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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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助燕复仇,苏秦入齐设下连环计(2)

孟尝君从来都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他一出生就被父亲遗弃,是靠着母亲的勇敢和自己的机智才在大宅门中生存下来。几十年来的人生经历更是充满着危险与挑战,造就了他决不屈从于命运的强硬性格。

就在孟尝君被免职后不久,发生了一件震惊齐国的大事。

贵族田甲突然发动政变,带着数百名家丁攻入王宫,劫持了齐闵王。但是在闻讯赶来的勤王部队和临淄居民的围攻下,田甲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在释放了齐闵王之后,宣布弃甲投降。

这次不成功的政变,在历史上被称为“田甲劫王”。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孟尝君跟这件事有关,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将怀疑的眼光投向了他。

除了他,谁还有动机和胆量做出这样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孟尝君知道自己无法辩解。任何辩解,都只会使事情越抹越黑。

孟尝君的门下,原来有一位名叫魏子的门客。很多年前,孟尝君派魏子去收田租,去了三次,每次都是空手而归。孟尝君觉得很纳闷,就问他是怎么回事。魏老先生说:“在薛县遇到几位贤人,见他们穷得叮当响,就把钱借给他们度日去啦!”(和冯谖的故事很像)孟尝君大怒,当时就让魏子卷铺盖走人了。

田甲劫王后,孟尝君处境十分不妙。留在临淄吧,怕有危险;回薛县吧,又怕人说他畏罪潜逃。正在为难之际,魏子和当年受到接济的几位贤人跑到王宫联名上书,担保孟尝君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拿什么担保?

性命。

几位老先生齐刷刷地跪在宫门前,引来成千上万临淄市民围观。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宣读了一封简短的公开信,内容无非是薛公一生克己奉公,光明磊落,田甲劫王绝非薛公所为云云。念完后,几个人一齐拔出佩剑,当众自刎身亡。

齐闵王被这种黑社会的搞法吓坏了,连忙派人装模作样地“彻查”一番,主动给孟尝君洗脱干系,而且对孟尝君说:“您是先王留下来的大臣,现在虽然不在重要岗位上工作了,国家还是很需要您,希望您继续关注国家大事,有事没事到朝堂上走走,为寡人出出主意,敲敲边鼓。”

这自然是客套话。

孟尝君拜谢说:“老臣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告老还乡,过几天清闲日子,安度余生。”

齐闵王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了他的请求。

就这样,孟尝君回到了薛县。

随着孟尝君的离去,风云一时的齐、魏、韩三国合纵正式宣告寿终正寝。

“人屠”白起

秦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对韩国的进攻。

秦军兵分两路,一路向北,由老将向寿率领,攻取武始(今河北省新安);一路向南,由新人白起率领,攻取新城。

第二年,秦军又在向寿的带领下进攻伊阙。

伊阙在今天河南省洛阳市的东南部,是韩国重兵防守的要塞,也是整个韩国的屏障。

伊阙如果失守,韩国就无险可守,只能任由秦军出入。

为了帮助韩国守住伊阙,魏昭王派将军公孙喜率领大军入韩助战。

公孙喜是当年在垂沙之战中配合齐将匡章大败楚军的名将,有犀武将军的称号(像犀牛一样武勇)。他率领的魏军抵达后,伊阙守军人数增加到近三十万人,几为秦军的两倍。

从常识上讲,十五万秦军不可能攻破三十万联军驻防的要塞,老将向寿也不是犀武公孙喜的对手,战争的天平明显偏向防守一方。

当时秦国的大权,基本掌握在宣太后和魏厓手里。魏厓除了担任相国,还被封于穰(ráng)地(今河南省邓县),称为穰侯;秦昭王的胞弟嬴芾先被封为泾阳君,后又改封于宛(今河南省南阳);另一个胞弟嬴悝先被封为高陵君,后又改封于邓(今河南省郾城);宣太后的同父异母弟弟芈(mǐ)戎先封华阳君,后改封于新城(今河南省密县)。这些封地,都是极为富庶的城市,因而四位封君获得的财富惊人,秦国出现了“宣太后专制,穰侯擅权,泾阳君、高陵君之属太侈,富于王室”的局面。

魏厓虽然擅权,却不是平庸之辈。他认真分析了前线形势之后,果断决定,把白起派到前线,替换向寿。

白起是秦国郿县(今陕西省宝鸡)人,生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从后人给他画的肖像画来看,就像一只精明的老鼠。作为掌握数万乃至数十万将士生杀大权的将军,这副尊荣显然不太理想。但是人不可貌相,就是这只老鼠,后来成为了天下诸侯闻风丧胆的杀人魔王。

根据商鞅制定的军法,每一次战斗之后,秦军都以斩首的数量计算军功。这种绩效考核的办法既简单又有效,谁杀的人多,谁的功劳就大,谁就能获得更快的提升。

有人做过一个统计,在白起的军事生涯中,他统帅的部队先后砍掉了将近两百万颗人头,几乎为当时天下人口静态总数的十分之一。白起因此获得了一个“人屠”的称号。而伊阙,将成为他初试屠刀的地方。

白起来到前线后,没有换掉老将向寿的旗号。因为他知道,向寿历来给人一种软弱的形象,韩魏联军的统帅公孙喜则以刚勇而闻名,很看不起向寿这种软骨头。

一个人看不起对手,就很容易轻敌。轻敌就很容易露出破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甚至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白起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通过几天观察,很快发现了敌人的弱点——韩魏联军人数虽多,但是各有各的小算盘。韩军势单力薄,只想依靠魏军,不愿意主动出击;魏军则认为韩军实力仍存,想推韩军打前阵。

白起抓住韩、魏两军互相观望的心理,制订了作战方略。他以小股部队牵制韩军,使其不敢轻举妄动;自己则率领秦军主力,出其不意地向魏军发动猛攻。

公孙喜完全没有料到秦军会主动进攻。

《孙子兵法》第三篇第三条:“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按照当时的情况,秦军兵力明显弱于联军,最好的结果是“能逃之”,岂有主动进攻之理?

偏偏白起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后人说到战国时期的兵法家,自然是首推孙武,其次是孙膑,但是如果以实战成绩而论,白起才是真正的战国第一。

即便来一次关公战秦琼,让孙武和白起面对面打一次,赢的也很可能是白起。

因为孙武太谨慎,过于强调“立于不败之地”,一定要等到所有条件成熟才会出手,反而有可能受制于人,错失战机;而白起善于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因素,只要有三成胜算,他就敢出战;有五成胜算,他就会发动进攻。这种刚猛的打法,恐怕不是孙武、孙膑能够适应的。

面对如狼似虎的秦军,毫无准备的魏军很快败下阵来,公孙喜弹压不住,成了秦军的俘虏。

魏军的溃败又波及了韩军。韩军本来就没有斗志,寄希望于魏军出头,现在看到魏军逃散,韩军更是未斗先乱,不待秦军移师来攻便放弃了阵地,乱哄哄地四下逃散。

三十万韩魏联军,在十五万秦军的攻击之下,不到一日便全线败退。白起攻克伊阙,又乘胜追击,连下韩国五城,斩首二十四万级,创造了历史新高。

战后,白起被升为国尉,不久又升为大良造。此后二十年,白起这个名字将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山东各国诸侯的胸口,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公元前292年,白起攻魏,取垣城(今山西省垣曲)、魏城(今山西省芮城)。

公元前291年,司马错攻魏,取轵城(今河南省济源)、邓城(今河南省孟县)。

同年,白起攻韩,取宛城。宛是当时着名的冶铁中心,又是控制楚国的咽喉要道,秦国得到宛城,战略意义十分重大。

公元前290年,秦又攻魏,取蒲阪、皮氏,迫使魏国献出河东之地四百里,韩国献出武遂之地二百里。

当秦国以白起为利刃,大肆切割韩、魏两国土地的时候,齐国却一直没有动静。

苏秦的死间计

按照秦国和齐国双方的约定,秦国是以放弃对宋国的支持为条件,来获得对韩、魏两国行动的自由的。

换句话说,当秦国进攻韩、魏的时候,齐国应该对宋国采取行动,这笔交易才划算。

齐闵王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倒是宋王偃主动出击,于公元前294年趁着田甲劫王的短暂动荡时期,发兵进攻齐国,一举夺得城池五座。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偏偏齐闵王就忍住了,一声不吭地当起了缩头乌龟,连强烈抗议都没表示一下。

他为什么脾气这么好?原因有三。

第一,宋国虽小,却不是软柿子。从外部来看,五千乘的兵力不可小觑;从内部来看,宋王偃的统治其实相当稳固。当时赵国的相国李兑就曾经说过:“宋置太子为王,下亲其上而守坚。”也就是说,宋王偃将王位传给太子,自己退居幕后操纵,老百姓对这种二元体制还是相当认可,宋国上下是团结一致的。

第二,秦国虽然放弃宋国,赵国仍然在背后支持宋国。而且赵国自胡服骑射后,军力大增,已经跃居齐、楚之上,仅次于秦国。齐国要对宋国动武,必须充分考虑赵国干涉的风险。

第三,宋国在齐国的东南方,齐军大举南下攻宋的话,北方必然空虚。当年燕国发生子之之乱,齐国落井下石,几乎灭亡燕国。这段历史,成为了全体燕国人心头永远的痛。燕昭王即位后,韬光养晦,奋发图强,为的就是向齐国报仇。一晃二十年过去,以燕国目前的实力,虽然还不能向齐国叫板,但是如果在齐国进攻宋国的时候背后插一刀,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因为上述原因,齐闵王对宋国保持冷静,既是持重之举,也是无奈的选择。

正当齐闵王思前顾后的时候,有人从燕国给他寄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下臣客居齐国,受先王及大王恩惠多年,一直无以为报。今奉燕王之命,率车一百五十乘前来,只为结齐、燕两国之好。大王乃当世雄主,虽当年齐桓公亦不能及。下臣不才,敢以管仲自居。大王如若体会下臣的一片苦心,则请以诸侯之礼对待下臣。否则,下臣将自减车骑,只率车五十乘前来。”

落款人是燕相国、武安君苏秦。

齐闵王读完这封信,陷入了沉思。

首先,苏秦客居齐国多年,为何突然去到了燕国,而且当上了相国并被封为武安君?

其次,一百五十乘车辆的使团,可谓史无前例的高规格,燕国一向以齐国为仇,为什么突然态度发生如此重大的改变?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阴谋?

最后,苏秦原来不过是一介平民,即便燕国给他封了什么官爵,那也只是卿大夫级别,竟然向他要求以诸侯之礼相待,不是太过分了吗?

齐闵王捏着下巴,思考了半天,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请以诸侯之礼对待下臣”这句话。突然间,一线灵光闪过,齐闵王不禁莞尔一笑,想明白了一件事。

苏秦在讨好!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封信背后的信息应该是这样的——我苏秦为报答先王和大王的恩惠,说服燕王主动向大王示好,并率领一百五十乘车的庞大使团前来访问。对于齐国来说,这个时候获得燕国的友情,意义重大。我为齐国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大王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吧?大王如果看得起我,就把我当作诸侯来对待。当然,看不起我也没关系,我就降低使团规格,至于能不能达到两国友好的目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齐闵王心想,这个苏秦,到底是不甘寂寞啊!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件事做得确实漂亮。他究竟是怎么说服燕昭王的呢?恐怕费了不少口舌。管他呢,人生最惬意的事,不就是你想睡觉的时候,有人给你送来一个又松又软的枕头吗?

齐闵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答应了苏秦的请求。

他压根没有想到,在这封信的背后,隐藏了一个天大的阴谋。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有史以来构思最为大胆、设计最为精巧、格局最为庞大的一个阴谋。在它面前,什么苦肉计、美人计统统不过是小儿科。

同时它也是苏秦的收山之作,或者说绝笔。

事情是这样的。客居齐国的苏秦有一天早上醒来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很老了。他回首往事,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作为鬼谷子的关门弟子和合纵运动的第一任旗手,他觉得自己的成就不能与张仪相比,甚至也不能与公孙衍和孟尝君相比。

诚然,他现在过得也还不错。在国际上拉拉皮条,做做说客,替人做点排忧解难、牵线搭桥的事,就有大笔进账,而且出入诸侯的宫廷,受到尊重。但是,掮客做得再成功也不过是掮客,和纵横家是两码事。这就好比张艺谋不拍电影了,改行去开婚庆公司,就算生意再好,钱赚得再轻松,握过手的领导再多,你觉得他心里能好受吗?

人年轻的时候为了生计奔波,年老的时候则会思考人生的意义,不想自己这辈子就这么白过了。在思考了三天三夜之后,苏秦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当他的人生日薄西山之际,他必须导演一场大戏,作为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致意。

他希望后人在他的墓碑上刻上“最伟大的纵横家”,而不是“最成功的掮客”。

怀着这样的想法,苏秦偷偷离开了齐国,前往蓟城去求见燕昭王。

他见到燕昭王便问:“您还想报齐国之仇吗?”

燕昭王回答:“当然想,自从寡人即位以来,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的事。”

苏秦说:“以燕国的力量,能够自保已经不错了,您拿什么向齐国报仇呢?”

燕昭王无言以对。

苏秦接着说:“据我所知,齐国正在准备攻打宋国。如果灭了宋国,就能轻而易举地占领楚国的淮北之地,再灭掉鲁国和卫国也不是难事,这就等于将齐国的领土扩大了两倍。到那时,齐国再来攻打燕国,不费吹灰之力。”

燕昭王眉头紧锁,他知道苏秦所言不虚。

苏秦又说:“可是,您知道齐国为什么迟迟未对宋国动手吗?主要就是担心燕国从背后插它一刀,趁机袭击临淄啊!”

燕昭王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咱们应该趁着齐国进攻宋国的时候出兵,搞它一下?”

苏秦说:“当然不是。如果是那种雕虫小技,哪里用得着我苏秦不远千里跑过来献计?我给您一个建议,齐国如果进攻宋国,燕国不但不要干涉,反而要想办法满足齐国的欲望,甚至出兵帮它攻下宋国。”

燕昭王被搞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苏秦高深莫测地一笑:“诱饵,您知道吗?宋国就是一个诱饵。因为宋王狂妄无知,四处树敌,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打宋国的主意。赵国是宋国的盟国,但是这种同盟并不牢固,而且奉阳君李兑是个极其贪婪的人,早就对宋国的陶地垂涎三尺,只要有机会,赵国随时可能变成宋国的敌人。秦国已经明确表示放弃宋国,但是秦国的相国穰侯魏厓,其实也在觊觎陶地,想将其据为己有。楚国被宋国占去了淮北之地三百里,一直引以为耻,总想着将那片土地抢回来。至于魏国,是离宋国最近的国家,也与宋国有旧仇,齐国如果入侵宋国,魏国不可能让齐国吃独食,肯定会要求分一杯羹。因此,齐国不动宋国,是聪明的做法。只要它一动,就会牵动各方利益,如果燕国再从中推波助澜,因势利导,便可将矛盾的焦点引向齐国,到那时再趁乱取势,报仇不是难事。”

苏秦还向燕昭王透露了一个情报:“孟尝君已经悄然离开薛县,应邀前往魏国,不日将出任魏昭王的相国。孟尝君是带着对齐王的愤恨离开齐国的。魏国有孟尝君主政,势必处处与齐国为敌。对燕国的报仇大计来说,这无疑又是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