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千里还尸
欣语的尖叫声唤醒了夏骏的理性，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人怔在那里。
“是你？”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说道。
欣语用手撑起半个身子，拼命点头，浑身颤抖。
“夏骏，不要杀我。”说完她的眼泪倘了下来。
夏骏叹了口气，原本来抓她脖领的手继续往前伸了一下，示意要拉她起来。欣语小心翼翼地把不停地在哆嗦的手交到他的掌中。
他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你跟我来吧。”他头也不回，转身朝那副棺木走去。
欣语腿肚子发软，勉强跟在他的后面踉踉跄跄地走着。
他把棺木盖好，不想让她看到里面的东西。
“你坐吧。”他指着棺木说。
若是平时她绝对不会坐在这么可怕的棺木上，可现在她的两条腿已经快不听使唤了，由不得她选择。
“我，我能吸根烟吗？”她小声地问。
“是。”夏骏的用语很奇怪，他几乎不说“可以”、“好”，而习惯说“是”。
他的语气让欣语稍稍放心，她知道他的情绪正在慢慢复常。
“喀嚓！”
欣语艰难地从牛崽裤兜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着了拼命吸了几口。
“能，能给我支吗？”夏骏说。
欣语摸了支烟递给他，帮他点着。他吸了一口呛得猛咳起来，过了一会，他又吸了口，这次没有呛到。
“其实我早就知道，有些事情很难瞒得过你。”
夏骏小心吸了两口烟，语调阴郁。
“从哪跟你说起呢？还是再跟你说说赶尸吧。”
要说的事情千头万绪，就像他自己的研究。夏骏喜欢一个合乎逻辑的陈述，他希望欣语能真正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我跟你说过，赶尸是湘西巫鬼文化中最诡秘的精粹。说它诡秘，是因为赶尸巫法的传授严格而单一，范围极小而秘密，一般人永远都不能窥得其庐山真面目。说它是精粹，是因为它不仅在迷信中包含了大量的相当有科学价值的秘方秘法，而且它是生活在湘西的古老民族落叶归根精神的一种极致表现。”
“在拜你爷爷为师之前，我无法相信人死后能做为僵尸驱赶千里返乡，但又无法解释那些确实已经客死他乡数月，却依旧能鲜容如生返乡安葬的事实。后来我才明白，事实上千里赶尸，搬运的不是整个尸体，而只是尸体的一部分，是头和手脚。”
夏骏停下来，看着她的反应，这也是他的习惯。
“为什么？”她回应道，事实上她也觉得很好奇。
“因为湘西山路崎岖险峻，背负一个尸体长途跋涉几乎不可能。而且，死人的腹腔宿粪残食最容易滋生细菌腐烂发臭，没有头和手脚那么容易进行防腐处理。”
他抖掉了已经燎到了他的手指的香烟。
欣语此时确信他已经不会再伤害自己，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问道：
“那我小的时候亲眼看见过僵尸被赶尸人赶着，走进寨子，一跳一跳地走路。光是头和手脚怎么能行？”
“通常被你们看到的赶尸大多是这般情景。赶尸匠在前面走，手里敲着一个小阴锣，通知夜行人避让和准备路经的人家看好自己的狗。僵尸则跟在后面，如果赶上尸体多的时候，就用草绳串在一起，隔几尺一个。但其实那些都不是尸体，只是真正的活人，是赶尸匠的徒弟。他们装成僵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真正死者的头和手脚都已经被砍下来悄悄背在身上的篾篓中！”
“怎么会？那入殓的时候看不出来吗？”在一片坟场里坐在棺木上听着这些事情，欣语感觉到浑身毛骨悚然。
“看不出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尸体快运到家的时候，赶尸匠已经让家属准备好棺木和寿衣。入殓时间一般选在夜里，包括家属在内的全部生人都要回避并且不能偷窥，避免‘诈尸’。”
“湘西人对此从来都是笃信不疑，没人敢冒险越过雷池一步。”
“赶尸匠会将死者的肢体、头颅取出，事先备好躯干填充材料，套上衣帽鞋子，整理利索后让自己的徒弟悄悄离开现场，才让家属前来认尸。”
“家属悲痛欲绝又见客死他乡的亲人得以颜貌如生魂归故里，哪里还会有人去怀疑躺在棺木中的死者并非全尸？”
“原来如此！”知道了赶尸的真相，欣语十分震惊！
“可是……肢解尸体，那是不是……对死者的不敬和亵du呀？”欣语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不！”夏骏神情激动。
“那是你对死亡不了解。”
“树高万丈终归要落叶归根，这是中国人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对于客死他乡的湘西人来说，不能长眠于祖祖辈辈生活繁衍的故土，那是一种最大的遗憾和痛苦。”
“那些漂泊在异乡没有归属的灵魂是永世不得安生的，那才是对死者的最大的不敬和亵du！”
夏骏稍顿，从坐着的棺木上站起来，舞动着双手，阴郁的声调激越无比。
“俗话说百密也有一疏，你认为数百年来的赶尸秘密就一次都没有被人看穿过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既然会露馅，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去揭穿它呢？相反，数百年来人们一直笃信不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欣语还没来得及细想，夏骏就迫不及待说出了他的观点：
“那是因为大家都明白，全尸返乡固然是十全十美，倘若不能，能以身体之首级，保全五官相貌与地下先人相认，以躯干之肢体权当全尸之身，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尽管夏骏的行为有悖正常伦理，尤其与现代社会的世界观、价值观格格不入。但他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这个尸体是我爷爷的吗？”她又联想到离开上海前的那个噩梦，恐惧重新回到了心头。
“是。”夏骏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上海的寓所里究竟……？”她终于问到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情景是真的。”
夏骏的话像是飘忽而至的惊雷，炸得欣语头昏目眩！
原来，受何九陵的影响，夏骏一直痴迷于湘西赶尸民俗的研究和发掘。
赶尸在他眼里最具价值的部分，就是对尸体的防腐处理。
旧时代的赶尸人水平高低往往也体现在这一方面。他的研究发现，神秘尸药经过数百年的传承和改进，有一些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甚者超越了现有的科研。
他的师父何九陵就能够在炎热的条件下，保存尸体长达三两个月不腐化，颜容栩栩如生。
他认为这是奇迹，他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还能够超越师父的水平，创造出一种令世人震惊的尸体防腐技术。
夏骏疯狂地想象着到那一天，人们可以用最低廉的价格将自己逝去亲人的遗体完好地保存起来，十年八年，甚至百八十年，就好像还活在身边一样！
他将何九陵传授的各种秘药配制、提炼方法，利用现代的科学手段加以研究和改进。
经过长达十多年的反复试验，在何九陵临死前不久，夏骏终于在尸体保存和活肌防腐的药物配制方面取得了关键性的突破！
他已经可以在没有“椠霉”等一类奇珍异草辅佐的前提下，配制出效果更胜于前人的秘药！
几乎接近于癫痴状态的他，在何九陵活着的时候他就一直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想在师父死后，将他的尸体带回湘西老家安葬。
他要凭借自己的“实力”上演一次完美的现代版“赶尸”！也好借此对他十多年来潜心研究的成果，做的一次实战检验！
何九陵虽然离开家乡数十载，但许多传统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再加上他这几十年在上海一直没有组建家庭，孤独一人，举目无亲。
所以他十分赞同夏骏在他百年之后“赶尸还乡”的安排。
何九陵死后，夏骏大费心机，想方设法冒险将尸体从殡仪馆成功偷出，运回寓所隐藏起来。
所以火化时棺木里并没有尸体，公墓里的那个坟自然也是空的。
寓所的房屋结构中，暗藏玄机。
在一楼和二楼中间紧靠西面的一侧，隐藏着一个夹层，夹层的入口在书房。书房的书架有专门的机关控制，移开后就是一个暗门。
这个密室原本是何九陵担心仇家追杀，为了躲避危险而建造的，整个设计十分巧妙，不知情的人很难发现。
后来这间密室成了他提炼秘药、培养蛊毒的实验室。
他死之后，夏骏就把他的尸体藏匿在这里，秘密地进行解剖和处理。
为了在欣语入住后，自己还能够像先前一样进出寓所，他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在寓所北面有一根排水管，顺着它就能很轻松地爬到二楼的书房。
于是他将书房的一扇窗户进行了改造，让他能从外面把整块玻璃拿下来。这样通过这里进出，一般人很难发现破绽。
这也就是欣语和程浩凡多次检查寓所一无所获的原因。
他们所看到的门窗，插销都是从里面插好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问题会出在外面。
寓所是很僻静的，而且深藏在小路的尽头，来往的人很少，尤其到了夜里几乎没有人走动。
所以夏骏原本以为他的行动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欣语竟然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听觉，即使在深度睡眠的状态下，也能够感觉到附近细微的声响。不仅如此，她还能像海豚一样准确地辨声定位，让夜里发生的许多事情都难以逃脱她的“监控”。
欣语的超常能力给夏骏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他还没有想到该怎么来应付的时候，另一件令他震惊的事情也随即发生了。
欣语向他求助的过程中，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除他之外还有别的人对寓所也有着浓厚的兴趣，甚至很可能已经多次进入寓所！
通过调查，怀疑的目标锁定在杨显的身上。
随着杨显身份的揭示，他明白师父六十年前的仇家已经找上了门！
湘西之行明面上是给何九陵立衣冠冢，实际上却是夏骏千里赶尸的一次秘密行动。
湘西之行临近，夏骏需要加紧完成他在寓所里的特殊“工作”，欣语的过度敏感对他形成很大的威胁，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最后几次他都使用了“麻魂香”。
在进入寓所前，他事先从屋外向欣语和袁民夫妇的房间里吹入了这种能够麻醉神经、致人昏睡的药蛊。
“麻魂香”的药性相当厉害，夏骏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最后一次欣语还能够爬起来，并且在一种近似梦游的状态下，摸索着进了密室，并且看到了他肢解尸体的一幕！
欣语吓晕后，夏骏害怕将事情闹大不好收拾，只得赶紧把她抱回卧室后匆忙离开，因此那天晚上他没有来得及按原计划运走尸体。
第二天早上，如果不是袁民撞开房门，欣语就能够发现绑在门闩上的发丝其实在夜里已经被扯断！
虽说当时没办法证实自己是否离开过房间，但欣语始终有所怀疑。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她一直在反复想着那个梦。
突然间她灵光一闪，竟然发现在“梦境”中出现的许多情景，是可以在现实中进行解读的！
“梦境”中吊脚楼旁那条有一级一级的台阶，延伸到了屋后山坡的所谓“碎石小径”，会不会就是寓所的楼梯吗？
而爬上山坡后，出现的一个“巨大洞口”，不就是黑洞洞的二楼大厅？
欣语越来越觉得那可能不是一个梦，而且她认为梦中出现的那个解剖尸体的蒙面人很可能就是夏骏！
离开寓所前，夏骏给她打了三个电话，一再催促她早点上路。
他为什么这么急切？难道是为了让她早点离开寓所吗？
终于，欣语将所有的疑点并在一起，梳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思路！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欣语决定从半途折返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