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谏买浙灯(1)
转眼便是新年,除夕晚上,苏迈和邻居家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放鞭炮。鞭炮声声,一派过年的景象。
书房内,苏轼在桌上画完一张财神像,颇为得意地笑了笑。小莲、采莲、巢谷在一侧围观。小莲在一旁窃笑不止。巢谷见苏轼画的财神像没有耳朵,不禁疑问,小莲笑着告诉他,先生是在讽刺王相国只为大宋聚财,而不纳忠言。
苏轼说:“今天是大年三十,介甫公已荣升宰相,明日我无礼可送,就送给他这幅画吧。”小莲担心地说:“先生,明日王相国家拜年的人必多,这画是要得罪人的!”采莲也劝苏轼不要惹麻烦。巢谷却高兴地自告奋勇,说:“子瞻,让我送去,我就喜欢这又有趣、又得罪人的事。子瞻,若是没有我,你可有多少事不能做成。”苏轼和巢谷相视大笑。采莲和小莲无奈地摇头。
这时,王闰之出来叫大家吃饭。小莲看见王闰之,立刻收敛了笑容。
屋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一家人团团围坐,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饺子,苏轼不禁想起远在陈州担任教授的弟弟苏辙……
大年初一的清晨,吕惠卿、曾布、章惇、邓绾、李定、张璪等纷纷前来拜年,王安石一一相见,门口一时热闹如市。王安石看着大门上张贴的桃符,捻须吟诗一首:“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王雱惊呼喝彩:“太好啦,父亲的这首诗可封天下元日诗之口了!”吕惠卿也称赞说:“宰相,这首诗可在我大宋诗林中独占鳌头。”张璪一脸赞叹,竖起两手的大拇指,说:“总把新桃换旧符,变法大业就是要新桃换旧符,变出一个新天地。”邓绾接口说:“宰相,司马光门前的旧符是不会换的。”众人一阵大笑。王安石将众人让进院落,与众人又说又笑,说笑声溢满了整个大院。
这时管家王全手托画卷呈于王安石,说:“相公,苏轼托家人送来了一幅画。”
苏轼竟然会送画拜年,王安石惊喜万分,说:“噢?快让我等欣赏一番。”于是接过画展开,看到画的是没有耳朵的财神爷,众人大惊失色,王安石也面露尴尬之色。吕惠卿恨恨地说:“这个苏轼,太过狂悖无礼!”
苏轼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就餐。巢谷送画未归,苏轼让大家等等他。王闰之抱怨他说:“大年初一都图个吉利,你却扫了宰相的喜兴,太无礼数了!”小莲低着头不说话。苏轼笑着说明用意:“平时尽忠言,他听不进去,大年初一印象深。”
这时,巢谷擦着额头的汗,拎着一卷画走了进来,气愤地说:“王安石,欺人太甚也!”说着,将画卷递给苏轼。苏轼展开画卷,画的原是苏轼的一幅头像,画上的苏轼紧闭双唇。
采莲询问画的意思,巢谷认为那是明白得很,王安石只画子瞻头像,就是要取苏轼项上人头。接着说:“子瞻,等我先取了他的去。”转身要走,苏轼急忙拉住巢谷。
王闰之看了画,又听到巢谷解释画的意思,非常惊慌,大声说:“你看看,闯祸了吧?这可怎么办啊?”苏轼不以为然地笑着告诉大家:“你们会错了宰相的一片好意。”巢谷却坚称不会有错,这画画得很明白,而且王安石府上的管家王全也是亲口这样和他说的。
小莲微微一笑,指着画,说明宰相的真实用意是叫先生闭上嘴,不要对变法说三道四、论长论短。
苏轼笑着点头称赞,王闰之见状撇撇嘴。采莲劝苏轼说:“子瞻,现在朝廷上下,罢的罢,贬的贬,还有几个敢直言新政的。你可不要逞强。”
苏轼正色说:“身为臣子,上忧君,下忧民。我以蝼蚁之命,度雷霆之威,无非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但事关国计民生,让我闭口不言,万难从命。”
听着这又是死又是贬的,王闰之立刻怨道:“你呀,大年初一,说些吉利话!”苏轼严肃地说:“遵命。祝夫人长命五百岁,红颜三百八!”王闰之瞪了一眼,说:“那是妖精!”小莲也忍不住抿嘴一笑,王闰之多少有些得意。众人在笑声中开席吃饭。
饭后,苏轼想及神宗已批准王安石等专以策对取士的建议,走进书房,一边研墨一边思索,片刻后挥笔如飞……
崇政殿早朝,神宗高坐殿上,众臣分列。新年伊始,神宗心情大好,早朝一开始便命苏轼上殿。王安石等人一惊,司马光和范镇则喜出望外,王珪则强作镇定。
苏轼穿着崭新的官服,昂首步入大殿,叩见神宗。神宗擢升苏轼为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谢恩后,神宗接着说;“苏轼,朕已看了你所上奏劄。你说得很对,学校贡举之事的确难以施行,若真是形成进士半天下的局面,恐将造成更多的弊端。朕拟准你所奏,取消以策对取士的动议。”
苏轼回禀说:“圣上能纳谏如流,善莫大焉。”神宗满意地点头微笑,见王安石趋前欲辩,神宗以手阻止,说:“朕意已决,不必再讲了。”
这时,王珪灵机一动,趋前启奏,说:“陛下,微臣早闻苏轼才华过人,明理善辩,实乃我朝可用之才。开封府推官一职已空缺数日,微臣推举苏轼兼任此职。”
吕惠卿瞬间领会王珪之意,推波助澜地说:“陛下,微臣也以为苏轼兼任此职再合适不过。”
神宗点点头,便问苏轼意见。苏轼回禀:“臣当鞠躬尽瘁,不负皇恩。”神宗即刻宣布委任苏轼兼开封府推官一职。
退朝后,范镇、司马光欣喜不已,勉励苏轼。
贡举之事因苏轼一状而被圣上否决,王安石愤愤然地率众人回到条例司。曾布不禁说出自己的疑问:“苏轼人微言轻,何以一状能动圣听?”张璪却认为苏轼笔如钢铁,舌如巧簧,圣上怎能不听?
王安石捻须点头,说:“我听宫里的人说,苏轼向圣上提出了一整套治国之论。”吕惠卿忙劝谏王安石不可小视苏轼,他断定以苏轼所言所行,日后必为新政大敌。章惇纠正吕惠卿说:“我与苏轼是故人,我对他还是有所知的。苏轼并非反变法之人,他只是反对一些做法。”
吕惠卿却说:“子厚啊,这正是你这位老故人的奸猾之处。不反变法,圣上自然对他多一份好感。反做法呢,可以从根本上动摇圣心,推翻新政之法。”张璪也附和着说:“吉甫兄言之有理。”
曾布向吕惠卿询问他在朝堂上附和王珪推举苏轼任开封府推官的原因。吕惠卿颇为自得地说:“王珪深知我心也。京师之地,闹事者甚多,棘手之事堆积如山,让苏轼兼任开封府的推官,等于给他手中放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接也不是,丢也不是。哈哈,好你个王珪。”说着,扭头对章惇说:“只是子厚啊,你是苏轼的故人,有些话可不能对他说啊。”
章惇听后大怒,拍案而起,高声说:“吉甫兄,你把我章惇看成什么人了?宰相,如信任下官,则用之;不信任,则罢之!这等专事算计人的下流阴谋,子厚不忍为也!”
王安石抬手相劝,说:“吉甫戏言而已,子厚不必计较,苏轼与我也是朋友嘛。新政初立,圣上又听言太广,像子瞻这等人物,若动圣心,亦非难事。为了变法大业,有时我也……唉,自变法以来,本相故友离我而去者,已有十之八九,岂不痛哉?然而,变法大业,焉能因此而废!”
上元节将至,宫中年年要办灯会。这天,皇宫门口成群结队的宦官们手拿着一只只灯笼,鱼贯而入,像是皇宫里流动着的一条灯笼长河,十分好看。吕惠卿、张璪一众站在皇宫朱门前,眼看着灯笼从身边流过。吕惠卿得意地说:“变法见效,国库日渐充盈,四海欢腾,今年的灯会要大办,以增喜庆之气。”张璪、曾布、李定、邓绾等纷纷附和,认为一定要比往年办得热闹,皇上必定龙颜大悦,自然对变法更有信心。于是决定命令下面的官吏尽可能多地收灯,越多越好。这就给普通百姓、特别是灯商带来了巨大灾难。
开封府大堂内,苏轼稳坐于“明镜高悬”的匾额下,两班衙役拄大板立于两侧,大堂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一少妇上堂号啕大哭,在苏轼的劝慰下,才在哭泣中陈述出冤情。原来,她丈夫是卖灯掌柜,贷公款置了很多浙灯,本来还二分息,交了税,也还能稍赚点。谁料想,官府命令压价收购,因资不抵债,她丈夫见走投无路上吊死了。自己觉得这是莫大的冤屈,却不知该状告何人。
听完这女子的哭诉,苏轼为之震惊,并亲往店铺探查。店铺里停着一具尸体,盖着白布,店内家徒四壁,凄惨萧瑟。少妇和灯铺伙计纷纷痛哭。苏轼背着手站在店内,悲悯之情激荡于胸。少妇哭诉:“苏大人,我家老实做生意,官府说贷款就贷款,说还息就还息,谁料到他们却在这时候压价收灯,这是要人命啊!”接着不住地哭泣。两行清泪从苏轼的脸上流下来,两个小吏吃惊地看着苏轼。小吏不解地问苏轼为何哭泣,苏轼不答他话,也不拭泪,只是悲愤地看着这空荡店铺中不幸的大宋子民……
安慰罢灯商家人,苏轼一个人走在灯市街上。大多数店铺都已关门,一片冷清。仅开的两三家灯店,店家也都是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店家看见苏轼穿着官服走过来,大感恐惧,迅速地关上店门躲避。苏轼知道,他们这是把自己当成追收贷款本息的官员了。
走在清冷无人的街道,苏轼凝神沉思。突然,他抬脚碰到路上一只破旧遗弃的灯笼,便拾起来端详,若有所思。
第二天,崇政殿内神宗临朝。神宗问起上元节灯会的安排情况。吕惠卿忙出班,奏说:“陛下,开封府和众官皆云,陛下自兴变法以来,国库充实,已取得不小成效。此时四海欢腾,应当大办灯会,以增喜庆之气。”神宗点头赞许。
苏轼手捧那只破旧的灯笼,出班上奏,说:“陛下,微臣有一物伏乞陛下御览。”
神宗命张茂则将灯笼呈上,神宗拿在手中端详,说:“一只普通的灯笼,只是破旧了一些。苏轼,此物有何意?”
苏轼回禀说:“陛下,此物确是一只普通灯笼,是臣昨日于开封府灯市街偶然拾到。陛下,正值上元闹灯来临之际,微臣昨日所见之灯市街却人迹罕至,门可罗雀,多家店铺已关门停业。满大街上竟只有这个破灯笼,微臣便拾来呈交陛下。”
神宗有些怀疑地说:“关门停业,灯市街何至于此?”
苏轼回答说:“陛下,关门停业已算是好的了,现已有卖灯商民,因压价收购不抵官息而自缢身亡。”
苏轼说完,满朝哗然。神宗惊问:“什么,朕何时压价收购浙灯了?”
苏轼说:“陛下,卖灯之民,例非豪户,举债出息,积蓄经年,衣食之计,全在上元闹灯之日。陛下为民父母,唯可添价贵民,岂可减价贱买?此事至小,体则甚大,有与民夺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