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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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方浩

何善站着不动,只盯着那支骑行队伍在黄昏中远去。文清上前说道:“你认识他们吗?”

何善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刚还略有成就感地和文清说杀了姓方的那小子为小梅报了仇,结果就撞见一个和那姓方的长相相似的人,如同吞了只苍蝇,憋得难受,愤怒的情绪随着声音抵到喉咙却喷发不出来。

文清推了推何善,“怎么了你?”

何善像是心里已斗争了百回千回,气喘吁吁地向文清请求道:“文大人,我知道你对我好,也请文大人再帮我一回,明天我们到达岐州,能否放我回去一趟罗坊镇……”

还没等何善说完话,文清推了下何善脑袋,立即喝止道:“想啥呢,别给我胡思乱想,让我把你送到军队位于岐州的集合地,在我把你转交给军方前,你给我老实呆着,哪都别去,也不可能去。若是我不能把你送到目的地,我就要跟着你倒霉,我怎么可能答应你回你老家!”

何善情绪激动起来,大着嗓门说道:“文大人,你可知道我刚才看见了谁?”

“你看见谁了?”

何善越说越激动,“那个姓方的,我杀死的那个姓方的,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啊!”

文清抿了抿嘴,眉头紧锁,“你说的那个姓方的,是不是活着,跟我没有关系,我的任务就是送你到军队集合地。你若有其他想法,等你入伍了再说。不过有一点我要跟你讲清楚,你入伍后若是脱离军队当了逃兵,你的死罪可就免不了了。到那时,别说我文清,谁都保不了你!”

何善愤怒说道:“我还考虑入伍干嘛,我现在想的是为什么我杀的人他没有死,他明明应该死了呀!我刚看那姓方的,骑着马也看了我一眼,他明明活地好好的呀!而且就算他没死,为什么我被判了死罪!如果不是这次我有机会入伍,是不是我和小梅都死了,结果那姓方的小子一点事没有?我和小梅就白白地死了?!”

文清恶狠狠朝何善骂道:“他娘的,谁告诉你那姓方的人死了,是你自己自作多情以为杀死了那姓方的,一厢情愿一心要赴死,你懂吗,你个白痴!”

何善被突然暴发的文清惊住了,婆娑着泪水,一字一字说道:“文大人的意思是说,那姓方的本来就没有死?小梅岂不是白死了?那我凭什么要被杀头?而且文大人早就知道这一切,是吗?”

事已至此,文清见何善已悲愤难耐,不得不安慰道:“你被送到我们监狱时,我看过你的卷宗,卷宗里并没有说你杀死了谁,连姓方的那人名字提都没提,依我多年的经验判断,多半是你要杀的人并没有死。你从来看不到自己的卷宗,只是自己刺了那姓方的人一刀,周围的人也说你杀了人,你就当真以为自己杀死了人。”

何善哭着说:“那为什么我还要被杀头?”

文清说:“我不知道你说的姓方的那户人家是谁,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大概猜到姓方的那户人家在你们岐州有权有势,官府的人不愿得罪姓方的那户人家,于是就给你判了个死刑,然后把你送到我们位于秦州的监狱。这样,也就没人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既然是这样,那我更要回去了,我要报仇,小梅不能白死!”

文清给了何善重重一巴掌,骂道:“你清醒点,这些人有权有势,不是你能得罪的,你老老实实去参军,别再制造事端,不然你要害我丢官!”

何善听到这,想要嚎啕大哭,又怕惹得周围人注意,只得极力憋着哭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文大人你先前还要我感谢朝廷,要我别做抗争,我当真以为朝廷还能公正待我,想不到我却被骗得好惨!若不是我有机会从监狱里出来看到那姓方的,是不是我到死都被蒙在鼓里?我们穷人的命就这么贱吗,随便被你们有权有势的人拿捏?”

文清逐渐不高兴了,“我看守犯人那么多年,像你这种有冤屈的人见怪不怪了。你觉得朝廷对你不公又能怎样,你还能作何反抗,就凭你还能造反不成!况且朝廷里也不全是恶人,你不要以偏概全否定掉所有人!”

何善哭声减弱,已是无言以对,但更像是对现实的无能为力。

文清见何善情绪渐平缓,塞给何善两个馒头给他啃,“等你到了军队,你就当之前的你死了一次,你要振作起来,开始第二次人生,忘掉之前的爱恨情仇,伤心事只会给你带来烦恼,你只有看见光亮,才能活得越来越好。另外,我还想要告诉你,你的家人教你的没错,人就是要一心向善,只有这样,人与人之间才会越来越美好。”文清说罢,起身走开,命一名狱吏盯牢何善,怕他有过激举动。

半夜,月朗星稀,驿站外只有虫鸣鸟叫以及沙沙的风吹树叶声,驿站里的大家都睡了,唯独被看守在柴房的何善还在回想着报仇一事而始终未合眼。夜深人静之时,恰是让人更多思考,过去的幸福与不幸,通通都被何善反复想了很多遍。

忽然,柴房的窗外有人影掠过,何善一下子精神亢奋起来,死死地盯着窗户。大家打着呼噜声睡得正香,不敢打扰所有人,只好轻轻戴着枷锁挪着屁股爬到值班看守的狱吏身边,小声在狱吏耳边说道:“大人,外头有贼!”

陷入沉沉梦乡的那名狱吏哪经得起这么一惊一乍,听到有贼,抓贼的肌肉记忆被唤醒,腾的一下坐起来,大叫道:“哪里有贼?哪里有贼?”

结果整个柴房的所有人被狱吏的叫声唤醒唤醒,有的慢慢睁眼,有的则是突然亢奋。何善也被吓着了。

还没等大家做出第二反应,突然两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抡起砍刀就向何善砍去。

何善一直精神亢奋,借住枷锁和手铐抡来抡去,一点没被砍着。

大半夜的,柴房里光线又不好,这两彪形大汉想要精准砍到何善怕是没那么容易,显然嘀咕了抹黑杀人的难度。结果是十个戴着枷锁的囚犯、一个狱吏和两个彪形大汉在不大的柴房里人挤人,本来是场暗杀,搞得像是小孩子玩躲猫猫。好在囚犯人多,仗着人多势众,没几下子就用手脚把这两彪形大汉给束缚住了。不知道这两彪形大汉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还是低估了这伙重刑犯的能力,他们要知道,这可都是重刑犯,哪个人不是经过了大案要案的历练,犹如关公面前舞大刀。

喊声惊动了驿站的其他人,待其他房间的文清和狱吏赶到,拿着灯笼往这两个彪形大汉脸上一照,只见这两彪形大汉连黑色的夜行服都没穿、面也没蒙,一声锦衣装扮,不像是来搞暗杀,倒像是走错了房间。有人认出了这两人,“这两人不是傍晚时从驿站离开的人吗,就骑着高头大马的那伙人。”“是啊,是啊,就是他们。”

这下文清全明白了,对这两人说道,“你们是来杀何善的吧,谁要你们来的,他们在哪?”

何善也猜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应该就是那姓方的骑马离开驿站时也认出了何善,估计那姓方的也是心有不甘,命这两人半夜杀进驿站,意欲亲自除掉何善。

这两人紧闭嘴唇不愿吭声,一个胖乎乎的犯人抡起大脚毫不留情地就朝其中一人的脸踩去,大骂道:“小样你是活腻了,从来只有我们欺负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欺负咱们了!”

胖子犯人的这脚真是势大力沉,踩的那人脸顿时七扭八歪,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人含含糊糊地说道:“是方少爷让我们来的。”

“来干嘛?说清楚!”胖子又是一脚。

“杀一个叫何善的人!”

众人这时纷纷看向何善,何善则默不作声。

“带我们去见你那方少爷!”文清说罢,和一名狱吏拎着两人往屋外走。

有一人立在驿站外,道貌岸然,像是等候多时。文清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正是何善所说黄昏时骑马离开客栈的那姓方的人。

那姓方的气势很足,倒也不避讳,见文清和一名狱吏拎着两人走近,不作揖,直接开头向文清说道:“这位大人是秦州监狱的吧,在这里幸会!”

文清见姓方的这小子没点怕的意思,只得说道:“在下是秦州监狱的典狱长文清,我听别人说起过你们姓方的人家,可不同于一般的平民百姓,居然大半夜的搞暗杀,不光彩吧?”

“暗杀?文大人搞错了吧,你看我们戴面罩了吗?我们可是光明正大地杀。杀人对我们来说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那姓方的人说:“既然文大人听闻过我,那我也不避讳了,在下是岐州的方浩,当今的原州刺史李贤是我舅舅……”

“行了行了,你不用过多自我介绍,我对你们家族的内部关系不感兴趣,也对你和何善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我要告诉你,我们此行是有任务在身,上级要求我们安全地把囚犯送到目的地,希望方公子不要给我们添乱。我们是为朝廷卖命,若是任务完不成,这事要是被你舅舅李刺史和朝廷知道,恐怕也驳了他在朝廷中人前的面子。何善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小事一桩,但驳了李刺史的面子可就事大啊。想必方公子不愿看到自己舅舅在朝廷里难堪吧?”

方浩低头沉思片刻,轻蔑一哼,“好吧,感谢文大人提醒,那我们就不打搅了,我们这就离开此地。如果我没记错,下个月就该姓何的那小子行刑了,请文大人转告他,等他行刑时,我会命人到场为他敲锣打鼓,欢送他离我们而去,呵呵!”

文清听出了方浩家族有权有势,不敢怠慢,只得将两人放了。那两人和方浩慢悠悠骑上马,回头望了眼柴房方向,便驶离了。

文清见方浩的马蹄声远去,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心想,“这方家可惹不起啊,刚才我跟方浩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看来,方浩并非跟踪我们而来,还不知道我们此行是送何善去参军入伍。方浩若是知道何善没有被行刑,估计也未必会善罢甘休。”想罢,文清走进柴房,跟何善说道:“那人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

何善不作声,也不知是喜是忧,之前还想着再去寻姓方的那人报仇,想不到姓方的人真是仗着自己有权有势而无法无天,先自己一步找上门,搞半夜行刺,好在众人帮忙,姓方的才没有得手。

第二天,文清押解队伍到达目的地——位于岐州北郊的军队集合地。文清领着何善等犯人到报到处报到,双方确认好人员信息后,文清当面亲自解开挂在何善脖子上的枷锁,“你现在正式入伍,算是重获了一半自由,以后你是军爷,我是官爷,我们若是有缘再聚,还得互相关照下啊。”

何善不作声,似乎还有所顾虑。

文清一巴掌挥到何善脸上,但未用力,似凶未凶,“这是我最后一次打你,以后我也没机会再打你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别痴心妄想,罗坊镇离这里也就十几里地,你还想着报仇是么?”

何善摇了摇低垂的头,似乎不再有了当初的执念,“当初我在村子里,谨记家人教诲,老实本分,一心向善,自认自己在村子里人缘还不错,可为什么那姓方的没有死这件事,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告诉我呢?”

“老百姓都活得不容易,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多管闲事,那姓方的人家势力这么大,岂是普通老百姓敢管的。你应该要体量他们。”

何善待枷锁和手铐解下,顿时觉得久违的轻松,“谢谢文大人的关照,你的教诲我一定谨记在心,若是将来我有出息了,定当报答文大人对我的恩情。”说罢,何善双膝跪地,向文清叩谢。待何善起身,文清已转身要走。

“记住,做人还是要一心向善啊,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人生要向前看才有希望。”文清头也不回,只是挥挥手。

“谢文大人。”何善双手作揖,向远去的文清喊道。

文清和三名狱吏离开军队,向西返回,聊了起来。一名狱吏问文清:“文大人真是好心肠,我们都很受感动。”

文清笑了笑,“我是穷苦人家出生,还算混得不错的,可这世上确实有太多不公是我们穷苦人家管不了的。我出于同情,尽量多帮帮他。”文清顿了顿,“他在我们监狱的这段时间,他的两位姐姐曾找到我这里来,只求能见上自己的弟弟最后一面。可岐州将他移交给我们监狱时,曾经叮嘱我们,绝不能让他见任何人,我只能奉命行事,不论他的两位姐姐如何求我,我都没法答应他们见上一面。你看,这就是穷人的悲哀,连见上最后一面的机会都被别人拿捏住,可怜啊!”文清哀叹着摇摇头,“何清以后的路要看他自己怎么走了,我算是帮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