着刚沏好的龙井茶，从桃花漫天纷飞的桃花林里慢慢走出……

“母妃，母妃！”十一皇子睁大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到近乎嘶哑，“母妃，你不要睡啊！父皇马上就会来看你了，你快些睁开眼睛，要是再不起来的话，就要来不及迎接父皇了！母妃，母妃……”

他趴在安婕妤渐渐冰冷的身体上，一遍又一遍地喊。

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陪着他一块哭。

偌大一个安乐宫，寂静得好像一口棺材。

养心殿内，有人传报，安婕妤病逝。

正在喝茶的德帝手下一抖，茶水顺势溢出，落在他崭新的龙袍上，开出一朵暗黄的小花儿。

他放下茶碗，沉默了一会儿：“传旨，追封安婕妤为安贵妃，以贵妃之礼大葬。十一皇子景安，交由皇后抚养。”

宝林元年十月十七，安婕妤病逝，享年二十岁。

时值小雪，大雪连绵了一个月，汴京城中又冻死了不少乞丐与穷人。白花花的大雪，还有那些冻死街头的尸骨，成了这一年留在人们心中唯一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