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国际政治理论中的新枝:软实力理论评析(2)
1.实力的来源。在奈看来,软实力与硬实力存在密切关系,但奈反对把软实力视为只是建立在硬实力基础上的一种实力的观点,他承认物质资源对软实力的重要性,但是,物质力量的影响力只是软实力的来源的一个重要方面。软实力在很大程度上产生于价值观,一个民族或者一个国家的文化优势、政策优势以及行为方式等更是被奈所看重,他对一个国家的文化和意识形态情有独钟,强调一个国家对于他国的吸引力是软实力的最重要来源。相比较而言,结构性实力的来源主要是安全结构、生产结构、金融结构和知识结构,即实力掌握在能提供安全防务的人手里,掌握在设法通过生产创造财富的人手里;掌握在“在有权允许或不让别人获得今天花费、明天偿付的机会”的人手里,掌握在“被社会承认有‘权’获得可取的只是和努力获得更多知识的人以及被委托储存知识的人和给予控制着传送知识或信息途径的人。”“结构性实力部分地来自思想,部分地来自强制力量,部分地来自财富。”70
2.实力作用的方式。尽管两种实力观都强调各自所提出的实力在作用方式是一种非强制性的,但是这两种实力的作用方式却各不相同。总体上来说,软实力依赖吸引,结构性实力强调潜在的影响。奈认为,“如果一个国家能使它的霸权在他人看来是正当的,那么它在实现自己的意志时就会较少受到抵抗;如果它的文化和意识形态是有吸引力的,其他人就会乐于效仿;如果它能够建立与自己的社会相一致的国际规则,它大概就无需改变自己;如果它能够帮助建立一种机制,鼓励其他国家按照它所希望的那样行动,它大概就不再需要过多的使用代价昂贵的胡萝卜和大棒。”71因此,如何突出自己的优势以增强自身的吸引力是能否有效行使软实力的关键。没有吸引力就没有软实力。斯特兰奇则认为,结构性实力的作用方式尽管不具有明显的强制性,但是由于拥有实力的一方在一定程度上给实力作用对象设定了选择范围,使其在做出选择时,不得不依照另外一方的要求,尽管对方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要求,但是这种选择在一定程度上是非自愿的或者说是被迫的。
从以上比较不难看出,尽管奈的软实力论与斯特兰奇的结构性实力论各有所侧重,但是他们都强调在经济与政治二者结合更加紧密的国际关系中,非传统实力资源对一个国家实力增加的特殊意义,为我们更为全面地理解和解释当今国际关系提供了新的理论范式。
三、软实力理论的不足
约瑟夫·奈独创性地将国家实力分为软、硬两部分,清晰明了地阐释了非物质实力这一抽象概念及其在全球化时代的重要性。这使人看上去一目了然、简单易懂,并且很有说服力。然而,这种简洁明了的思路要付出一定代价,因为实力不能简单地分为硬实力和软实力,彼此间的界线并没有那么清楚。另外,不只是软实力资源可以对他人产生吸引力,硬实力资源(比如强大的经济实力)也能够产生极大的吸引力。这使得奈的软实力思想不可避免地具有自己内在的局限性,并因此招致很多人的批评。奈意识到了软实力理论的局限性,并努力做一些修补,但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此外,有评论认为该理论存在过于肤浅,无深刻内含等缺陷。有学者指出,约瑟夫·奈所流露的大众化的情绪虽然使得软实力理论十分易懂,同时却给其学术性打了折扣,使其缺少严谨的逻辑结构。72
软实力理论的第一个局限性是,奈无法解释清楚软实力和硬实力之间的相互关系。软实力和硬实力都是国家实力的组成部分,两者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 Samuel Huntington)认为,物质上的成功使文化和意识形态具有吸引力,而经济和军事上的失败则导致自我怀疑和认同危机。73国内学者也有类似的观点:政治权力的实施主要通过强制和非强制两种方式,而且强制方式是非强制方式的基础。也就是说,实力因素中 “软”因素固然越来越重要,但硬实力的存在是软实力实施的前提。74奈在某种程度上赞同这种看法,认为硬实力能够产生软实力,如使用武力控制或夺取电台、电视台等等信息制造和传播工具,便可以获得软实力。但是,财富也能够导致软实力,如美国有线新闻网(CNN)之所以设在亚特兰大,而非安曼或开罗,是因为美国在工业和技术上的领先地位。美国有线新闻网1990年在世界人民面前把伊拉克进攻科威特的事件视为侵略行动,假如一家阿拉伯公司能够拥有这么一个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电视台的话,那么这个事件也许就会被宣传为一次针对殖民主义统治的雪耻行为。75
另一方面,奈又指出,软实力并非仅仅依赖于硬实力。比方说,梵蒂冈的软实力并没有因为19世纪教皇国家国土面积变小而减弱。今天,加拿大、瑞典和荷兰的影响力,要比其他一些具有相同经济和军事实力的国家大,原因是它们把经济援助、参与维和等深入人心的行动能够贯穿于它们的国家利益中。但硬实力的不当使用将损害软实力。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苏联在东欧拥有很强的软实力。但1956年入侵匈牙利和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等事件,实际上严重削弱了它的软实力,尽管其军事和经济力量在继续增长。76正因为如此,他近年来经常批评美国政府的对外政策,尤其是指责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损害了自身的软实力。
在关于软实力的来源方面,奈将经济实力排除在外,认为经济制裁的手段并不“软”,有着清晰的目的,是强制行为,属于硬实力的一种形式。但经济实力又能够转化为软实力,因为它属于粘性实力,一国经济的成功必定是其吸引力的重要基础。军事实力同样如此,武装力量的运用及威慑是强制行为,属于硬实力范畴,但一部运转良好的军事机器加上活跃的军事外交活动有助于塑造良好的国家形象,从而提升一国的软实力。面对这些矛盾,奈承认:“在现实情势下,有时我们很难区分经济关系中的哪一部分由硬实力构成,哪一部分又是由软实力构成。” 77
软实力理论的第二个局限性是其大小难以被测定和衡量。研究国家实力的通常方式是枚举实力得以行使的基础或资源,学者和政治家们往往根据国家所拥有的资源,来衡量国家拥有实力之大小。一般说来,资源是实力的基础或源泉,一个国家拥有的资源越多,其实力就越大。但是,构成国家实力的资源很多,包括人口、领土、自然资源、经济规模、军事力量、政治稳定性等诸多要素。很明显,在实力资源的诸多要素中,有一些要素很抽象,难以衡量。不仅如此,正如前文所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各构成要素在决定国家实力大小中的分量不完全一样。例如,在18世纪欧洲的农业经济国家中,人口是至关重要的权力资源,因为它是税收和征兵的基础。而对于19世纪的欧洲大陆国家来说,铁路系统的运输能力和机动能力成为重要的权力资源。
长期以来,人们往往倾向于关注那些相对有形的或者具体的实力资源要素,因为这比较容易衡量一个国家实力的大小及判断一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实力地位。然而,这种做法往往忽视了构成国家实力基础的那些无形的和抽象的要素。鉴于此,奈试图改变这种实力分析的方式,从而提出了软实力概念。
然而,软实力资源的非物质性和抽象性形态所导致的不确定性,是软实力理论遭到批评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正如《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家吉姆·霍格兰(Jim Hoagland)曾抱怨说,软实力像全球化一样是一个弹性过大的概念,以至于毫无用处。对此,奈认为,霍格兰并没有理解实力资源和实力行为的差别。他仅把看得见、摸得着的有形资源视为最重要的资源,这是错误的。78事实上,对软实力资源加以量化是可能的。在《软实力:世界政治的制胜之道》一书中,约瑟夫·奈利用统计数据和图表,试图对软实力资源进行量化分析。这可以从他对美国、欧洲所具有的软实力资源的描述和分析中体现出来。
他所列举的可以量化的美国的软实力资源包括:美国所吸引的外国移民人数;美国出口的电影和电视产品数量;在美国就学的外国留学生数量;在美国教育机构中的外国学者数量;美国出版书籍的数量;美国电脑网站数量;获得物理、化学和经济学诺贝尔奖的美国人数量;美国人发表的科技论文数量等等。79在上述指标方面,美国均居世界首位,由此可以了解美国文化的吸引力。此外,他还通过几组统计数据,来衡量美国的软实力。这些统计数据包括:2002年世界上43个国家对美国科技水平、音乐、电影、电视、民主思想、做事方式、理念与习惯等等的评价;1982-2003年西欧主要国家对美国有好感的人在当地人口中的比重等等。值得注意的是,他还用统计数据来说明美国现政府的单边主义政策损害了美国的软实力。比如,他在书中引用了英国广播公司2003年在11个国家(包括美国)进行民意抽样调查的统计结果:65%的人认为美国很傲慢。80
值得注意的是,奈通过一些具体数据对比,认为欧洲是美国最大的软实力竞争对手。当前,世界上10种最流行的语言中就有5种属于欧洲语言,其中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把伊比利亚半岛同拉丁美洲联系在一起,英语是美国和广大的英联邦国家的官方语言,而将近50个法语国家的首脑每两年定期会晤,讨论共同关心的问题;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数量上,法国居世界首位,英国、德国和西班牙分列第三、第四和第五名;在诺贝尔物理和化学奖得主数量上,英、德、法分别列第二、第三和第四位;在音乐产品的销售量上,英、德、法分别列第三、第四和第五位,仅落后于美国和日本;德国和英国的图书销量分别列世界第三和第四位,其互联网网站的数量分别列世界的第四和第五位;去法国旅游的人数超过去美国旅游的人数;英国和德国是世界上吸引政治避难者申请避难最多的国家;法、德、意的婴儿存活率都高于美国;几乎所有欧洲国家的海外发展援助在国内生产总值中所占的比重都大于美国;足球是欧洲最重要的体育项目,它比美国的橄榄球和棒球更具全球性,等等。81
客观而言,奈在软实力资源的量化分析上所做的努力,确实有很大的意义,也能给研究者们一些有益的启示。一个国际行为体在国际舞台上所拥有的软实力,的确可以从一些可量化的统计数据中部分反映出来。在这方面,还有很多可供研究者们进一步深入探讨的课题。然而,从根本上说,软实力的大小无法准确量化。即使软实力资源的大小可以被粗略计算出来,我们仍然难以判断软实力资源到底起了什么样的作用,或者说它们对某个国家的行为产生了多大的作用。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因此指责奈的软实力理论缺少“科学性”。如果用“硬科学”的标准来衡量国际关系理论,那么所有的国际关系理论都不准确,都不科学。
因此,尽管软实力理论作为一个新理论,谈不上成熟,体系上也不完整,但它对于我们认识和研究国家实力的变化情况及其对国家安全的影响,很有帮助。同时,软实力理论的提出拓宽了我们的视野,丰富了我们的认识,反映了国家实力变迁或变革的本质。国内甚至有学者认为,“软实力理论研究代表了一种发展趋势,有望在21世纪成为国际关系理论学的一个支柱理论”。82现实中,在全球化进程下,软实力也是国家综合实力中不可或缺的方面,对一些大国特别是有远大抱负的国家来说,软实力更是实现国家战略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
(第二章 国家软实力的构成
国家作为当今国际政治主要行为体之一,对世界安全与发展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软实力是国家综合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重要性不断上升,逐步成为衡量国家间实力变化和研究国家对外政策走向的重要指标。根据奈的定义,国家软实力的构成主要包括文化、意识形态、外交政策和对国际制度的掌控等内容。除此之外,本书还认为国家的国内政策、制度创新能力、领导人的个人魅力等等在一定条件下也能够转化为软实力。由于篇幅有限,本章只对国家软实力的主要构成进行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