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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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离奇的一夜(1)

一、从沙西德到西拉

甘果瓦走出司法宫大厅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一切都已被茫茫的夜色笼罩了。说实话,一月份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然而,甘果瓦却丝毫不关心这些。他反而为自己寻得这份安静而窃喜,此时他正需要时间独自抚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灵,因为没有人能懂得他诗人般的才华,以及他那犹如哲学家的深奥,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悄悄离开。他的住所位于草料场对面的水上谷仓街——他之前六个月一直住在那里,但是今晚,却是有家不能回了。原因很简单,他现在除了身上的这身行头外,身无分文。原本他还指望着今天这出戏剧的上演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报酬,以便还清这段时间欠下的房租,可谁知道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从司法宫大厅出来,他先躲在圣小教堂司库牢房的角门廊檐下,思索着晚上到底在哪里过夜。尽管他知道他肯定要露宿街头,但他仍旧在想:就算是这样,也要为自己选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地方。忽然,他记起上周在旧鞋店街,曾看见过一位司法院参事家门口有一块上马用的垫脚石,心想用那个来给自己当枕头再合适不过了。正当他准备前往旧鞋店大街时,该死的愚人王游行队伍却浩浩荡荡地从司法宫门口游了出来,并且毫不犹豫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不仅点着火把,而且还随着音乐的节奏狂欢不已。看到这一幕,甘果瓦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夭折的戏剧,想起了自己作为诗人受到的羞辱,于是他仓皇躲向了远处。如果他再不走的话,估计被勾起的伤心事会更多。

甘果瓦本来想从圣米歇尔桥上过去,可是有一群孩子举着花炮和冲天炮在桥上到处乱窜。

“让该死的烟花爆竹都见鬼去吧!”甘果瓦小声嘀咕道。于是,他又折向了货币兑换所桥。桥上此时正有一群人在围观着什么,甘果瓦走近一看,原来是桥头的楼房上悬挂着三面硕大的旌旗,上面分别画着国王、太子以及弗朗德勒公主的画像,除了这三面大旗外,还挂着六面小旌旗,看上面的画像便知道他们分别是红衣大主教、奥地利大公、德·波热亲王、法兰西公主让娜·德·拉特尔姆、波旁的私生子亲王,第六个甘果瓦却不认识。这里到处都是火把,把这片区域照得十分明亮,围观的群众发出的啧啧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若望·高尔波,这个画家比我好运多了!”甘果瓦哀怨地感叹道。随即他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些让他讨厌的大小旌旗。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条乌黑的街道,他连想都没想直接就钻了进去,因为这条街上此时空无一人,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只有他自己的地方。可他今天实在是倒霉到家了,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摔了个大跟头。他摸黑爬起来一瞧,原来是五月树绊倒了他。事实再次证明,今天实在是甘果瓦最倒霉的一天,否则,也不会连走路都栽跟头!他爬起来又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了塞纳河边,这一次他倒没有再摔跟头,只是路面很脏,泥沙把他的靴子弄脏了。就这样,甘果瓦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沿着塞纳河边,一直走到内城的最西头才停了下来。他站在塞纳河边,极目望去,首先看到的是牛渡小洲,再后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进入了甘果瓦的视线。借着一盏小灯的微弱光亮,他隐隐约约地看出那是一些好像蜂窝一样的小木屋,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摆渡牲口的船夫住的地方。

看着眼前茫茫夜色中如此安静的景色,甘果瓦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悲凉:“哎,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都比我过得好啊!它们完全不用在意俗世中的种种喜怒哀乐,只知道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好就够了,这是多么的逍遥自在啊!看看我自己,不但白天饱受别人的辱骂与羞辱,而且晚上连个住所都没有,真是凄惨啊!悲哀啊!谢谢你,牛渡,你平静温和的夜色让我的心灵有了一个栖息的地方。”

突然间,一声巨响再次打断了他那短暂的宁静:原来,牛渡的船夫也在庆祝节日,刚才那声巨响就是从那些小木屋中传出来的,显然那是他们在放鞭炮。

“该死的节日!”甘果瓦大声骂道,“难道你非要追着我吗?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

看着脚下的塞纳河,甘果瓦心中莫名地出现一个他要自杀的念头,可是,他实在受不了那冰冷的河水一点点吞噬掉自己的身躯,那样太恐怖了!

“既然我不想死,那我就好好活着吧!还有那讨厌的、追赶我的狂欢节,既然我摆脱不了你,那我就接纳你吧!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甘果瓦显然已是发了狠心。他决定,要去河滩广场,至少那里的篝火可以让自己暖暖身子,还有那些公共的小吃摊,它们应该不会让自己再饿着肚子。

二、河滩广场

昔日的河滩广场如今已是面目全非,留下的只有广场北边那座秀美的小钟楼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也是在劫难逃,肆意的乱写乱画后,已经很难在它的身上找出昔日美丽的影子。或许,随着新建房屋的崛起,它也会遭到灭顶之灾,当然,巴黎那些所有的老式建筑估计到时都跟它一样的下场。

十五世纪时期的河滩广场也像今天这样,相当杂乱。不规则的四边形,一边靠着河岸,另外三边挤满了阴暗狭窄的房屋。石雕或木雕的建筑物,完整地呈现出了中世纪种种建筑物的风格,从十一世纪到十五世纪,从最早的苍穹式儿窗户到尖顶窗户,再到带有窗框的窗户,无一不在述说着时间的流逝,历史的变迁。如果非要在如今的广场与当年的广场之间找出一些不同的话,那就是今天的房子的门脸都是对着空场子和街道的,而当年的门脸却是对着房子的墙壁。两百年来,就连房子都改变方向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广场中央的东边,矗立着一座式样混杂的老掉牙的建筑,它由并列的三栋楼组成,这三栋楼都有自己的名字:“太子宫”,查理五世当年还是王储时曾在此居住过;“百货商场”,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它曾经充当过市政厅;“柱子房”,因为它由粗大的柱子支撑而成的。这座老掉牙的建筑有着多种用途:有一间是一个小教堂,可以在里面向上帝进行祷告;还有一间是能当做会客厅使用的小屋子;另外,阁楼上还有一间小仓库,是用来存放武器的。那时,所有的巴黎市民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祈祷和上诉是不足以保护自己的权利的,只有手中有了武器,自己的权力才能得到最好的捍卫!

十五世纪的河滩广场已经很凄惨了,可今天看起来仍旧是那么的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的一幕幕,再加上由多明戈·博卡多建造的那阴森恐怖的市政厅,无一不给后人带来余悸。在铺石的广场中间,常年竖立着绞刑台和耻辱柱,有多少活蹦乱跳的人曾经在这里丢了性命。而五十年后,这里又流行起了“圣瓦利埃圣瓦利埃:法国将领,在查理八世,路易十二世时期,曾率军出征意大利,法军伤亡惨重。圣瓦利埃热病,即灾难之意。热病”,即断头台恐惧症,而这些血雨腥风的过去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永远无法抹除的。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三百年前的各种酷刑如今已不复存在,昔日的那些铁碾、石制绞刑架等刑具如今已经基本被取代,只留下了一个可怜的断头台还在忍辱负重,在那里遭受着人们的唾弃和羞辱,苟且偷生着。尽管人们不会忘记曾经有过的残酷杀戮,但历史已经告诉了人们一切,人们渴望和追求的依然是和平和幸福!

三、用爱来回报厄运

比埃尔·甘果瓦赶到河滩广场时,他的全身都快冻僵了。他本来打算从货币兑换所桥上过来的,可是为了避开桥上拥挤的人群,他又改走磨坊桥了。当然,他之所以选择从这里走,也是为了避免再看见若望·福尔波画的那些肖像旗,免得再让自己心里不平衡。可是主教磨坊旋转的轮子,在他经过那里时却溅了他一身的水,把他的长袍和鞋子一并打湿了。因此,他一看见广场中间燃烧着的熊熊篝火,就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可是,人实在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将篝火围得水泄不通。

“天杀的巴黎佬儿!”甘果瓦一边走一边嘀咕,他是一个十足的诗人剧作家,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习惯抒发自己的感情,“你们难道没发现我现在快冻僵了吗?我现在急需烤火,可你们为什么挡住我的去路?还有那该死的巴黎主教,你们要磨坊做什么呢?难道准备做磨坊主教吗?混蛋,我诅咒你的教堂与你的磨坊!这些讨厌的烦人精,围在火堆周围,真他妈的煞风景,我一定要挤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甘果瓦走近一看,才发现圈子围得很大,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每个人都能烤到火。而且,他还发现一件事情,这么多的观众并不全是为了这堆篝火来的。原来,围着篝火的观众圈最里面有一片空地方,此时有位姑娘正在那里跳舞。

那位姑娘究竟是人,还是仙女,又或者降临凡间的天使,甘果瓦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了,因为他已经被眼前光彩夺目的舞姿深深吸引,尽管他自诩自己除了是一个怀疑派的哲学家,还是一个讽喻诗人。当然,此时被吸引住的不光是他一人,所有围观群众的目光几乎全部被那位姑娘吸引了,那些目光是那么的沉迷、灼热。

姑娘的个头并不高,但是身材高挑,亭亭玉立;她的皮肤稍黑,不过在白天看起来,肯定会像安达卢西亚姑娘或罗马女人那样,发出耀眼的金光;她的玉足穿着精美的花鞋子,显得那么小巧,很显然,这双脚也是安达卢西亚型的。此时,她如同一个仙女一样,在一块极旧的波斯地毯上翩翩起舞。周围的群众如同在欣赏一件旷世奇珍一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举起雪白的手臂,于是,轻快的巴斯克手鼓便已奏响;她的脖子灵活地扭曲着,而她那绚烂多彩的舞衣,此时就像一只魅力四射的蝴蝶一般,随着她的舞姿翩翩起舞。

“她绝对是一个女神,并且绝对是一个完美的女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来自曼纳路斯山的酒神祭女!”甘果瓦在心中再一次赞叹道。就在这时,女神的一根发髻散了开来,插头发用的一只黄铜簪子掉在了地上。

“哎,真让人失望,原来只是一名吉卜赛吉卜塞:人种名。“吉卜塞”一词源于欧洲人对罗姆人起源的误解,当时欧洲人误以为罗姆人来自埃及,于是称之为“埃及人”,而“吉卜赛”是“埃及”的音变。女孩。”甘果瓦显然是有些失望。

不过,散开的发髻并没有影响那位姑娘跳舞。她仍旧不停地跳着,并从地上拿起两把剑,剑尖对着额头,让它们和身体分别向不同的两个方向舞动。由此不难看出,她的舞姿非常的娴熟,并且优美动人。尽管甘果瓦心中的幻想,已经随着黄铜簪子的落地而破灭,但他的目光就是离不开这位地地道道的吉卜赛女郎。熊熊燃烧的篝火格外刺眼,欢腾跳跃,映在围观群众的脸上,映在吉卜赛女郎微黑的面庞上,最后向广场四周投射过去。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吉卜赛姑娘的舞蹈,但是,其中有一个男观众仿佛看得格外认真,并且他时不时地在脸上流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这个男人一副严肃、阴郁的神情,不过看样子,他至多也就三十五岁,却已经秃顶了,只有两个鬓角还有头发,不过也已经白了;他的额头又高又宽,皱纹就像用刻刀刻上去的一样;可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青春的活力以及深沉的情欲。他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吉卜赛女郎,不过他那沉思凝想的神情越来越阴沉了。微笑不时出现在他的唇边,但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不过很显然,他此时的笑容比叹息还痛苦。

终于,那位姑娘的舞蹈结束了,围观的群众对她报以热烈的掌声。

“加里!”,只听姑娘大声喊了一句。

于是,甘果瓦看见一只雪白的小山羊乖巧地跑了过来。这只小山羊的犄角和四只蹄子都被染成了金黄色,并且它的脖子里还挂着一条镀金的项链。原来,刚才这只山羊一直卧在地毯的一个边上,甘果瓦只是没有注意到它而已。

“加里,该轮到你表演了!”吉卜赛姑娘又说了一句,此时她已经坐了下来,用手亲切地抚摸着小山羊,而后说道:“加里,告诉他们,现在是几月份?”这只名叫“加里”的小山羊好像真的能听懂主人的话一样,转身并用前蹄在鼓上敲了一下,果然是一月份,于是观众纷纷鼓起掌来。“那么,今天是几号,加里?”姑娘继续问道。加里又抬起前蹄在鼓上敲了六下。于是,姑娘又问道:“加里,那你再告诉大家现在几点了?好吗?”加里又在鼓上敲了七下。在它敲下第七下的时候,柱屋的大时钟恰好指在七点整。顿时,无数道充满着好奇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加里”的身上。

“这里面肯定有巫术!”人群中一个险恶的声音说道。说话的人正是刚才那位紧紧盯着姑娘跳舞的秃顶男人。这句话顿时让吉卜赛女郎升起一阵寒意,但观众却在这时对她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这也让吉卜赛女郎松了口气,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担心。

“加里,那你知道在圣烛节圣烛节:按照西方的习俗,圣烛节为每年的二月二日。游行队伍中,城防手枪队队长居夏尔·大雷米先生,是一副什么样子吗?”吉卜赛姑娘好像很快就忘记了那个险恶的声音,又对着山羊“加里”问道。

加里站立起来,然后只用两只后腿走路,样子不仅庄重还很斯文,并且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把手枪队队长假正经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全场观众哈哈大笑。

随着观众的掌声越来越热烈,吉卜赛女郎和山羊“加里”的表演也是越来越有意思,越来越卖力气。“加里,你知道教会法庭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那老头是如何布道的吗?”姑娘的问题也是越来越大胆。只见山羊“加里”蹲下身子,不停地挥动前蹄,除了不能模仿雅克那蹩脚的法语和拉丁语之外,其他的还真像。观众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可是那个可恶的秃顶男人这时又喊道:“你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亵渎,是大罪!”但是,吉卜赛女郎一看又是刚才那个跟她唱反调的男人,于是她朝着那个男人非常不屑地努了努嘴,然后拿起鼓径直去向观众收钱去了。

大银币、小银币、盾币、鹰币纷纷向姑娘手里的鼓中投去,当吉卜赛女郎走到甘果瓦面前时,甘果瓦条件反射般地把手伸进了口袋,然而,他忘记了,现在他已经身无分文。“见鬼!”甘果瓦嘟囔了一句。可是吉卜赛女郎始终站在他面前,伸着手鼓等待,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这时,甘果瓦急了,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不停地流淌。他可真尴尬啊!

就在他窘迫到即将崩溃的边缘时,一个意外的声音帮他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