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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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登龙门,欲展宏图(1)

§§§第一节初涉政坛,卧薪尝胆

庆历二年的这次殿试共取进士839人,这次科举是北宋一朝最著名的科举考试之一,因为本科涌现了大批在此后的北宋政坛上占据重要地位的人物。最令人的惊奇的是本次科举甲科进士前四名中后来有三人做过大宋朝的宰相,这在此前历代都是闻所未闻的奇事,这三个人分别是王珪、韩绛和王安石,而他们三人的名次也正好是从第二至第四排序下来,不能不让世人惊叹世事的巧合。

进士及第后王安石等人需要在京城做短暂的停留,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将要被外放到地方时做官,在这段时间里,王安石与同科友人谈古论今,过的好不惬意。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朝廷的任命状下来了,王安石以秘书郎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简称淮南签判。接到任命后,王安石很快打点好行装匆匆踏上了赴任的旅途,开始了他全新的人生历程。

在此我们简单的介绍一下关于宋朝官制的一些情况。

宋沿唐制,官名官品不变,但内容有所不同。

在中央,中书门下主管行政,一把手就是宰相,全称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副宰相称“参知政事”,简称“执政”;枢密院主管军事,一把手称“枢密使”,副手称“枢密副使”,或“同知枢密院事”。两府合称“中枢”。理论上,枢密院与中书平级,都算国家领导人。但实际上,很多人把当宰相作为自己为官的最高目标,没有几个人把做枢密使当作一回事。

中央另设三司,包括盐铁司、度支司和户部司,主管财政,一把手称“三司使”,职位仅次于宰相,又称“计相”,副手为“三司副使”或“三司判官”。两府三司互不相干,由皇帝直接领导。这是当时中央机构的大致格局,后来神宗自己改过一次,史称元丰改制。

在地方,行路、州、县三级建制。仁宗时全国设十五路,一路相当于现在一省。王安石当时所在的淮南东路就是其中一路。路的主要领导是节度使和观察使,但这两个官职在宋朝基本上是个名义,并不常设。

路的常设职位有:

“转运使”,全面负责,是实际上的一把手。

“经略安抚使”,主管军政。

“提点刑狱使”,则主管司法,王安石就曾做过这个官。

“提举常平使”,主管财政。

四权分立,直接受皇帝领导。

从人口上来说,路下所设的州,只相当于现在的县,而宋时的县,则仅相当于现在的乡。

在淮南上任三个月后,王安石请假回乡看望自己尚在老家的祖母,当然一是为了省亲,还有一件事就是为了成亲。这次回家期间已经23岁的王安石迎娶了他的表妹吴氏,也就是他舅舅的女儿,这一年吴氏19岁。见到舅舅时,王安石想起了当年的那个神童方仲永,但是舅舅告诉他方仲永已经才华尽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王安石无奈地笑了笑,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而《伤仲永》一文就是在此之后做出的。

既然回到了老家,王安石就不能不去看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当年与自己在京师相遇后便结成好友,此后书信往来不断的曾巩。因为曾巩也是抚州人,他第二次科举再次失利,不得不在家中继续等待着下次机会。谁知还未等他前去拜访年长于自己的好友,曾巩听说王安石回乡后就已经等不及找上门来了。好友相见自然是万分高兴,相谈甚欢。曾巩曾作诗《过介甫》记叙他与王安石的这次相见,诗云:

日暮驱马去,停镳叩君门。

颇谙肺腑尽,不闻可否言。

淡尔非外乐,恬然忘世喧。

况值秋节应,清风荡歊烦。

徘徊望星汉,更复坐前轩。

两个才子的相见,诗文附和当然是少不了的。王安石这次回来新作了一首名为《还自舅家书所感》,曾巩读后立即附诗一首《酬介甫还自舅家书所感》。王安石在临行前又去回访了曾巩,临别时王安石作《同学一首别子固》赠予曾巩。无论是对曾巩还是王安石,他们之间的诗文附和、往来的数量在他们的一段时期的作品中都占据了相当多的部分,可见二人之间的关系是异常亲密的。

在家乡的日子里,王安石思考了很多,包括他的过去和未来。在回忆过去时王安石写下了一首长诗《忆昨诗示诸外弟》,诗云:

忆昨此地相逢时,春入穷谷多芳菲。短垣囷囷冠翠岭,踯躅万树红相围。

幽花媚草错杂出,黄蜂白蝶参差飞。此时少壮自负恃,意气与日争光辉。

乘闲弄笔戏春色,脱略不省旁人讥。坐欲持此博轩冕,肯言孔孟犹寒饥。

丙子从亲走京国,浮尘坌并缁人衣。明年亲作建昌吏,四月挽船江上矶。

端居感慨忽自寤,青天闪烁无停晖。男儿少壮不树立,挟此穷老将安归。

吟哦图书谢庆吊,坐室寂寞生伊威。材疏命贱不自揣,欲与稷契遐相希。

旼天一朝畀以祸,先子泯没予谁依!精神流离肝肺绝,眦血被面无时曦。

母兄呱呱泣相守,三载厌食钟山薇。属闻降诏起群彦,遂自下国趋王畿。

刻章琢句献天子,钓取薄禄欢庭闱。身著青衫手持版,奔走卒岁官淮沂。

淮沂无山四封庳,独有庙塔尤峨巍。时时凭高一怅望,想见江南多翠微。

归心动荡不可抑,霍若猛吹翻旌旗。腾书漕府私自列,仁者恻隐从其祈。

暮春三月乱江水,劲橹健帆如转机。还家上堂拜祖母,奉手出涕纵横挥。

出门信马向何许,城郭宛然相识稀。永怀前事不自适,却指舅馆排山扉。

当时髫儿戏我侧,于今冠佩何颀颀。况复丘攀满秋色,蜂蝶摧藏花草腓。

令人感嗟千万绪,不忍苍卒回骖騑。留当开樽强自慰,邀子剧饮毋予违。

这首诗概括了王安石从记事起到现在的十余年的历史,生动地再现了他的成长历程。清朝著名政治活动家、学者梁启超在《王安石传》中认为:“此乃不啻公(王安石)二十三岁以前自述之小传也。其天性孝友之纯笃,固盎然溢于楮墨间,而所谓欲与稷契遐相希者,盖自弱冠时而所志固已立矣。”这首诗也成为后世研究青少年时期的王安石的最重要的材料之一。

回乡探亲的时间过得很快,王安石辞别祖母,再次踏上了回扬州的路途。淮南签判是王安石入仕后做的第一份工作,他自然想利用这个机会来实现自己远大的抱负。然而签判只是一个掌管文书事务的小官,说白了就是知州的幕僚而已。王安石并不能在这个位置上有什么作为,但是又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安心等待机会。于是,王安石除了处理一些日常公务,把他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当然他读的不是死书,而是要从中领悟治国之道,这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蔡條曾在《铁围山丛谈》里记了一个这样一个故事。话说在扬州的官衙里,栽着一盆有名的菊花,名为“金腰带”,当时的人都以为是富贵花,可以知人富贵。花开之时,多吐三蕊,但有一天,却有一朵吐了四枝蕊。

正巧,韩琦,字稚圭,相州安阳(今河南省安阳市)人,为北宋名臣,历经三朝。两度拜相,有“宋朝第一相”之称)手拿公文,在官衙的大院当中思考着一些琐事,无意间看到了这朵四蕊菊花,心里十分高兴,就请了当时同在扬州的监郡王珪和王安石一道赏花,为了和“金腰带”里的四蕊对应,韩琦又请了一个客人。但事有凑巧,那位客人却因为临时有事情来不了了,韩琦只好和王安石、王珪三人赏花,谈笑风生之间,突然有人来报,故相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出差路过,前来看望韩琦,四个人便一起赏花,言谈甚欢。

这本是一个普通的记事,也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但蔡條却偏要故弄玄虚,在故事结尾说:韩琦、王安石、王珪、吕公著四人先后为相,正应了金腰带吐出的四蕊之兆。于是,这则笔记的味道就全变了。

就在扬州任上的第一年,北宋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在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的呼吁下,仁宗皇帝最终采用了范仲淹呈上的《答手诏条陈十事》中的大部分建议,宣布实施变法,史称“庆历新政”。范仲淹所提出的改革方案是以整顿吏治为中心,他希望通过提高官僚队伍素质来缓和阶级矛盾,进而达到克服危机,稳定统治秩序的目的。一时间大宋朝似乎又重现了建国初期的欣欣向荣之景。王安石对这次改革自然也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但是他总觉得改革似乎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因为缺少实际经验,他也不能提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只能时刻注意着这次改革的成效。果然好景不长,由于“新政”针对的是官僚阶层,也就不可避免地触犯了特权阶层的既得利益,这自然招致他们的强烈反对。保守派官僚和受到打击者向皇帝恶意攻击范仲淹等人结朋党、欲叛乱。这些诬告动摇了仁宗皇帝的决心,范仲淹无法再继续正常工作,最终他只能被迫自请调西北前线任职,富弼、韩琦等与变法有关的人也都被贬官罢职。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初,新法皆被废除,全国刚刚有所好转的局面再次陷入了危机之中。

“新政”的失败无疑让王安石深感惋惜,但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变法改革的决心。庆历五年,也就是在扬州任上的第三年,韩琦被贬为扬州知州,成了王安石的顶头上司。按照常理,才能卓越、力图革新的韩琦应该会对这个才华横溢、志向远大的下属高看一眼,但是事实却恰好相反,他们之间一直都没有建立起融洽的私人关系、甚至在后来还曾因为政见不同相互攻击过对方。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王安石与这个自己结识的第一位名臣的关系的不融洽呢?对于这个问题,一些宋人的笔记中都有描述,他们多认为是因为王安石的品格原因造成了二人的不和。但是这些人大多与王安石有利害关系,或是不满其思想,或是沿袭他人观点,对王安石的评价多有不公。因此对于这些人的记录必须详加考证取舍。《名臣言行录·后集》记载了关于韩、王二人的这样一个故事。

韩琦为扬州知府时,王安石为签判。王经常通宵达旦读书,困的时候随便趴在桌子上就眯一会,经常刚一睡就到了该工作的时候了,于是他就只能急急忙忙地往工作地点跑去,常常都会因此来不及洗漱。韩琦见到王安石这个样子,认为这个年轻人估计是夜里饮酒作乐,才会以这个样子出现的。因此,他有一日找了个机会对王安石说:“你还年轻,需要的是多读书,不能轻易地放弃自己。”王安石听后,并没有为自己做辩解,只是低头不语。而当他退下的时候曾对人说过:韩公不懂我。后来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韩琦终于认识到了王安石的才能,想要收他为门生,但是王安石却始终都不肯接受。这就是王安石的为人,简单而纯粹,他一直认为,清者自清,不辨亦清,浊者自浊,万辨尤浊。这个故事在许多史料、笔记中都有记载,可信度颇高。

同时,据说王安石经常与韩琦因为政见不一而产生分歧。最终韩琦与王安石这两个北宋时期重要的风云人物在朝夕的相处中却因为诸多误会没有能够结成融洽的私人关系。虽然这两人之间没有能够结成良好的私人关系,甚至一度攻击过对方,但这些攻击都是因为政见的不同,二人也不是那种水火不容的关系。王安石的作品中有数篇都与韩琦有关,而且这些作品几乎都是对韩琦的褒扬,并无半点不敬之意。如他在《先状上韩太尉》中曾说过:“昔者幸以鄙身托于盛府,无博才以参筹策之用,有疏节以累含容之宽。”甚至在后来他还曾批评自己早年对韩琦的偏见,说自己:“久而再惟,滋以自愧。”赞扬韩琦有“忧国爱君之操,任民恤物之方”,所以能够“宾礼贤豪,包收疵贱”。当然,此乃后话。

§§§第二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王安石已经在扬州任上干了三年,他的任期已满。由于和知州韩琦相处的并不融洽,因此任期一到王安石便立即离开了扬州,回京师述职。按照宋代的制度,进士高第(前五名)后,是可以献文向朝廷请求任馆职的,因为那个时代重文轻武、特别是馆职,能够进入那里的都是被认为文采一流的人物,这也是一条更能快速升迁的道路。但是王安石并没有选择这条路,他认为自己缺少实干的经验,工作阅历也不足,他想着先寻找一个地方来试验他的想法,因此主动要求外放至地方。

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王安石如愿以偿被任命为鄞县(今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知县。这一年,王安石28岁。虽然这次他做的不过是一个小县的县令,但这也足以让他很兴奋了,因为他不再是别人的幕僚,而是可以自己做主了。接到任命后,王安石怀着激动的心情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个沿海的小城。刚一到任,他就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鄞县是王安石从政后的第一块试验田,他在治理鄞县的时间里,把自己多年以来积累的想法和抱负统统用在了这里,此地也寄托着他莫大的期望。在鄞县任时,王安石做出了相当卓越的成绩,他把鄞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一派繁荣之景。王安石在鄞县任上做出的成绩最为令人称道是在那里兴修水利。初到鄞县的王安石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发现全县只要一到旱季就极度缺水,尤其是农业用水。按说鄞县是个水源十分充足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于是,王安石决定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决定解决方案。据《王安石全集·鄞县经游记》记载:

庆历七年十一月丁丑,余自县出,属民使浚渠川,至万灵乡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鸡山,观碶工凿石,遂入育王山,宿广利寺,雨,不克东。辛巳,下灵岩,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谋作斗门于海滨,宿灵岩之旌教院。癸未,至芦江,临决渠之口,辅以入于瑞岩之开善院,遂宿。甲申,游天童山,宿景德寺。质明,与其长老瑞新上石望玲珑岩,须猿吟者久之,而还食寺之西堂……

他的这次考察共用去了13日,走了数百里路,所到之处王安石都详细记载了当地农田水利的现状。

通过这次走访,他对当地水利建设的总体有了一个客观真实的认识,并得出了结论。王安石认为:

鄞之地邑,跨负江海,水有所去,故人无水忧。而深山长谷之水四面而出,沟渠浍川十百相通。长老言:钱氏时,置营田吏卒,岁浚治之。人无旱忧,恃以丰足。营田之废,六七十年,吏者因循,而民力不能自并,向之渠川,稍稍浅塞,山谷之水转以入海而无所潴。幸而雨降时至,田犹不足于水;方夏历旬不雨,则众川之涸可立而须。故今之邑民最独畏旱,而旱辄连年。是皆人力不至,而非岁之咎也。

大意是说,鄞在五代时期曾重视兴修水利,还曾设置营田官吏专门负责疏浚河道,因此此地的人民一直没有干旱的烦恼。但是到现在那些原来的设施都已经荒废了几十年,而本地的官员们却都不顾民生,根本不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导致鄞县今天这个状况的不是因为老天而是因为人的不作为。既然找到了事情的原因,王安石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解决这一问题。他召集部署制定了一套兴修水利的方案──开渠、筑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