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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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程知节夜梦

黑夜中,程知节行走在一望无垠的沙漠,看见前面有一处篝火。他走上前去,竟是褚遂良和长孙无忌在烤火。他们身子瑟瑟发抖,不停念叨:“没体温,好冷啊!”

程知节奇怪地问道:“良兄和无忌兄,怎么在这里烤火啊,为何不回家!”

“家?哪还有家啊!”褚遂良遗憾地摇头,“我被贬后,在南方各地流放,早就有家不能回。”

“那你们在这里是要怎样啊?”程知节问。

“刚好路过你的地盘,顺道来看你啊!”褚遂良说:“我们结伴赶去西天的。”

程知节这才恍然大悟,说:“良兄,你们去西天是什么意思…”

褚遂良吸了吸鼻涕,叹气道:“你还不知道啊,我都死了半年了!”

长孙无忌笑道:“你比我好,我是被诬告要谋反,一气之下上吊死的,呵呵!”

“什么?”程知节吓住了,“是谁害的?”

“还能有谁,你也不看看是谁贬了我们的官!”褚遂良生气地说道。

“武皇后!”程知节说罢,怔住了。

“你看你,连我们死了都不知道,真是世态炎凉啊!”褚遂良讥讽,“可不像你,继续坐在高堂圣殿内享受着荣华富贵,你可记得先帝对你的关怀厚爱,你忍心将兄弟抛弃不管?”

褚遂良和长孙无忌同受李世民遗诏辅政,因反对李治立武则天为后,故遭武则天清洗出朝廷。褚遂良被贬官后抑郁不得志,在流浪的途中死去。长孙无忌也因反对武则天而被诬谋反,悲愤之下自缢而亡。

长孙无忌哀叹道:“你和我同为受先帝器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你可以不管兄弟我俩,但你不能不管大唐的安危啊!”

程知节疑惑地问:“此话怎讲,我不是仍在兢兢业业地效命朝廷吗?”

褚遂良插话笑道:“凌烟阁可是我题的字啊!”

长孙无忌哭道:“现在妖后当政,朝廷危矣,可惜了我们随先帝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啊!”

程知节不满地说:“你怎么乱说话,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况且只要还有我在,大唐就不会有亡国的那一天!”

“你还记得你来西域前,我们是怎么跟你交代的吗?”长孙无忌问。

“当然记得,不然我来这里干嘛?”程知节回道。

篝火焰这时呈现出一米高的龙模样,长孙无忌伸手入篝火中,取出个烧得通红的物体,“西州的命门就是火龙珠,所以你一定要看护好它啊,没这玩意镇住西边的妖灵,大唐的西边不保啊!你可千万别忘了你来西州的隐形使命。”

程知节以为长孙无忌意指此物是火龙珠,即想拿来。

长孙无忌连忙喝止:“小心,烫手的!”

程知节奇怪问:“你不是要将火龙珠给我吗?”

长孙无忌开玩笑地敲程知节的脑袋:“你想什么呢,火龙珠不是在你西州的可汗堡塔楼顶吗?”

“那你手里拿的通红的东西是什么?”程知节问。

“我又没说我手里拿着的是火龙珠,你瞅它干嘛?”长孙无忌吹口凉气,通红的物体逐渐变凉,这才看分明是个红薯。

程知节诧异。

褚遂良笑道:“别老吃红薯啊,吃多了会走气的。”

长孙无忌说:“管它呢!”刚说完,他响亮地放了屁,一股青色的烟雾从他屁股后喷出来。长孙无忌大惊,连忙将红薯扔了,叫道:“哎呀糟糕,走气了!”边喊边赶紧双手捂住屁股。

程知节奇怪地问:“你放的屁怎么是青烟冒出来?”

“你死了就知道了,呵呵!”褚遂良笑道,“这里只有你能吃了。”边说边从长孙无忌手里夺来红薯塞给程知节。

“哦,对了!”长孙无忌忽然想起什么,对程知节说:“我们此番顺道来看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程知节问。

“你在西州留不长了!”长孙无忌说。

“什么意思,是说我要死吗,还是我会离开西州!”程知节害怕起来。

“看我表情。”褚遂良指着自己面露遗憾的表情,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们已经说的够多了!”

“还有!”长孙无忌补充道:“记得有时间给我们烧纸钱啊。我们死时走得太急,身上都没带什么银两。”

“好的,我记住了。”程知节说。

交谈罢了,褚遂良邀着长孙无忌朝西走去。

程知节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看看屋子四周,刚才只是个梦。他感觉面庞有湿润,摸了摸眼角,自己竟然哭了。“屁股底下什么东西啊?”他屁股底下像是压住个热乎乎的东西,急忙摸出来,穿好衣服,点亮桌上的蜡烛一照,竟是颗红薯。“火龙珠!”程知节大惊:“他们真的来过这里!”桌上还一封匿名书信,原来程知节白天时就已收到这封讣告长孙无忌死讯的书信,再想到半年前刚凄惨离世的褚遂良,曾经共同奋斗的一个个好友离世,不禁让其悲伤过度而潸然泪下,做梦都梦到他们,“他们是托梦来的!”

“把苏定方叫来。”程知节打开屋门吩咐门前侍卫。

此时已深夜,程知节想到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在梦中提醒他会离开西州,竟有些害怕,已无心就寝,泡壶热茶,在卧房内踱来踱去,听到窗外狗吠人声,便心怀不安地开窗朝外观望,却只见星星般的百姓灯火,不见人头攒动,再朝下看可汗堡的守卫,一切照常有序,这才心安地合上窗户。这些日子的事情太杂太乱,压抑的气氛让程知节时常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过了会儿,“程将军,苏将军已到。”门外侍卫敲门说。

“让他进来!”程知节回道。

深夜时分,单独叫来苏定方,准不是好事。苏定方小心地问:“程将军,我回城时才见过你,这么晚又叫我来…”

“肯定不是好事,不然不会这时候又要见你!”程知节说。

“那是为何事?”苏定方有些不祥。

程知节右眼皮跳跳,“不知怎的,今晚突然有些不安,我刚做梦梦见褚遂良和长孙无忌了!”他忍不住心里发毛,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估计是将军您太思念他们了!”苏定方安慰。

“也许吧!”程知节叹道,“但在梦里,他们告诉我说,我在西州呆不了多久了。”

“呃?”苏定方有些吃惊,心想该不会是程知节在试探自己吧,嘴上却说,“这是为何,难道有人要加害程将军?他们有说为什么吗?”

程知节小酌了口茶,摇头说道:“就因为他们只说了一半,所以我猜不透才放心不下啊!”

“这只是个梦而已,程将军多心了!”苏定方说。

“不会的,我相信褚遂良和长孙无忌他们说的是真的!”程知节说。看来他已将梦信以为真。

“那程将军有何打算呢?”苏定方问。

程知节深情地看着苏定方:“你觉得你能在西州呆多久?”

苏定方慌张地心乱了,不敢与程知节对视,强装镇定,“朝廷要我呆在这里多久,我就呆多久。若是朝廷要我一辈子镇守在这里,我就埋葬在这里。”

程知节拍拍苏定方的肩膀,“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早早下结论,人生总会有许多不测和转折。”

“程将军说的是!”苏定方恭敬地说。

“是什么是,我说的不一定都对,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别因为我官比你大,你就认为我说的都对!”程知节呵斥,转而又说,“不过在军中,服从命令是天职,全军思想必须高度统一,即使我是错的,你们也要执行到底。”

程知节真是老糊涂了,说话越来越不对劲,忽东忽西,苏定方心里想,但不敢顶嘴,只得呵呵笑了声。

“阿史那黑熊找到了没?”程知节问。

苏定方支支吾吾:“还没。”

“他是你的人,当初可是你执意要留下他的。”程知节说。

苏定方心想,至少你也有留下黑熊的心意,故意借我的名义留下他,结果出了事却要我倒霉地担责。可他嘴上却说:“是我的不对,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四处寻找。”

“他已经不见了好多天,你猜得出他去哪了吗?”程知节似乎明知故问。

“我事先完全没有料到他会逃走,所以猜不出他会去哪里。”苏定方回答。

“你有去调查他所在的部落吗?”程知节问。

“我有派人去,不过至今没有消息。”苏定方回答。

程知节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不用找了,你们找不到他的。”

“为什么?”苏定方奇怪地问。

“他是被妖灵收走了!”程知节说。

“什么,妖灵,他们怎么扯上关系的?”苏定方惊恐起来。

“在西州战役中,你应该觉察到贺鲁和黑熊他们,明显比以前强了太多,若说他们以前是深藏不漏,显然解释不通。”程知节说,“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与妖灵签了契约做交易,从而获取强大力量。”

“西州战役之前,他们几乎惨败得一无所有,拿什么与妖灵交易?”苏定方不解。

“他们的灵魂!”程知节字字清晰,让苏定方听得头皮一阵发麻。

“所以他们才要抢夺火龙珠,以解除西州对妖灵的震慑。”苏定方顿时大悟。火龙珠的作用是军事机密,都护府里是严禁谈论的。所以一般人都不详,西州都护府里只有程知节和苏定方二人清楚,连王文度也无从得知。

“没错!”程知节说。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苏定方问。

“若是贺鲁他们造反成功,可以拿土地支付妖灵之前给予他们的强大力量。若是他们失败,他们就要被妖灵收走,为妖灵卖命。”程知节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我相信这就是事实。”

“那贺鲁…”苏定方谨慎问道。

“我是应该告诉你的。”程知节小酌一口茶,继续说道:“其实贺鲁在黑尘监狱时就消失不见了。因为事出突然,所以…”

高灵宝这小子可没跟他完全说实话啊,居然隐瞒了贺鲁消失的事,苏定方心想,转而问程知节:“依您的推断,他是被妖灵带走,那么劫杀贺鲁…”

程知节想了想再说:“我把押解贺鲁这事交给王文度去办的,你觉得他会如何操作,向皇上瞒住贺鲁不见了这件事。”

“送个不会说话的死人比送活人强。”苏定方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歇歇了。”程知节笑着拍拍苏定方肩膀。“让你坐我的位置怎样?”

程知节的这句话像平地一声雷般击中苏定方。苏定方一下子满头大汗,感觉自己赤裸裸地站在程知节面前,什么心思都被他知道得体无完肤。苏定方跪地上,惶恐说道:“不敢啊,程将军!”

“你都历经百战了,论能力和威望,军中就你能媲美我。我若不在,你不当老大谁当。”程知节将苏定方扶起,笑道,“我已经没了奔头。”

苏定方慢慢起身,不敢直视程知节。

程知节继续说:“王文度是肯定不行的,他只会躲在军营里摆军棋,不会冲锋陷阵啊。”

苏定方连忙推脱:“程将军现在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难道真的要像褚遂良和长孙无忌说的那样,不留在西州吗,可您是主动不留的啊!”

程知节不以为然:“他们只说了一半的话,但我听得出来,他们是要说我若继续留在西州必遭殃,所以我选择主动退出,好保全性命。”

“可是…”

没等苏定方把话说完,程知节立马打断他,“你不必再说了,我心已决,禀奏皇上,我程知节年数已高,病危辞官,告老还乡。”说罢,程知节就开始写信。

这看似对苏定方有利,可来得未免太突然,一时让苏定方不知如何是好。苏定方想起之前自己本来要写信告状程知节和王文度的,可谁知程知节真是宅心仁厚,居然主动推荐他来做一把手。

苏定方回到自己处所,心中五味杂陈,前半夜刚写给皇上的告状信已在急速送往长安的路上,紧接着程知节就要让位给他,他后悔莫及。

话说上官玉儿,即之前被易青阳他们认错的年轻“鬼影”,随师父鬼影从四眼井绿洲逃跑后,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焦躁绝望,满脑子想的都是易青阳跟他说的——她曾经在沙州清风镇生活过,名字叫上官玉儿。

师徒二人乔装在西州住客栈,白天正常,就是偶尔上上街闲逛,道听途说;晚上则全然变样,如鱼得水般飞檐走壁,时常窜到可汗堡里打探消息,比如火煞道人他们的动向。

不过现今可汗堡不比以前,自贺鲁造反后,戒严程度日渐加大。即使鬼影出马,考虑到可汗堡内有高人,也要收着点手脚,不敢大意失足。

一日深夜,上官玉儿正脑袋扒靠在窗前,呆呆地望着搁置在窗沿的一朵轻轻摇摆的面向西方的小小向君葵。

向君葵是葵花的异种,外观比葵花小得多,以小酒杯大小的竹筒为花盆,花只有大拇指盖那般大,食指般长,藏起来时只需要用另一节竹筒盖住旋紧即可。花种子若是沾了人的血,不出五日便会开花。花会一直十分精准地朝向所沾血的提供者所在方位。只要供血者不死,花便不会凋零,故名为向君葵。所以深知此花用途的人常利用其来标记目标者,以便掌握目标者的生死状态。

上官玉儿想从易青阳那里得到更多关于自己生世来历的信息,所以她在离开四眼井时,用向君葵种沾了易青阳的血,想着未来某一天,用这朵花找到易青阳。她简直快疯了,只要趁鬼影不注意,一有闲暇就痴呆地观察向君葵,并细心照料花,生怕花死带来不好的恶讯。

鬼影忙了大半晚上,从可汗堡回到客栈,见上官玉儿仍精神恍惚得萎靡不振,气得上前就是一巴掌。

上官玉儿仍是年轻娇嫩,哪里吃得住鬼影这一厚重巴掌,直接被打倒在地,鼻子淌血,面也肿成个包子。好在自己及时将花藏在竹筒放入袖子,不然被鬼影发现可就糟了。

鬼影怒指上官玉儿骂道:“别一天到晚巴拉个哭丧脸给我看,你是今天才死了家人吗?”

上官玉儿见师父极度生气,连忙跪地抱她的腿,央求道:“对不起师父,我错了,我错了!”可不知怎的,上官玉儿边说边哭,竟稀里哗啦地花了全脸。

鬼影见上官玉儿少有的淌泪,竟心慈手软,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哀叹道:“自从沙漠里回来,你就整天没精打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本以为过些时日,你会慢慢精神起来,可到如今还不见你好转,真是作死啊!”

上官玉儿哽咽说道:“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在回来的路上,上官玉儿已经将易青阳跟她说的事告诉给了鬼影,但鬼影有意避开敏感话题,坚持说自己不知道她的身世,是在野地里抱养了她。

“这世上还有谁比师父待你更好?”鬼影生气地说,“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的谎话,也不相信养育了你这么多年的师父吗?”

“没有!”上官玉儿说。

“那你擦干眼泪,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我听好了,我在野外抱来你时,你尚在襁褓之中,那小子跟你说的都是骗你的。”鬼影字字铿锵有力。

上官玉儿用袖抹去泪水,连连点头。

“这事到此为止,以后别在提了。”鬼影说。

上官玉儿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嗯了声。

“你父母既然忍心将你扔到荒郊野外,那你何必要追根问底他们是谁?”鬼影温柔地将上官玉儿搂在怀里,“师父以前一直对你好,以后也会一直对你好,你只要感恩师父就行了!”

上官玉儿默默点头。

“明早我们离开西州。”鬼影说。

上官玉儿心里咯噔一下,事先没思想准备,“怎么不呆下去,师父不是说一定要干掉火煞道人吗?”

“不找他了,我这些天在可汗堡里转悠,得知官府的人也找不到他了。”鬼影说。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上官玉儿问。

“找你二位叔叔去,下下个月的初一是我和他们约定的五年一聚的日子。”鬼影说。

上官玉儿没想明白是指谁。

“之前我一直没让你下山,所以你没见过。”鬼影说。

“哦,那这次我是头一回见他们。”上官玉儿说。

“你现在也长大了,要学会独当一面,我不仅要让你继承我的衣钵,也要让你结交上我的亲朋好友。行走江湖,多认识朋友会对自己有帮助的。”鬼影说。

“那我们在哪见呢?”上官玉儿问。

“这回远了,在袁州新喻县,那是你二叔家。”鬼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