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贺鲁之死
可汗堡内,高灵宝灰头土脸、气喘吁吁地跑到程知节处所做汇报,因累的四肢无力,抬腿都困难,刚一进门便被高高门槛绊住,重重地摔进房间。
“看你这样子,不是好事啊!”程知节稳稳坐椅上,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高灵宝被两边侍卫扶住坐上椅上,被递上茶水猛地被他一咕噜喝完,委屈地哭喊道:“将军,我们遭劫了,贺鲁被杀!”
“什么!”站程知节身边的王文度吃惊地大喊。此时苏定方去了西边找韩楚秦未归,家里就程知节和王文度。
程知节先是一惊,再扭头看向王文度,见其出其镇定地面不改色,似乎王文度早有预料,“文度!”
“程将军!”王文度握着羽扇作揖,“请指示!”
程知节轻酌一口茶,再犀利的眼神盯住王文度,“记得我怎么和你交代的吗?”
王文度稍有被程知节的气势吓到,战战兢兢地说:“知道,贺鲁押送进京由我全权负责。”
“所以呢?”程知节问。
“所以出了事,也是我全部担责。”王文度说。
“好,这件事我继续交给你处理,不论你处理的好与不好,你全兜着!”程知节严肃地说。
“是,程将军!”王文度回道。
程知节转而向高灵宝说:“你叫…叫什么…”
“高灵宝。”高灵宝说。
“哦,对,你什么事都跟王大人说吧,他会处理的。”程知节说。
程知节交代完,王文度带着高灵宝到自己的处所。
一进房间,王文度就脸色大变,凶恶地吓唬高灵宝,“你可知是死罪!”
高灵宝本就全身疲软,被王文度这么一吓,双腿不自觉地打弯跪在地上,额头贴地上,“王大人饶命啊!”
王文度叫道:“是我要你办的事,你刚也听到了,程将军要我负责到底,我饶了你,谁来饶我啊?”
高灵宝求道:“不会的,不会的,大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王文度说:“本来你若是顺利押解贺鲁进京,升官发财铁板钉钉的事,可你这下真是从天堂掉到地狱啊!”
高灵宝害怕急了,拼命在地板上磕脑袋,“求大人救我啊!”
紧张可怕的气氛突然由王文度刹住急转而下,慢悠悠地不慌不忙:“你说,到底贺鲁是怎么被劫杀的。”
高灵宝这才认真地做起报告:“我们一行二百人的队伍押解贺鲁日夜赶程,第四日走到玉门关时,按程序应由当地长官派兵协同保护出境,直到进入下一行政管辖区再交接。可那天凌晨,我们人员疲惫,故在原地休整,总共三百人的队伍居然遭到一队胡人的突袭。我们奋起反抗,但因天色太黑,交战混乱胶着,直到天亮才打退了敌兵。可这时我们发现被用来冒充贺鲁的人死了。我自知情况不妙,赶紧带着队伍回来报告。”
“我跟你说过了,你押的就是贺鲁,不是冒充贺鲁的人!”王文度提醒道。
“哦,对,就是贺鲁被劫杀!”高灵宝连忙改口。
“那队胡人是哪里来的,你看清了他们的长相没?”王文度问。
高灵宝说:“他们都蒙着面,统一穿黑衣,听他们喊叫的声音才辨出他们是胡人。”
王文度摇摇头:“你已经尽力了,按理说你进入玉门关的管辖范围,责任应该由他们承担。我会亲自书写折子禀奏皇上的。”
“那小的的命!”高灵宝轻轻地问。
“我会替你求情的,但最终也要看皇上发落。”王文度说,“你下去吧,没你事了!”
高灵宝告辞后出门,走了没多远,正巧看见阿史那步真。步真身后还跟着一人,两人直接无视他,径直走向王文度处所。
“步真身后这人的眼神在哪见过?”高灵宝心中起疑,回头望去,只见他们的背影。
为解疑惑,高灵宝装作有事,疾跑过去撞了下步真身后那人左肩。
“啊!”那人估计左臂被撞疼,露出别在身右侧腰间的弯刀,怒目盯着高灵宝。
高灵宝回忆起那个被打劫的夜晚,有个穿黑衣的蒙面劫匪左手举刀要砍向他,幸好身边自己人提刀相助,砍伤劫匪的左臂,劫匪大叫一声“啊”,便捂住左臂划伤的口子跑走。而面前这人的啊叫声和那劫匪几乎一个声音,且弯刀是别在腰右侧,也是个左撇子。就是他!高灵宝心中惊叫,但此刻不能暴露心思,故假装镇定地道歉:“哦,不好意思,我急着去办事!”说罢便向另一头跑开。
步真扶住那人的肩,走进王文度的处所。
高灵宝没跑远,到一安静偏僻处思考事情的前前后后,紧张的热血沸腾不安,心想:“啊兮,这些胡人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劫押往长安的囚车,而且杀死了朝廷重犯阿史那贺鲁,此等重罪简直是天理难容。这些人估计是步真的手下,那肯定是受到了步真的指使,难道步真想要造反不成!现在胡人刚好没了贺鲁和弥射这样有权有威望的人做头领,若是全归顺了步真,一旦造反起来,比贺鲁还要可怕数倍啊!”他越想越害怕,越发觉得事态严重,必须禀报上级,“程将军说全由王大人负责,得赶紧跟他说!”
想罢,高灵宝急忙走回到王文度处所,问门前侍卫:“之前进来的步真将军他们走了吗?”
“走了!”侍卫回答。
高灵宝赶紧进到王文度处所,一见他就大喊:“王大人,大事不好啊!”
王文度不屑地说:“你又大惊小怪什么啊?”
“我知道是谁劫杀了贺鲁!”高灵宝说。
王文度心生不安,但装作镇定:“你说说看,是谁啊?”
“是…”高灵宝正要说出口,忽然发觉背后有人影靠近,他回头一看,居然是贺鲁和那人,他们又回来了。
“你说啊。”王文度问。
高灵宝吓得眼睛瞪得老圆,见步真和那人表情轻松无亢奋,再想想他们在王文度处所心情放松地毫无违和感,心里就像瞬间被劈了道闪电,全明白了,这就是王文度和步真一伙人设的局,自己和那伙押解贺鲁的人全都上当了。“是长期活动在玉门关周边地带的沙匪,他们故意说胡人语言,想要转移官方的视线。”
“那我们胡人被冤枉得好可怜啊。”步真边说边走向王文度身旁,“有些汉人坏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王文度继续说:“那你说说看,沙匪为什么要杀贺鲁。”
高灵宝辩解:“在朝廷官兵无法涉及的人烟荒芜地带,以打家劫舍为生的沙匪和以游牧牛羊为生的胡人因地盘争夺而存在长期的利益纠葛,估计是因此结下了仇,沙匪才想要亲自了结贺鲁。”他越说越脸红,强装镇静。
“有道理,我会写进奏折禀报朝廷的。”王文度摇摇羽扇,“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高灵宝咽了下口水,“没了!”
“那就出去吧,我和步真将军还有事要商量。”王文度朝高灵宝摆摆手。
该不会是商量怎么除掉我吧,高灵宝想罢便惶恐地低头走出王文度的处所。
高灵宝回到自己住处,六神无主地躺床上思考人生,回想最近这段时间翻天覆地的变化,用几个简单的词语概括就是死里逃生,因祸得福,飞黄腾达,乐极生悲,劫后余生,生死难料。
官场真是太可怕了,我才刚踏进去一只脚,还没来的及摸着门路,如今恐怕要切掉我一条命。王文度和步真估计猜到了我的真实想法,这回真是躲不过去了,难说不会有杀身之祸。高灵宝闭目想着想着,忍不住眼角淌下泪水,早知今日,还真不如当个平平凡凡的小狱吏来的轻松。不对,在官府里做什么事都难太平,小吏有小吏的烦恼,大官也有大官的煎熬。可做平常老百姓也不比当官强。
高灵宝的处所在西市旁,此时天未黑,从西边浩浩荡荡的回来一队人马。他听见声响很吵闹,估计是大人物,趴二楼窗户往街面看,原来是苏定方回城了。
高灵宝突然灵光一闪,心想:“王大人这边恐怕是立足不下去了,听说苏将军向来跟王大人不和,我若将此事报告给苏将军,说不定会受他的器重。”想罢,高灵宝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整理好行头便前往可汗堡,找苏定方去。
高灵宝一走出自己的住处就发现不对劲,骑马前往的路上发觉有诡异的眼神瞄准自己,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得慌。果不其然,自己已经被王文度他们一伙盯上了。他直到进到看守严密的可汗堡才安下心来。
高灵宝到苏定方处所,刚好苏定方去了程知节处所才做完汇报回来。
韩楚秦是一死一伤一失踪,苏定方正拟信准备将韩楚秦的事告知大理寺,并打算将已亡的楚胜打包运回去;秦凡身负重伤,暂时住在可汗堡里修养;至于不知去向的韩鞘,他们会继续寻找。
苏定方正写着,高灵宝有事求见入屋。
“你有何事?”苏定方问。
“苏将军,小的有要事禀报,需单独聊聊!”高灵宝双膝跪地,眼神示意了下周边侍卫。
“行!”苏定方朝侍卫们使眼色,侍卫们心领神会便出了房间。
“说吧,这下没人了!”苏定方说。
高灵宝仍心有不安,把周围好好地看了个究竟才慢吞吞地开口,“这些天里,小的由王大人授意,将贺鲁押解送往京城!”
“恩,我刚去程将军处所,已经听他们说了,后果很严重啊,不过你尽量稳住情绪,不要影响到工作。王大人已经写好奏折送京去了,若要判定主要责任,负责当地护送的玉门关官府应是第一责任人。”苏定方说。
“那小的还是难逃一罪吗?”高灵宝胆颤地问道。
“贺鲁已经死了,这是铁的事实,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虽然皇上本想见到他活着,但见到他的尸体,也不是太差的结果。”苏定方说。
“其实…”高灵宝本来想把事情从贺鲁在黑尘监狱消失开始说起,但这样说必定会把责任全部推回给自己,因为造成这件事的前因是自己在监狱里看管不严,于是打消了原先的念头,只说劫杀,“其实贺鲁被劫杀是有人指使的!”他讲完这话,已是满头大汗,没办法,人不为己,必遭天诛地灭。
苏定方本无心听,正埋头思考着书信的内容,忽听高灵宝这么一说,猛然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高灵宝,“你说什么?”
“是有人指使的!”高灵宝又战战兢兢地回了遍。
“谁?”
“我想很可能是王文度大人所为!”高灵宝说。
“可能?”苏定方说,“我需要你肯定的答案。”
“那肯定是他!”高灵宝改口。
苏定方吐字清晰地说:“王大人身居高位,你可知诽谤他的罪过吗?”
高灵宝突然犹豫,但一想到自己不安的命运和前途,既然要做就得果断干脆,“是的,小的知道。”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苏定方说。
“呃,小的没和别人说,但王大人已经知道小的知道。”高灵宝说。
“哦?”
“贺鲁被劫杀后,我日夜赶程回来,先是直接汇报给了程将军。可程将军将事情推给了王大人。在我从王大人的处所离开时,遇见了步真和他的一名手下。我认出了步真的那名手下,他就在劫杀贺鲁的那伙人当中。他们也是要去找王大人的。后来,我本想把这事上报王大人,突然发现他们全是一伙的,我就不敢明说自己的想法。我回自己家后,发现被人跟踪,我这才坚定地意识到,小的知道的东西太多,估计上了王大人的黑名单!”高灵宝说。
“那你找我之前,也没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程将军?”苏定方说。
“押解贺鲁这件事的前前后后,程将军全都交由王大人安排。小的想若是去找程将军,肯定又会被他推给王大人处理,所以小的没敢去告诉程将军。”高灵宝说。
苏定方想了想,说:“既然程将军已经说了由王大人处理贺鲁,那你怎么就相信我不会将你的事告诉王大人呢?”
高灵宝一听这话害怕了,“千万不要啊,苏将军!小的真的是以江山社稷为重,这才冒生命危险向将军揭露这事啊!”
“好大的口气,小小狱长就说以江山社稷为重!”苏定方有些轻蔑,“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言属实!”
“千真万确,苏将军若不信,可以派人暗查步真的手下,那人是左撇子,在劫杀贺鲁时左手臂被砍伤。”高灵宝说。
“那你解释下,王文度和步真为什么要劫杀贺鲁!”
高灵宝认为,王文度之所以要派步真劫杀贺鲁,是因为此贺鲁是假的,若是押到京城被发现造假,肯定是难逃罪罚,所以故意半路劫杀,辨别尸体显然不会比辨别活人容易,可劫杀行动不小心被高灵宝看穿,多管闲事的自己这才引来杀身之祸。他想了想,说道:“估计是王大人和步真怕贺鲁押解到京城后,皇上赦免了贺鲁,影响到他们在西域的利益。”
苏定方起身走到高灵宝身前,高灵宝不敢抬头,瞄见苏定方的脚步靠近,更是头贴到地面。
“抬头”苏定方摘下手套,基情地用右手食指将苏定方低垂的下巴扶起,“看着我的眼睛。”
“呃!”高灵宝被苏定方如此调戏,不知如何是好,吓得一声冷汗,眼神错乱地对视苏定方。
大概持续了半柱香,高灵宝都快吓尿了,苏定方才罢手。“你下去吧,没你事了!”苏定方说。
“苏将军,我现在性命岌岌可危,已经被王大人他们盯上了!”高灵宝急忙解释。
“怕什么,让你住我这里!”说罢,苏定方命人带高灵宝出去,给他安排住宿。
待其他人走后,苏定方一人在屋内,继续写书信,可笔摇摇欲坠,锋却无力着落,满脑子想的还是刚才高灵宝透露的秘密。他心想:“刚才高灵宝眼神惶恐毫不安定,可见所言不假。程将军年老眼花,居然让王文度去管这事。而王文度敢劫杀贺鲁,真是胆大包天。怛笃屠城和西州险失守,我一直心有余悸,想不到他们还敢胡来。此番劫杀贺鲁,我虽没有证据可以暂且不揭发,但为西域安稳,务必将他俩在西域的错误行径告知皇上。”想罢,苏定方将之前的书信推到一边,开始写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