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交河沦陷
交河，在西州往西一百二十里的雅尔乃孜沟，以前曾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车师前国的都城，因河水分流下故得名交河。历经数个朝代，中原的汉人不断西迁，与交河本地人杂居，基本被汉化了，所以交河已是汉人居多。
唐军在交河的驻兵不多，也就二千兵马。
昨晚，一路来历不明的军队奇袭了交河。只花了一个时辰，整个交河就完全陷入了敌方的掌控之中。于是乎血流成河，满城哀嚎，火海连天。
在交河的东门口，一个身着唐朝将军服的人跌跌撞撞地往城外跑，这人名叫火寻慈，是守卫交河的一级长官。在他身后则有一小撮敌人追来，“站住，休想逃走！”
火寻慈跟丢了魂似的，一听后面的追杀声越来越近，更是拼了死命往城外跑，见城外立着一匹马，三下五除二跃上马背，两腿疯狂地踹着马肚子，头也不回地奔向西州方向。
“呵呵呵！不用再追了，让他去咯。”那伙人见他上了马，就停了下来。
火寻慈啥念想也没有，长途奔马什么都顾不着，赶了半天路，直到见着了西州高高的城墙，才稍感安慰，眼睛都湿润了，心想刚才命悬一线，终于活着到了自家地盘上来了。
火寻慈没放慢速度，进了城骑着快跑断气的马直接冲进城中心地带的可汗堡，“军情紧急，都别拦着，让我进去。”
可汗堡，就是西州府官邸，是一座占地约数平方公里、高约五六百米的建筑。
可汗堡的门卫见前方有人急匆匆地奔来，立马上前阻拦，待火寻慈跑近了，门卫里有人认出了火寻慈，赶紧喊道：“是火寻慈将军，快让行！”
火寻慈一冲进可汗堡，勒马急停。马算是拼劲了最后一点力气了，停了之后直接累趴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断呻吟。
可汗堡内部是个十层的塔楼环着中间四方形的天井。每层楼外围有着几十个房间或是厅堂，内围是一圈的走廊。
“程将军！程将军！”火寻慈站在天井处朝塔楼上喊。
“程将军在五楼呢，别这么大声。”一下人说道。
火寻慈一口气连上五楼，看到楼对面正有一伙人在那里议事，想必就是程将军在那里，不顾守门士兵的阻拦，强行冲了进去，“程将军！交河沦陷啦！都快杀绝了！我死里逃生出来的！”火寻慈连喘着粗气说完，一个停顿没有。
程将军，就是程知节，当年叫程咬金，乃唐朝开国名将，现为左卫大将军。民间传说他使得一手“三板斧”的绝活，其实那都是误传，年轻时使得兵器--槊出神入化，现在程知节年龄大了，当年的槊作为近战武器也就只能挂在墙上作装饰品。
“什么！交河沦陷！对方是谁？有多少兵马？”程知节急切地问道。
“昨晚我正在城墙上巡视，突然城内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大群的胡人，但不知道是哪伙势力的。他们杀红了眼，见着人就砍。我赶紧召集军队扫城清敌，经半夜的厮杀，只剩我一人逃了出来。”火寻慈边描述边回忆昨晚的场景，竟吓得哭了出来。
“镇定，慌啥！这不还有我们在嘛！这些年打了数百次的仗，才输多少，至于吓得你哭成这样嘛？”端庄坐在程知节一旁的那人呵道，谈吐掷地有声。说话的这人名叫苏定方，现为葱山道行军前军总管，跟随程知节讨伐反叛部落，横扫整个西域，无人能敌。
“程将军问你话呢，那伙胡人多少兵马？”坐在程知节另一侧的那人黑须挂面，摇着羽扇，想必是学了把诸葛亮。此人名叫王文度，现为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比程知节的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低了半级，辅佐程知节统兵。
“大概有四五千之多···”火寻慈说道。
没等火寻慈说完，王文度就抢了话，“才四五千就把整个交河拿下，你火寻慈未免太废柴了吧。虽然敌方有两倍于驻守交河部队，但凭借我们精良的武器装备，不至于被败得如此狼狈不堪啊。”
“敌方有神兵相助啊，战斗能力强得很，我们实在招架不住啊。还有同城百姓，家家被抄，人口所剩无几了。想必他们是报复我们在怛笃城战役中的屠城行为。”
程知节率领部队攻打怛笃城时，有数千敌方士兵投降，表示愿意归附。可王文度却向程知节劝言：“这些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赶紧杀光算了，以免将来他们反叛。”
苏定方则是坚决反对，表示若如此对待投降的敌兵，以后打仗就没人愿意投降了，反而对我们不利。
程知节没有听从苏定方的劝阻，而是选择听信了王文度，不但将数千战俘杀了，还下令对怛笃城进行屠城，烧杀抢掠。全军只有苏定方没有听命行事。
自此以后，苏定方与王文度的矛盾逐渐扩大化，同为程知节的下属，却各执一方。
王文度听到火寻慈说此次胡人偷袭交河是在报复当初的唐兵屠城，立马显现出一种傲慢神态，高仰着脑袋，没把火寻慈放在眼里，对火寻慈说的话不以为然。
火寻慈见王文度如此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但改口已晚，只得傻傻地怔住。
苏定方眉头紧锁，脸一阵通红，估计是回忆起当初的唐兵屠城所为，实在感到不齿，摇着头说：“简直是报应。”
王文度一听，急了，“你这样说，分明没把程将军放眼里啊，你是不是说当初程将军屠城的决定是错的！更何况何以证明这和交河被袭是一码事，西域的胡人天生做土匪惯了，袭击边城，屠杀百姓是他们一贯的作风，我们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你敢当着步真和弥射说这样的话吗？若是被他们听到，死都会扒了你的皮。”苏定方气愤地说道。王文度则转身背对着苏定方，当作没听见。
程知节一直闭着眼，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茶杯反复地拿起又放下。先前不动声色，只管听他们的对话，这才开了口，“过去的事就别再争了，现在我们面对的问题是着手下一步。”程知节转而向门外的侍卫喊道：“快去叫来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弥射。”
这两人来头不小，都是室点密可汗五世孙，颇有故事。早年唐太宗册封弥射为奚利邲咄陆可汗。步真心有不服，欲自立为可汗，就谋杀了弥射弟侄二十余人，这在一般人看来简直是自相残杀，大逆不道。弥射走投无路，只好率所部处月、处密部落投靠了唐朝。步真见弥射跑了，就想自立为咄陆叶护，但其统领的部落内部又出现了新的矛盾，大多数人都不服他。步真无奈，也携家属投靠了唐朝，并被授予了左屯卫大将军。两人先是亲人变仇人，然后又应证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既然都选择了投奔唐朝，唐朝当然不会埋没了他们统兵打仗的才干，于是两人虽仇恨颇深，也不得不一起共事，在唐朝的共同管理下，至少表面上看相安无事，随程知节为大唐东征西讨。
胡人不但有着与唐朝的矛盾，内部也同样存在矛盾，说白了就是为了抢地盘、扩大势力范围，可以和任何敢与自己为敌的人斗争到底。步真和弥射就是如此的关系，都想做老大，互相攻击。而步真将弥射赶跑后以为再无竞争对手，想不到手下人又不干了，纷纷想做老大。所以，在胡人里，有顺从唐朝的，也有反叛的，而唐朝也会巧妙利用各部落之间的矛盾。
等了个把时辰，步真和弥射从自己住处赶到可汗堡。这两人行为作风粗野惯了，免了汉人的繁文缛节，直接进了堂打个招呼就找个座位坐下。
程知节要火寻慈详细介绍了昨晚在交河发生的一切，之后便询问各位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
“我们已经管辖了整个安西地区，按理说内部已无异端势力。可交河就在距我们一百多里的地方，还抢掠烧杀了全城百姓。看来这股势力的手段极其残忍，似乎就是在向我们示威。”苏定方说道。
“示威？你的意思还是在说这与当初我们屠城怛笃城有关，你凭什么坚信，这伙敌军与怛笃城有关！”王文度被苏定方激怒了。
“那你又有何高见呢？”苏定方说道。
“我看就是阿史那贺鲁反叛部落的余部所为。”
“阿史那贺鲁被擒后，已关押在深牢，而他的余部，从得来的消息是向北逃窜去了。阿史那贺鲁这才关押数月，就杀来他的余部，未免太快了。”
“怛笃城更是距我们目前的所在地几百里之外，我宁可相信是阿史那贺鲁的余部，也不会相信与怛笃城有关。”
程知节沉思片刻，“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依此看来，我们连敌人到底是谁都还没搞清楚，若是派兵这就是收复了交河，恐怕凶多吉少。从前庭、柳中、天山、蒲昌最新传来的消息，都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火寻慈说道：“我在交河与他们交战时，看到敌方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物，我原来从未见过，简直有如神兵下凡。”说罢，火寻慈回忆起那幅交战的场景，又是一头的汗。
步真笑道：“有何畏惧！我领兵一万去会会，看他们到底能有多猛。”
王文度向来就对非汉异族存有戒心，在程知节身边没少说步真和弥射这些为唐朝效力的胡人的闲话，一听步真说要领走一万人马去收复交河，直接就给步真一个鄙视眼神，“你当我们雄师大众啊，一万人若随便给你领去了，西州如何把守。”
步真说道：“西州城防稳固，留一万人马在西州，足够御敌四五万。别说四五万人马了，就是一万，在西域恐怕也难凑齐这么多反叛部落的人马啊。”
步真是胡人，若让他只身领走一万人马去收复交河，恐怕谁都不放心，程知节和王文度心里都格外清楚，虽然嘴上没说，对异族还是留有戒心。
程知节说道：“交河是肯定要收复的，但要商量何时何人去。”
苏定方随程知节东征西讨，已是经验丰富的一员老将，若是开战，自然少不了他的踊跃，“我去吧，给我八千人马足矣。现在就动身，别待到敌人跑走了，那就追不上了。”
程知节见弥射只坐着却一言不发，跟弥射说道：“弥射，你说呢，有什么建议？”
弥射只是看了程知节一眼，“我带领自己二千人马随苏将军去。”
步真一听弥射开口了，来了劲，“吹牛吧，你若没拿下交河，死也死在那里。还是我去得了。”
弥射见步真说话狠，真心不爽，但有旁人在场，也不好怎样。
程知节对步真和弥射两人是留了心眼的，这两人虚虚实实，时好时坏，似仇似爱，有时让人真假难辨。步真为得到夺取整个部落族群，心里一直盘算着除掉弥射，但弥射依附在唐朝的旗下。想要安全且正正当当地除掉弥射，必须削除弥射头顶上的唐朝保护伞。于是步真曾不止一次在程知节、王文度等人那里打弥射的小报告，弥射一有什么异常举动，就被步真汇报成弥射是有异心，想要造反。弥射毕竟还是一部落头领，领兵打仗还是蛮有用的，程知节当然舍不得丢弃这块肥肉，对于步真的挑拨离间，在没有充分证据的前提下，并不完全相信，只是多长个心眼。而步真和弥射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有时也让人颇有些头皮发麻。所以，当弥射建议步真领兵去收复交河时，程知节是另外一番想法，那就是谁的话都不相信，自有一番打算，“苏定方领一万人马前去交河，弥射率领你的二千人马协助苏定方。即刻出发，五日内收复交河。”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