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崂山道士枇杷鬼 (2)
俩人越往前走雾越浓,不知不觉在浓雾中隐约看见前面五六步远的地上兀地隆起一块来。爷爷拽着正阳子的衣角一步步地往前挨,等到了跟前方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座坟。
一座坟,孤零零地在瑟瑟秋风之中盘踞于这个岛的中心。坟的周围长着几棵已经枯死不知多少年的古木,细一看原来是几株核桃树。
这核桃树也不知是谁种在这儿的,上面仅存的几颗核桃就在爷爷的头顶。爷爷抬头望去,隐约中见那核桃干瘪的皱皱巴巴,就像老太太的嘴一样。
树上的藤原本应该是青的,现在却变得像扭曲了的牛皮纸似的又枯又黄。偶尔一阵阴风刮过,树上仅有的那么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
正阳子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四周,再看看这个坟,掐指算了算,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天罡乱位,地潜无常,奇怪,奇怪!”
“师父,奇怪什么?”爷爷问道。
“你看着天上的天罡星,你再看看这地上的孤坟,这上面犹有一股邪气直冲天际。”正阳子皱着眉头退后了几步说道。
爷爷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正阳子围着孤坟转了一圈,发现此坟无碑无牌,就连个香火之类的也没有。正阳子正欲说什么,忽然爷爷“哇”地一声大叫:“师,师,”指着他俩的左前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是?是人是鬼?”正阳子看银子看的真真切切,看其它东西就老眼昏花。
“人,人头!”爷爷此话一出,俩人皆吓了一跳,待定神望去,左前方不远处铺满腐烂的树叶的空地上,确实摆着几个黑乎乎的人头!正阳子回身捂住了爷爷的嘴,师徒俩人悄悄地往后退着。忽然爷爷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还没等回头,只觉得身后一下子起来了一个东西立在后面。借着月光回头一看,顿时就尿了裤子。只见一个身穿粘着斑斑血迹的白衣的女子好像是从坟里钻了出来,立在身后,长长的头发已经快拖到脚后跟了,脸上根本没有五官,滑溜溜的像个鸡蛋似的。
正阳子回头一看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琵琶鬼”。其实它的本名应该叫“枇杷鬼”,就是因为它没有五官,脸像个枇杷似的,所以才由此得名。正阳子只是听过此鬼的传说,它喜欢居住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是死前积聚了很大的怨气的女子变成的,善唱歌,那上官家的儿子想是被她歌声所惑而登上岛的。一般它只出现在南方,谁知竟让师徒俩在北方遇见了。正阳子见女鬼伸出钢叉一般的手指向自己抓来,连忙抛下爷爷飞奔而去。女鬼见抓不着正阳子,就转身向爷爷扑了过来。
正阳子不知怎么的跑到了那摆着人头的空地上,只见那人头一共有八个,按着九宫八卦的方位摆在一起。正阳子明白了这是女鬼摆的“人头桩”,估计是她用来为自己做仪式用的。神、鬼中间隔着一个“精”,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有鬼,有神,更有各种“精怪”。比如封神演义里的“狐狸精”、“琵琶精”、“桃精柳鬼”,这些都是某些东西汲取日月精华,日积月累以后成了“精”的。这女鬼肯定是不能轮回,也不能成仙了,她可能是想用这个桩,使自己超度,成为“精”。
眼前那几个人头摆在地上,其中有一个看样子是前几天死的,而且梳着“偏分”,应该就是上官的儿子无疑。还有几个都戴着道冠,正阳子这才知道自己被那上官给涮了,不是什么请不来真人,而是请来的真人都再也没有回去,其他的人谁还敢来?他们的眼睛都被挖了出来,成了两个血窟窿。脸色铁青,嘴张的大大的,里面含着忽明忽暗的鬼火,七窍都有血迹,看样子是被女鬼吓死的。要说捉鬼,爷爷跟正阳子也不是没学过,有几次师徒俩人也是给别人捉过几次小鬼的,可鬼和鬼不同,就像人与人不同一样,能力大小都有区分,眼前这个女鬼的威力就非同小可。
正阳子心想上官崇良嘱咐过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空手回去肯定是拿不着钱。就趁爷爷围着一棵大树跟女鬼绕圈子的时候,上去抓起那个新死的人头就往岸边跑,也不管爷爷不断的呼救声。
爷爷围着树转的圈多了,开始头晕起来,见师父往岸边跑去,也连忙跟着师父跑去。谁想脚一软,便一头栽到了地上。那“枇杷鬼”见状叉开五指插了过来,爷爷吓的往树下一滚,那“枇杷鬼”也往爷爷身上插去,吓的爷爷靠在了树上。眼看“枇杷鬼”的如鸡蛋一样的脸上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向耳朵根裂去而且越裂越大,里面露出了白森森的尖牙,一条又长又尖的血舌头伸了出来,两只手掐住了爷爷的脖子,张开血盆大口向爷爷的喉咙咬去。爷爷心想反正也活不成了,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爷爷觉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松开了,睁眼一看正阳子正站在枇杷鬼的身后,用拂尘套住了它的脖子,使劲向后拽,边拽边朝爷爷喊:“徒儿快跑!快跑!”
枇杷鬼抓着拂尘往后转,正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拽着,枇杷鬼往左转,他就往右转;枇杷鬼往右转,他就往左转。
“你还不快跑!”正阳子瞪大了眼睛朝爷爷吼道。
爷爷顾不上许多了,撒腿朝岸边跑去,边跑边朝正阳子喊:“师父,我在船上等你!”
可爷爷回头的那一刹那,看见正阳子已经摔在了地上,见枇杷鬼要去追爷爷,正阳子一把抱住了枇杷鬼的腿。枇杷鬼的腿是不能弯曲的,被正阳子这么一抱,顿时失去了重心也倒在了地上,它转过身来就死死地掐住了正阳子的脖子,张就嘴朝正阳子就没头没脸地啃去。
虽说正阳子平时见钱眼开,但是从刚才他救爷爷的那一刹那可以开出来他并不是个见利忘义之徒。爷爷又转身向枇杷鬼冲去,只听的正阳子在地上疼的大喊:“快!快拿透骨钉,”话没说完就被掐的将剩下的话噎了下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爷爷就地捡起一块石头,掏出透骨钉跑到跟前对着枇杷鬼的头顶“当”地一声就钉了进去,顿时闪出一道金光,刺的俩人睁不开眼,爷爷的虎口也震的发麻。只听它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倒在了地上。那透骨钉是一种法器,大约有一尺长,在佛教和道教里都有记载。据说最早是从印度随佛教一起传到了中国,后来随着各种宗教学说的融会贯通,连道教也用起了这东西,茅山道士出门做道场是必备的,鬼怪被这钉子钉入了天灵盖,都会永世不得超生。爷爷曾经问过这透骨钉的用处,正阳子也没对他说过,现在见被钉子钉进了天灵盖的枇杷鬼躺在地上,霎时间化做了一滩血水,顿时明白了它的用处。
再去看正阳子,他的左脸颊已经成了一个血窟窿,被活生生地啃掉了一块皮,露出了里面的牙齿,胸前也被抓的血肉模糊,样子甚是骇人。
爷爷将奄奄一息的正阳子扶上船,等在船上的两个家丁吓的连看都不敢看就摇起了橹。爷爷将正阳子扶着躺下,自己在包袱里翻找着云南白药。却只听正阳子用手捂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徒儿,你,你过来,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爷爷将药找了出来,到他跟前准备给他洒在胸前,却被他一把抓住:“不要洒了,没用。”
“师父,洒上就好了,您老不会有事的。”爷爷想起正阳子刚才是为了救自己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心里愧疚的要死。
“为师的大限已到,洒什么都没用了。”正阳子微微笑了一下,将衣服慢慢地扯开,只见他的心口处已经被掏了一个大窟窿。爷爷拿着马灯一照,顿时吓了一跳,胸腔里面的心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黄纸!正阳子以前给爷爷说过,自己无心也能活,爷爷一直以为他是吹牛的,却没想到他竟和封神演义里的被狐狸精吃了自己的七窍玲珑心的比干一样,靠姜子牙的那道符才活下来。爷爷想起刚才钉那枇杷鬼的时候,见它好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却没想到就是正阳子的心。正阳子接着说:“为师这一辈子爱财如命,除了这点雕虫小技,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真本事,唉!”正阳子话还没说完就被爷爷打断了。
“师父骗我,师父本事通天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爷爷听着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那天我来拜师,亲眼见您在那里盘腿而坐,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动都不动一下。”
“唉!为师那是在树下出恭,什么盘腿而坐!呵呵!”正阳子回光返照,意识忽然清醒起来,笑声也爽朗了许多。
“那,那您后来用拂尘朝天上一挥,雨怎么就停了?!”爷爷顾不上擦眼泪了,瞪着眼睛望着正阳子。
“我哪里知道它怎么就停了?我也纳闷啊!”正阳子苦笑道,见爷爷一脸的惊讶,就抓住爷爷的衣服给他说道:“徒儿闲话莫说,为师有事要嘱咐你。为师小的时候和你一样上山求艺,那山上的真人见我天资愚笨,没一个愿意收我的。后来为师跟着一个云游道士学了点皮毛才混到现在,其实根本没什么本事。为师这一辈子就爱那黄白之物,死也就死在一个‘财’字上,想来也是活该啊!咳咳!”正阳子没说完就咳了起来,一口口的鲜血吐了出来,看来是被那枇杷鬼伤着肺了,他待气血初定,接着说道:“你要记住为师的话,这一辈子都别去爱那些黄白之物。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是毫无用处。”
“师父,我记住了!”爷爷咬着牙说道。
“还有,我又没告诉你透骨钉的用处,你方才是怎么知道它是用来钉那枇杷鬼的天灵盖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觉得既是透骨钉,就应该往它头骨上钉,天灵盖是人的要害,想必也是鬼的要害吧!”
“好!为师习道一生,却不及你一朝悟道。你天资聪慧,为师就将这本《上古神怪录》传与你。相传大禹定了九州,铸九鼎,刻各地神怪于上,以示天下之人。后来九鼎不知去向,只是他的臣子包树娅将鼎上的内容抄录了下来,才在这四千多年后传于我手。险些被我这无用之人带入土中,现在幸得吾徒,咳咳……”话未说完正阳子又是几口鲜血喷到了地上。
“徒儿,你交与为师的每月一块银元为师并无全然用尽,剩下的藏在洞里为师的铺盖底下。你须铭记为师的话,好生悟道,习读此书,也许有用的着的地方。为师,为师这就去了……”正阳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瞪着眼睛讲最后一句话说完,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驾鹤西去了。
爷爷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摇撸的家丁也禁不住潸然泪下。爷爷料理完正阳子的后事,已经无心再学,就回到了家。自此爷爷只是专心饱读诗书,将金钱看的很淡很淡,以至于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到了自己手里的却是每况愈下,一片颓然。
当然这只是爷爷给我讲的一个故事,那枇杷鬼是定然没有的,故事归故事。但是那本书却真真切切地留了下来。
再后来,文革抄家,几个造反派将家里的唯一一点值钱的古物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尽。幸亏爷爷趁他们不注意,将这本《上古神怪录》掖进了裤裆里,这才留了下来。
我自小从没见过这本书一次,因为爷爷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将它拿出来。父亲却见了一次,那还是在爷爷一个人将它从箱子底下找出来的时候撞见的。父亲以为是本很平常的破书,因为那时文革尚未开始,爷爷保存的这类的古书多的是。到爷爷将这书传给了父亲,父亲又传给了我的时候,我懂事后才知道它的重要性。
包树娅是禹的一个臣子,相传文字就是他创造的,当然更多的说是“仓颉造字”。不管怎样,从那时起经过了四千多年,据汉代的班固所著的《汉书》中记载,在周显王四十二年的时候九鼎就掉入了彭城附近的泅水之下,后来秦始皇南巡派了几千人打捞,都无功而返,而这本书却不知被抄录了多少遍,传了下来。书里的内容有些像《山海经》,但里面却多是些象形字,虽说旁边有注释,但因我那时书读的少,却是看的似懂非懂。现在想来,我却觉得这本书并没有被广泛的抄录或印刷,原因有二:一是此书里象形字居多,若按常理来说,经过多方抄录和校正,必然没有那么多了。其二就是目前为止我还未听说有类似的书存于世,更不必说同本了。
那几年的人一批一批下饺子似地“下海”做生意,我退伍复员后,也就将分配的工作辞了跟着别人学起了做生意。我去上海进了一大批那年特流行的长条的“大大泡泡糖”,又进了一大批“长筒袜“之类的零杂,学着别人包了商场一个柜台卖了起来。谁知却赔的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从商场搬出来那天,家我是没脸回了,在大街上望着茫茫人海,心里那个沮丧,于是想干脆一死了之。
死也得来个好死。虽有位哲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我认为,既然要死,那就得好死,不然还真就不如赖活着呢!我给家里留着封信,上面写了后事云云,然后就买了些猪头肉,“即墨老酒”之类的跑到了海边,打算边欣赏海景边吃,然后就从那悬崖上纵身一跃,将自己像“朝仓”一样融化在蓝天白云和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