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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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荆州的神童少年(3)

张居正强忍着痛苦,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对朱宪□说过什么。朱宪□也若无其事,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此事。他对在张居正面前被毛妃斥责而感到很不舒服,而张居正因为他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孩而感到很是屈辱,再加上自己的祖父不明不白地死在辽王府里,而且是在辽王庆功成亲的宴会上,一想到这些,他气得牙齿发抖,恨不得把辽王碎尸万段,问个清楚。于是,两个人从同窗好友变成不可和解的世仇。不过,在表面上依然互相和和气气,彼此诗书唱和,经常走访。

后来,张居正进京做官,孤独寂寞的辽王无所事事,竟然迷上了道教。这事被同样喜好道教的嘉靖皇帝知道了,对这个藩王很是喜爱,不仅为他打消了曾经怕被废掉的顾虑,而且册封他为“清微忠教真人”,给他可以自由往来于名山大川的特权,这使得朱宪□很是自在得意。按明朝法律,各地藩王只能在自己的封地上活动,不得离境一步,好多藩王都小心翼翼,生怕出点小差错,被皇上一纸令下废掉。所以,明朝的藩王都过得很郁闷,大多有特别的嗜好,有的喜欢写诗,有的喜欢搜集民间风物。但都只为打发寂寞而已,谁也没想到朱宪□沉迷道教却正迎合了当朝皇帝的嗜好,居然因此受宠。

而此时的张居正,虽然已经中了进士,成为一个翰林庶吉士,但这只是个闲职,并不参与政事,同在此职的好多人都无所事事。张居正也感到前途一片渺茫,远不如朱宪□过得逍遥自在。

初试不第缘自善意的关怀

告别了长期学习生活的辽王府,把自己与朱宪□一切恩怨抛在脑后,张居正一心做着他的庶吉士,从此开始了自己的仕途之旅。不过,一切并非像人们期望的那样顺利,但最终张居正还是挺过来了,从一个目中无人的毛头小孩,成长为一个深谙谋略擅长隐忍的官场常胜将军。

在这里,不得不提及一个对张居正的成长起过重要作用的人物,他就是张居正乡试期间的湖广巡抚顾璘。顾璘又名顾东桥,是金陵有名的才子,与同乡陈沂、王韦合称“金陵三俊”,在江南是炙手可热的名人。他先为应天府的巡抚,后又专任湖广巡抚。

明朝名义上取消了省的建制,改称布政使司,相当于管一个大区的中央部委。和日本今天把各部称为省一样,明朝把各省称为各个布政使司。行省是行中书省的简称,所以,行省的最初含义原为中央分设于地方的派出机构。明朝虽然改换了名称,但换汤不换药。与其他朝代不同的是,明朝的布政使司的官位所有者不是地方的最高长官,而是派往地方监察工作的京官。巡抚就是这样一种官阶,它常常是调换轮职的。

早在顾璘还在南京应天府充任巡抚的时候,有一次,他读到一位荆州来客携带的诗册,其中有一首诗令他玩赏不已,惊叹其作者是“异人也,吾不可不物色之”。在得知写这首诗的人是一个叫张白圭的荆州小神童后,顾璘就把他记在心上了。等后来他调任湖广巡抚,刚一上任,就跑到荆州学校查询:“谁为张白圭者?”这边的教书先生回答,这里没有这个人,此时的张居正还是一个顽童,还没有进入正规官学,只是在辽王府里读书。恰巧有一个学生知道这个张白圭,告诉顾东桥说他要找的这个张白圭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顾璘大为震惊,立即召来张白圭,当场出了一个对句进行测试。

在荆州的文庙院里,顾璘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听说你很会写诗啊,本大人两年前就对你略有耳闻。今日刚刚上任湖广巡抚,特意前来见你一面。我还有琐事烦身,不能和你深谈。不如这样,我们对两句对子怎么样?”本来想多待一会儿,顾璘一看天色突变,估计要下雨了,便出了上联:“玉帝行师,雷鼓旗云作队,雨箭风刀。”

“嫦娥织锦,星经宿纬为梭,天机地轴。”张居正脱口而出,气宇轩昂,文辞精巧。

坐在一边的顾璘听了,大喜过望,很是赞叹,赶忙站起来,连呼:“小友,小友!”当即解下自己的腰带递给张居正,“你是首辅之才,将来要佩戴玉带,我这犀带配不上你,只不过聊表初次相见的一点心意而已。”

古人喜好见面互相送礼,但刚见面就把显示身份与地位的腰带相赠的还真不多见,况且是送给一个小孩子呢。因此,这一事件就很快成为湖广朝野上下的一则新闻,一时传为美谈。人们在赞叹完荆州神童之余,不免要对顾巡抚爱才如命的举动大加赞赏。刚一上任就能得到这样的好名声,对顾璘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这也是所有朝廷要员从一个京官进入地方文官视野并得到尊重的一个惯用策略。

不过,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顾璘相中的张居正确实有过人之才,而顾璘也确实不是一般的附庸风雅之士,他做的一切不只是一个礼节性的仪式,不全为了让自己得个爱才之名,他对张居正的喜欢是发自内心的。

不久之后,回到武昌的顾璘又写了一首诗,也算是信,托人带给张居正。那诗叫做《赠寄张童子》:“……今看十岁能长赋,何用从前咤陆机。麟子凤雏难可见,碧蹄州喙定堪夸……”

在张居正中了秀才来到武昌官学就学的时候,顾璘还特意把张居正请到自己家里,一起来的还有同在湖广任职的几位同僚。他们议论着张居正的才华。

“张叔大真乃国器,将相之才也。想当年,唐宰相张说在自己的任上发现了七岁的神童李泌。如今我等若能提携张叔大,也算和他差不多了,至少尽到了自己的一份责任,大明王朝后继有人啊!呵呵……”顾璘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并叫仆人喊来自己的儿子顾峻唤。有点醉意的顾璘对着儿子训示道:“呶,记着了没,这是荆州的张秀才,将来是一定会到朝廷掌权的。到时候,你可以去找他,他会念及是故人之子,对你有所照顾的。”

张居正真是受宠若惊,在推辞之余不免有点自得。这时,众人的怂恿已使他觉得有点高高在上,飘飘然了起来。在官学的日子,其他的秀才们都很用功,而张居正常常偷偷跑出去站在长江边上感受孔子“逝者如斯夫”的感慨,感叹时光如梭自己已经从一个小顽童成长为小有名气的少年秀才了。眼前浩浩江水,烟波茫茫,偶尔一两点白帆,几只飞鸟,张居正每每凝神遐想,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张居正更喜欢读老庄,喜欢神游四海。但没办法,他必须参加科举考试。一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想起荆州辽王府的小姑娘……一年的学习不仅有念家之苦,还有相思之痛。一向意气风发的张居正显得稍微有一丝颓废,但毕竟自己还是有一一些本事的,况且又有这么多贵人相助,相信自己会前途无量的。这么一想,张居正便又重新振作起来了。他比其他人更自信地等待乡试的举行,渴望马上走完科举的过程,赶紧参与朝政,实现自己治国安邦的理想。

在张居正考中秀才的第二年,正逢三年一次的乡试在武昌举行。一向胸怀治国安邦大志的张居正准备应试,但由于初入仕途的顺境,使他忘了克制自己,多少有些春风得意。他觉得以他的才华,中个举人应该是小菜一碟。但万万没有想到,初次参加大的考试,洋洋得意的张居正居然落第了。

嘉靖十六年(1537年)的夏天,武昌城溽热难熬,各地前来参加乡试的年轻文人刚刚赶到,就迫不及待地前往长江边上的黄鹤楼。一则黄鹤楼所在的蛇山绿树成荫是避暑的好去处,二来所有的应考士子都想参观一下这座江南名楼,赋诗填词抒情述志。

远远的一艘客船在黄鹤楼前的平湖湾靠岸了,风尘仆仆的湖广巡抚顾璘从老家南京赶来,为的是主持明天将要举行的会试。另一边,从北京赶来监考的冯远章冯御史也刚刚赶到,他的渡船也正好从汉口过来,刚到蛇山脚下。在小东门前的胭脂路上,两个人碰了个正着。

“顾巡抚……”“冯御史……”两个人寒暄一阵之后,就这次湖广乡试交换了一下意见。

“东桥兄,远章对湖广人才不大了解,还望顾兄指教。”“哪里哪里,我也是初来乍到,刚到任还不及一年。不过,对湖广的人才还是稍有一点了解,毕竟同饮一江水啊。早在我还在应天府任上的时候,就得知荆州有个神童,刚来我就去会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个难得的栋梁之才。去年他中了秀才,正在武昌官学就读。估计今年在乡试中又会脱颖而出。如若大人垂青,让他早些中举未尝不好,只不过他年纪太小,毕竟只有13岁。如果让他再推迟几年中举,恐怕会更好一点……”

等到考试结果下来,张居正的试卷果然备受青睐。湖广按查佥事陈束向冯御史极力推荐要让张居正取得湖广乡试的第一名。但因为念及顾璘的叮嘱,别说第一名了,就连名次冯远章都不愿给张居正。一向直来直去的陈束为此极为恼火,他不怕得罪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直接当着众多官员的面,斥责冯远章徇私舞弊。争论越来越大,以至于连张居正本人对此事都略有耳闻。不得已,冯远章又把顾璘曾经嘱托过的话告诉了陈束,这才平息了一场纷争。最后的结果是,不可一世的神童秀才张居正,不仅没有好的名次,而且连举人都没中,就相当于高考落榜一样。这对一个初出茅庐,心强气盛的有为青年该是多大的打击。

人生的第一次挫折,使这个13岁的孩子倍感苦涩,他也渐渐觉得不管如何都不能锋芒毕露,要懂得多少收敛一点,不能为别人的夸耀而活,更不能因为别人的器重而飘飘然。否则,即使有所作为居于高位,也会被对手捧杀,下场将是凄惨无比的。小小年纪就要经受如此的教训,使得他一夜之间变得老成了许多。不久之后,他又写了一首关于竹子的诗,不过此时已不再是“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劲头竿”,而是“野竹凌风劲,山花破腊开。草枯霜隼奋,林暗暮鸦来”。

考试失落的打击远远小于因为光环的散去而遭受人们冷眼时的痛苦,张居正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一次考试的失败使得他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人们不再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也不再是街头巷尾人们让自己的孩子竞相学习的神童,他成了被人们偷偷议论的“仲永”。

面对众人的流言蜚语,曾经对张居正寄予厚望的曾祖父也因为玄孙的落榜而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虽然他走了,但他的那个梦依然还流传在亲戚乡邻中间。虽然张白圭已经改名张居正了,但他依然是不可一世的神童,是赋诗作文样样精通的才子,是一块等待磨砺的大璞玉,是将来挽救大明王朝的救世宰相。此时的张居正没有就此心灰意冷,他继续在家苦读。三年之后,张居正又赶往武昌参加了三年一次的乡试,并如愿以偿一举中第,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举人。

16岁就中举,虽然经历了大起大落,但毕竟还很年轻,也算是少年得志。只不过和一般的少年俊才相比,张居正多了一些老练,比那些夸夸其谈的才子更有谋略,也更懂得知恩图报。虽然在自己初次参加乡试时顾璘的一个叮嘱就使他晚了三年才中举人,但毕竟有知遇之恩。想当年顾璘对自己是多么器重,他的安排一定别有一番苦心。所以,张居正一中举,就去找顾璘,一则报恩,一则诉怨。

当时,嘉靖皇帝因为是从兴王府里以一个藩王的身份继承皇位做了皇帝的,他这个皇帝感觉自己的出生对自己的威望有很大影响,极力要把自己的父亲追为“献皇帝”,把上一任皇帝称为先皇帝,这样就显得自己的皇位比较正统一点。但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葬在钟祥了。为了提升先父陵墓的帝王气势,他决定把被他追为“献皇帝”的父亲的陵墓重修一下。

在湖广巡抚任上的顾璘就理所当然地承接了这个差事,在钟祥督建献皇帝的陵园。张居正从武昌出发,坐船沿汉江北上,来到曾经的楚国古都,也就是明朝兴王封地钟祥,在这里见到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但又让他平白无故地多受了三年煎熬的顾璘。

“古人都说大器晚成,那是指中才而言的,你不是中才,我竟耽误了你三年,真心地希望你立志做伊尹、颜回那样的臣子,千万不要以少年秀才自负!”顾璘深沉地嘱托着,好像在为一个人诉说冤屈似的。此时的张居正也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只不过想除去自己身上的浮华气息,希望自己能真正有所作为。幸好自己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然将会留下千古遗憾,冤枉自己的恩师一辈子。这样一来,张居正就更加感激顾璘对自己的栽培了,始终念念不忘。

他深刻牢记恩师顾璘的教诲,不再那么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中举之后,张家上下也表现得很低调,没有声张也没有庆贺。不久之后,张居正祖父就在辽王府的宴会上醉酒而死,张家也没对张镇的死因做过多的追究,一切都很平常,没有出现喜极生悲的闹剧。

第二年,张居正成亲了。在一般的社会应酬之余,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攻读各类古书上。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20岁的张居正进京参加会试。令他想不到的是,这次他又落榜了。因为有上次落榜的经历,这次张居正显得十分泰然自若,没有过多的失落,真正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始终抱着自己治国安邦的理想不放。

回家之后,张居正于读书写字之余,经常深入民间了解社会现状,对当时的一些时政积弊和下层人民反映强烈的一些问题有了初步了解。这为他以后进入政界进行改革积累了实际的生活经验和广泛的民意基础。

果然不出所料,又过了三年,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23岁的张居正再次入京会试,会试通过后又经殿试,结果中二甲进士,被选为庶吉士,供职翰林院。从此,他就开始了参政掌权、坎坷而又辉煌的从政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