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木神龛
“喀嚓！”
ZIPPO的火光闪过之后，欣语的屋子里又重新弥漫了香烟的味道。
从人和医院逃出来后，她关掉了手机，直接回了寓所。
她在这一刻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半年多前她刚刚来到上海。
繁华喧闹、新鲜刺激以及生活条件的巨大改观，并没能阻止她深陷孤寂的泥潭。尤其是最近这四个多月来，身体状态不知为何每况愈下，连连的噩梦和熬人的病痛给她的精神和心理都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她没有几个朋友，对杨显一直都多了几分依赖。
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她最愿意倾诉的对象，然而现在却突然之间成了最令她感到恐惧的人！
这种失落犹如从天而地！
欣语出生在湘西一个极其偏僻的、隐在祁岭深处，叫做“湖口老寨”的小山村里。
十岁那年她妈妈去世，爸爸把她送到了寨外的县城，托付给她的姨妈。半年之后她的爸爸也去世了，欣语成了个孤儿。
好在姨妈一家心地善良，视欣语如同己出，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
最让欣语感动的是，尽管家里并不富裕，但姨妈还是坚持让她和表哥一道读完了中学。在她考上了当地的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后，姨妈又无怨无悔地承担了她所有的学费，而且由衷地为她感到骄傲！
本来她的命运也会像一个最普通的山城女孩子那样，大专毕业后在县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嫁个人家生儿育女。一辈子呆在那里，过着一种清贫而宁静的生活。
但是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出现，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虽然已经是三月份，地处山区的县城天气还是非常寒冷。
这里的地势高低起伏，房屋大都散建在背靠山坡平整出来的、一层一层的地块上，层与层之间的落差处是一堵堵大石块砌起来的墙，为的是防止土层滑坡。
县城没有楼房，也没有公共汽车，城的中心地带是一块平洼地，一条只有四米宽，不到两公里的粗柏油路环绕其间。在这条路的两侧有电影院，旅店，理发馆，照相馆，新华书店，米店，杂货店等等，全部是独家经营。这里也是县城唯一的商业区，最热闹的去处。
欣语的姨妈家是三间并排的斜脊瓦房，位置接近于山坡脚下。
在这里自行车算是相当奢侈的交通工具，一切行动主要靠两条腿，因此这里的房子，地势越低就越受欢迎。
欣语的姨父年轻的时候是个小商贩，做一点小本生意，因为年轻的时候过于劳累，落下了一身的病。
欣语从小就十分乖巧懂事，不仅学习成绩很好，而且一闲下来就帮着姨妈干家务，照顾姨父。
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袁民，因此对欣语也是怜爱有加。
袁民的成绩不好，性格内向，胆小怕事。在学校，反倒是活泼能干的欣语常常帮护着他，因此，他对这个妹妹也是从心底里疼爱。
高中毕业后，他没能考上大专，在姨父的指点下，做点加工和倒卖山货的小生意。
这天的黄昏，一个陌生人找到了姨妈家。
来人中等身材，30多岁的样子，穿一件灰色的羽绒服，带一副黑色钛金架眼镜，提着一个褐色的密码箱。
他自称是欣语爷爷的律师，叫程浩凡。
据他说，欣语的爷爷前不久去世了，在上海留下了一套三十年代购置的寓所和一些财产，要让她过去继承。他是受当事人委托，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这里。
他从密码箱里拿出一摞摞的文件和证明，姨父是生意人，见过些世面，识得字，也懂契约文书之类的东西。
他一边听一边在一旁默默翻看着。
程浩凡显得十分愧疚，他不断的解释着他用了多长的时间才找到欣语的下落，所以没赶上让她和她爷爷在临死前见上一面。
这对欣语和姨妈一家来说都是个很意外的事情。
欣语从来没见过爷爷，甚至根本不清楚她还有个爷爷在上海。
从小她就几乎没有听父母提到过爷爷的事情，偶尔问到，父母总是讳莫如深，所以她一直以为她的爷爷早就死了。
对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欣语没办法决定。姨父姨妈似乎也不愿意谈及爷爷的事情，对于欣语的疑问闪烁其辞。
最后，老俩口商量之后对欣语说：
“你去吧，去上海吧。不管怎么说那里比这有前途，你有能力又年轻，应该出去闯闯。”
“这事情是真的吗？”
欣语听了听了又兴奋又担心。她受了多年的教育，虽然足不出户，但她清楚上海是个什么地方，那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之城。
“是真的，你……爷爷是在上海。你姨父看过文件了，和程律师也谈过了，他说的事情是真的……”姨妈说。
“那我爷爷是做什么的，会这么有钱？”欣语充满遐想。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你到了上海也许就清楚了。”姨妈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骗她。
欣语没有再问下去。
她和程律师不熟悉，也不太想冒昧地去问些什么，她决定先去上海看看再说。
她的大专课程只读了一年多，程浩凡建议她暂时办理休学手续。他说会在上海帮她联系好学校，可以通过自学考试拿大专甚至是大学本科的文凭。
他还告诉她，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文凭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一个人的能力。
就这样，欣语在程浩凡的帮助下，办理了休学手续，跟随程浩凡来到了上海。
整个事情就像是一场梦。
欣语到了上海之后，程浩凡果真为她办好了房屋的过户手续，并按她爷爷留下来的遗产清单将所有的物件全部转交给她。
主要的遗产是那所价值不菲的法式寓所和一笔三十万的现金。
欣语几乎是一夜之间，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变成了富家的大小姐！
寓所是三十年代的法式建筑，一共是两层。外部结构完整地保留了原先的设计风格，内部结构则按照现代的生活习惯做了些许改造。
底层有三间卧室，两个卫生间。
主卧带一个卫生间，另一个卫生间是公用的。
二楼由一个木制旋转楼梯上去，上来就是一个大厅，旁边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个公用的卫生间。
寓所的家具相当考究，清一色的红木制品。
程浩凡介绍说，这批红木家具都是存料在五十年以上的优质“印红”，经宁波巧匠之手精制而成，花纹细腻，工艺精美，是很珍贵的“宁红家具”，不仅实用而且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欣语听得直乍舌。
寓所从陈设和布局上看，一楼基本上还符合正常居家，二楼在欣语看来却显得有些怪异阴森。
二楼的大厅里有个很大的镂花红木神龛，里面供奉的不是观音，而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鬼怪。
程浩凡说那是阎王。
在阎王的两侧是两个赤发猬奋，衣豹皮裤的夜叉。
虽然香火已经断了很久，但是透过神龛香炉厚厚的陈灰残柄，还是能看得出当初供奉者的虔诚。
二楼书房的书架上摆了一面墙的旧书，神鬼八卦、占卜阴阳之类的书占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旧杂志旧报纸，有些凌乱。
书房里的红木写字台很大，上面放了一些与书籍无关的旧物件，好比烛台，饼干盒，旧电线，玻璃杯等等。
从那把积满灰尘的靠椅几少磨损印记来看，房屋的主人显然没有呆在书房的习惯。
二楼的卧室里除了一张床外，摆了个红木雕八仙顶箱柜和两个通身雕满花纹的五斗橱。
柜子里有些旧衣服，还算整洁。五斗橱里却装满了桃符，冥纸，还有各种各样盛着液体的瓶子。
二楼还有个卫生间，应该是后来经过改造的。有个大浴缸，喷淋和手盆马桶看上去都很不错，墙壁上也都贴了白色的瓷砖。
随后住在寓所的时间里，欣语很少去二楼。上面对她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是让她在精神上感到些许不安的世界。
每次问起爷爷生前的事情，程浩凡还是不愿意多谈。
他总推脱说，他只是做当事人委托的事情，对于委托之外的事，他从来不多问。因此对她爷爷的过去，他同样不了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欣语还是觉得很庆幸。
因为程浩凡不仅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律师，而且也成为了她在上海的第一个朋友。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来适应这样一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程浩凡帮她为这幢老建筑开通了宽带，买了电脑。
有了网络，她就有了一个可以随时通往外面喧嚣世界的窗口，也有了一个排遣寂寞的渠道。
不仅如此，他还一如承诺地帮她联系了自学考试的辅导班，同时还为她收集来各种各样的培训资料，计算机、外语、喻珈、茶道等等，让她尽可能地多学习、多接触，帮助她逐渐融入这个现代化的城市。
欣语虽然生长在贫穷闭塞的山区，但她身上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再加上她原本勤奋好学，现在更是像一块海绵不断地汲取着各种各样新鲜的知识，接受着都市文化彻头彻尾的熏陶。
仅仅经过半年时间的蜕变，刚满二十岁的欣语已经出落成一个清丽脱俗的都市女孩，从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山村生活的印记，仿佛这里才是她原本应该生长的空间。
她的这些变化，常常让杨显惊叹不已。
杨显是欣语到上海的第三个月才认识的。
那是一个周末的夜晚。
天空阴暗，无月无星。
欣语上完周末的辅导课后，坐公车回家。车站离寓所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她每次都从这里步行回家。
寓所隐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尽头，路的两旁是腰身般粗细的梧桐，宽大的树叶在夜风中唰唰作响，四周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这条路很冷清，路灯稀落昏暗，高大的梧桐树身后是围墙，围墙里面是藏在松竹林深处的花园洋房。除了偶尔有夜归的高级轿车驰过，路上很少有行人。
独自走这一段路，欣语总是有些害怕。
尤其是今天，一路上连辆车都没有，嘶叫的虫鸣更反衬出夜的寂静。
突然，一阵很轻微但却能够清楚辨听的声音从欣语身后不远处传来。
“嚓”，“嚓”，“嚓”，像是踏碎枯叶的声音。
但令她感到心慌的是这声音并不自然，不像是人正常走路发出的声响，倒像是一头野兽在猎杀时候潜行的猫步！
“难道？”欣语心里一惊，猛然回身。但是视线所及却空无一人！脚步声也风一样顷刻消潜于无形。
她感觉到脊梁冒出了冷汗，不敢多想，只有加快脚步往前赶。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此时又再次出现。接下来，它就像是夜行的鬼魅，牢牢的跟定目标，你快则快，你慢则慢，但你回头却看不到它！
欣语感觉得到，就在离她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一双诡异的眼睛在窥视着她！
终于到家了！
欣语急急忙忙从手袋中去掏钥匙，紧张得发抖的双手有些僵硬，根本不听使唤，掏了一分多钟竟然什么也没掏出来！
“哗啦！”
这一声响，手袋里的东西被她全部抖落了出来。信用卡，钥匙，补妆盒，木梳，口红，园珠笔等等掉了一地！
这真是越慌越忙，越怕越乱，欣语近似绝望地呼了声，手忙脚乱地爬在地上往包里拾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欣语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昏暗的路灯将他巨大的身影投射过来，那个可怕的影子扑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