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说实话，我惧怕着六点到七点时的窗外。

看着太阳落山，看着路灯亮起，天色变暗。满天星辰。

像是突然跌进了黑暗的口子里。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沉默地打着寒颤。

那种叫做光明的东西，就这样被时针、分针转动着的虚影抹去，然后我们被突入袭来的黑暗卷走。不开灯时，眼前只能看到灰蒙蒙的物品的边际。

小C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的目光有些空洞，像是刚刚目睹了某些不该看的事，那样苍白。

她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劲，也不会再大张着嘴喊着这个明星那个明星的桃色新闻。

遇到JK后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小C了。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静止，树叶被风吹着，发出“沙沙”声。

仿佛在向她挑衅。

她的手中握住的手机发着绿莹莹的光，相册里，JK和另一个女生并排走在一起，JK侧着脸对那个女生微笑。

那个女生似乎有点娇羞地低着头，那样子，给了我们一种熟悉到不能熟悉的感觉。

保罗。

没错，是保罗。

手机是iPhone4s，800万的像素，一点都不模糊地拍下了两个人的背影。

照片里的人笑的好开心。那笑容，似乎在一点，一点撕扯着小C的内心。

当我赶到她身边时，她已经耷拉着脑袋，一脸凝结的表情。

她的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不正不歪打在JK阳光而又美好的笑容上。

“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C的声音几乎要成为次声波了。

“先别急，有没有什么误会……”

“误会？误会个屁！他们俩本来关系就好，我早就起了疑心了！”小C突然激动起来，面红耳赤。

“有那么多男生追她，她为什么偏偏要跟我抢……”她安静地淌着眼泪，喃喃道。

我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每当朋友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我都会静静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想告诉她，有我呢。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保罗……是我们的朋友。

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

这么多年了，我们三个一起旷课去操场看自己喜欢的男生打球，装病请假不跑步，一起被老师骂的面红耳赤，一起吃垃圾食品……

我以为，对我们来说，早已经不分彼此了。

我以为，这个年龄的我们，是最好的我们。

“井，陪我喝。我们一起举杯消愁！呵！”小C笑着拿出一堆鸡尾酒，RIO、冰锐、Diso、锐博……

眼泪在她的脸上无声地淌着。滴到她咧开着的，强颜欢笑着的嘴边。

“我曾以为我是对的，我选择了他。”小C发狠地灌了一大口酒，“尽管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谈过N个女朋友，都是玩玩的。而我呢，我却只有他这么一个。”

“我太TM自恋了，我以为我可以让他离不开我，但是最后是我离不开他了。”

“我真特么是个犯贱的人。”

“但是这一切，我都认了，我万万没想到，保罗，居然是保罗……”

小C咕嘟咕嘟喝完了一整瓶酒，她将瓶子摔在前方的草地上。

她的酒量其实不好，曾经半瓶红酒就趴下了。

此时的空气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已经不只是瓶身上写的“4.8度”。

“保罗，我们曾经那么要好。”

小C几乎有点冷笑，那样子像是偶像剧中刚失恋了的女人。一脸矫情借酒消愁。

但是似乎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我说不出的心疼。

曾经她那样生龙活虎，爱笑爱跳，虽然有时候遭来陌生人围观，虽然有时候恨不得告诉别人我不认识这个疯子。

但是，那时候，欢笑着的，闹腾着的，在风中凌乱着的小C，是美好的，是真实的，是放肆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病怏怏的。

如图科学课上说的，酒喝多后会麻痹人的小脑，因而造成走路摇摇晃晃。

而我现在就拖着，啊不，是扶着摇摇晃晃的小C走向回家的路。

其实我的身体里也在燃烧，我也喝了不少酒。

虽说是鸡尾酒，度数不高。但我们毕竟还是孩子。所以我们会醉。

我们还是孩子，没错，孩子，原谅我这么任性地称呼自己。

就算是已经过了那个可以在过年时大喊着“红包拿来”的年纪。

虽然现在会被10后的孩子们叫做叔叔阿姨。尽管我们总是不耐烦得强调着：“叫哥哥/姐姐！”

但我们还是不想将自己与大人混为一谈。

我们还想保留，这个最好的我们。

小C已经走路都不稳了。

一阵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像是一阵风。

兔子。

靠感觉就知道，还是简单的T恤衫牛仔裤。

但是，他身边那个人……是谁？

她与兔子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T恤衫，下面是波西米亚半身裙。裙摆很大，可以看出是雪纺的，反衬着她纤细的腰。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想到三个字……情侣表。

她冲着兔子笑，然后听着兔子讲着游戏里的东西。时不时插上几句。

兔子很自然地笑着，露出牙齿。

我记得我告诉他过，他这么笑特别好看。

但是此刻，他的笑像是在向我提出警告，像是在告诉我，我可以滚了。

他们俩的身影靠的很近，像是快要牵起手来。

到了拐弯处时，他们似乎看到了我。

我强迫自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他们俩走在一起，与蓝天白云相映衬，似乎是童话里的男女主角。他们都很美好，年轻，阳光。

而此刻的我，醉醺醺，满身酒味，酒精浓度大于4.8度。

我的刘海被风刮得凌乱，大嘴猴的T恤上还有滴下的鸡尾酒，散发着浓烈的酒精味。我还穿着不合时宜的拖鞋。

所以我没有走上前，我没有打破那副和谐美好的图画。

我拖着半死不活的小C，静静走着。

兔子见到我时，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他迅速牵起那个女生的手，拉着她逃离我的视线。

那个女生的脸似乎红了，还娇羞地喊了一声：“你干嘛……”

我可以想象到那副无辜美好的表情。

与自己现憔悴而黑眼圈极深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我想上前撕烂那幅画，撕烂她温柔的嘴脸，然后撕烂兔子那曾经美好的笑。

他们牵着手，背对着我。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扇了我一巴掌。

那只手是兔子的。

也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嘴，对我笑着，告诉我，我输了。

那张嘴是那个女生的。

“走不走……”小C不耐烦地喊着，口中一股酒味。

“走，我们这就走。”

我咬着牙，似乎要将自己的腮帮子咬破，然后将流出的鲜血，一下子全吐出来，吐在那个女生乌黑的直发上。

剧烈的疼痛让我一下子震醒……

凌晨三点，窗外是一片漆黑。

手边的电脑上，还有未打完的半篇稿子，MSN中，小C的头像闪动着，两个小时之前，她刚跟我畅谈完暑假活动安排。

一切都是梦，但总感觉如此逼真。

保罗没有和JK勾搭在一起。

兔子没有跟那个女生戚戚我我。

我和小C也没有彻彻底底宿醉。

房间里很暗，台灯的光线温柔地打在我身上。

我疯了似的打开了所有的灯，然后抱着膝盖，一动不动愣在床上。

我害怕着一个人的黑暗，所以我竭尽全力留住光明。

尽管，窗外那生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依然那么凄凉。

我感觉我生命中即将会有许多人离去，不打一声招呼地离去。

于是我拼命去挽留。去挽留。

我害怕着黑暗。害怕着那片沉默而无言的天空。

害怕着那个逼真的梦。害怕着那个脆弱的小C，背叛我们的保罗。

还有，我更害怕梦中的兔子。

他那样自然地笑着，但不是对我。

瞬间我的世界所有灯都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