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是欲望的满足
有一个人历经千辛万苦后,在一条布满荆棘的小路尽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平川,这里景色优美宁静,道路宽广便利。于是,他停下了脚步,思考该走哪一条路。而我们的释梦也正是这样的一种处境。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次释梦的经历,借此我们看到了亮光。梦,不是凭空想象,而是出自音乐家之手的动听音乐。它是有意义的、有迹可循的,而并不是昏昏沉沉和头脑清醒掺杂的结果。它是欲望的表达,是有着一定意义的精神现象。它能反映可认知的心理活动,是异常复杂的精神活动的产物。
然而,兴奋的感觉还未来得及感受,我们的面前就出现了诸多的新问题。例如在释梦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梦是对欲望的满足,那么我们如何解释这种显著而又难以理解的形式的来源呢?我们所记得的梦是我们醒来后存留于脑中的,那它是否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呢?或是它经历了哪些变化?是什么提供了梦的素材?又是什么决定了梦具有的自相矛盾等特点?我们的一些新的内心活动是否可以在梦的指引下预知?我们在白天探究的内容能否通过梦的内容进行更正?
这些问题不是短时间能理清的,我认为应该将它们先搁置一旁,选择一条路径专心走下去。我们已经知道,梦是一种欲望的表达。那么这是所有的梦共有的特征,还是只为个别的梦所特有?这一问题是我们先要确定好的。因为,尽管我们已经明确了每个梦都有其意义和心理价值,但是我们并不能排除每个梦都有着相同意义的可能,一些内容可能是复制了白日的恐怖,一些内容可能毫无深意,还有一些可能只是记忆的复述。难道除了是欲望的表达,我们不能再为梦找到一个比较理想的意义了吗?还是说它仅仅只有这样一个意义呢?
梦直接表示欲望的满足。要证明这一观点并不困难,然而让人费解的是,长期以来人们并不理解梦的语言。像是我总会做一个梦,并且在我愿意的时候就能让它复现。若是晚餐我吃的是鱼、橄榄或别的很咸的食物时,当晚我就会感到口渴,我在醒前都会做一个内容相似的梦:我在喝水。梦的内容是我大口大口地喝水,那水异常甘甜解渴,而醒来后,我也都是要喝些水的。因为感到口渴,我做了这样一个梦,我想喝水的欲望在梦里得到了满足。这一过程中,梦很明显地发挥了功效。我睡觉很实,一般不会中途醒来。当我感到口渴时,在梦里喝到了水,那么我就不会醒来喝水解渴。这个梦为我提供了方便,它避免了我付诸行动,这种情况生活中有很多。在我喝水的需求被满足后,我的感受并不如我对我的朋友奥托和M医师所实施的报复那般舒畅,但它们的意向是一样的。
前不久,我做了一个特别的梦。临睡前,我倒了一杯水喝。但到深夜,我又感到口渴,但是水在妻子那边桌子上,我不得不爬起来取水。接着我便又做了一个关于饮水的梦。
我梦到妻子倒花瓶里的水给我喝,而那个花瓶是伊特拉斯坎人的骨灰坛,我在意大利买的,后来又将它送了人。在我尝到瓮里的水很咸时,便醒了过来。我们能够看出,梦是非常善解人意的。因为它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给欲望以满足,而那个欲望是我决定的。贪图安逸享乐与替他人着想原本就是两个对立的方面。骨灰坛会出现在梦中可能是另一种欲望的表达,只是不是我的,就像我要起来去妻子那边拿水一样。在那个骨灰坛和越来越渴的感觉的一齐作用下,我醒了。
在年轻时,我总是会做这样的梦。那时总是工作到很晚,早上起不来,经常认为自己已经起来在洗漱了,但事实上,只是做了一个梦,自己仍躺在床上睡觉。类似的事情也在我的一位年轻的医学同事身上发生过,他也有早上赖床的习惯。他住在医院附近的一座公寓,因为担心上班迟到,他请女房东每天早上准时来叫他。然而女房东发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天清晨,他睡得正香,这时房东的声音响起:“佩比,起床了,要去医院了。”听罢,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住进了医院,而且病床的尾处还挂着一个牌子,内容是:“佩比,医科学生,二十二岁。”“我还去什么医院啊,我不是已经在医院了吗?”说了这些话后他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如此,他做梦的动机就明确了。
在睡眠中外物的刺激发生了作用。为了使这一观点更加可信,我们再看一个案例。我有一位手术失败的女患者,在医生的吩咐下,她需要在下颚的病痛的一侧戴上冷敷器,即使在睡觉时也要带着。但是每次睡觉时她都会将它拿下来。一次,这一情况被我发现了,我责备了她。她辩解说:“这一次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昨晚我梦到自己坐在剧院的包厢里看戏,然后我听到在私人疗养院休养的卡尔·梅耶先生说自己的下巴很疼。我对自己说:‘我的下巴根本就不疼,那戴这个东西就没用了!’因此我在梦中将它拽了下来。”她的梦揭示了人们在处于不愉快的情景下会说出的一类话:好吧!我们往好的方面想!这个梦也正实现了这样一件事——一件更令人高兴的事——将疼痛转嫁给他人,至于卡尔·梅耶这个人更是不必追究了,他可以是任何别的什么人。
我搜集到的其他正常人的梦,也都与梦是欲望的表达这一情况吻合。在了解了我的这一观点后,我的一位朋友将它分享给了妻子。一天,他找到我,对我说:“我的妻子让我来问问你,她昨天梦到自己来了月经,你给分析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其中的意思我自然可以知晓:她梦到自己来月经就说明她想来月经。梦是一种欲望的表达,我完全可以理解一个已婚的年轻妇女是多么想在自己做母亲前能多些时间享受没有牵绊拘束的生活。而我也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怀孕了。
我的另一位朋友在来信中写道,他的妻子在梦中梦到自己内衣的前襟上沾有奶渍。这也是在宣布她怀孕了,但这是第二胎了,这个梦寄予了这位年轻的母亲希望第二个孩子会有比第一个孩子更多的奶吃的愿望。
一位年轻女士已经有几周的时间没有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了,她要照看得传染病的儿子。她做了这样一个梦:在儿子康复后,她出席了一个晚会,她在那儿见到了阿尔冯斯·都德、保罗·布尔热和马尔赛·普雷沃斯特,这是一群非常友善的人,她格外地高兴。他们长得和她收藏的画像一样,只有马尔赛·普雷沃斯特是例外,她没有他的画像,也不曾见过他。他与前天来病房消毒的工作人员有些神似,那是数周来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因此,这个梦的意思是:“枯燥的护理工作就要结束了,放松开心的日子已经在路上。”
诸如上述例子,它们都说明在大多数情况下,将梦作为欲望的表达是十分常见的。它们有着共同的特征——简短,在与杂乱冗长的梦比较时,它们往往引不起专家的更多重视。即便如此,简单的梦还是我们首先要讨论的,那些儿童所做的、形式非常简单的梦是我们所需求的。无疑,较之成年人,他们的精神活动是简单的。但正如我们通过研究低等动物的结构或发展来理解高等动物的做法一样,对儿童心理学展开研究也一定能够加深我们对成人心理学的理解。可惜的是,这一方法很少有人采用。
小孩的梦往往是直白的欲望表述,而在同样的情况下,成年人的梦则枯燥空洞,他们并不清楚什么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然而这也能作为证实梦的基础性——梦是欲望的表达的证据。我搜集到了一些来自我自己孩子的梦例。
1896年夏,我们一家做了一次旅行,地点是一个叫赫尔斯泰特的可爱乡村。在那里,我分别收集到了来自我八岁半的女儿和五岁零三个月的儿子的梦例。
首先需要作一些说明,我们一家在奥西附近的山里度过了1896年的夏天,在那里,逢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能够欣赏到达奇斯坦山的秀美风光。若是借助望远镜,甚至还能够看到山上的西蒙尼小屋,这是孩子们十分乐意干的事儿。
达奇斯坦山是我们的新目标,临行前,我告诉孩子们,我们正在达奇斯坦山的脚下,他们高兴极了。我们开始了爬山活动,在由赫尔斯泰特爬到埃契恩塔尔山上的过程中,孩子们对一路上的新奇景色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然而不久后,我的儿子变得不耐烦了,每登上一座山峰他都要问一回“这是不是达奇斯坦山”,而我的回答都是:“不,这只是它下面的一座小丘。”如此几次下来,他就不再问了,甚至也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爬到石阶上看瀑布,他一定已经非常累了。
第二天清晨,他就开开心心地跑来告诉我:“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走进了西蒙尼小屋。”到这里我才知道,在我们第一次就达奇斯坦山展开谈论时,他的愿望是在这次旅行中走进他通过望远镜望见的小屋。在他们看它时,就曾对它有过许多的猜想和讨论。因此在我们看小山、瀑布时,他是不感兴趣和失望的,所以才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而他做的梦就是对其欲望的一种满足。我想进一步了解一下这个梦,但却没有什么收获;“想要到达那里要走六个小时的山路才行。”其他人这样告诉他。
在这次旅行中,我女儿也有一些愿望,它们也只能借助梦来满足。此次同我们一起出行的还有一个十二岁名叫埃米尔的小伙子,他是我上司的儿子。埃米尔已长成一位颇有绅士风度的翩翩少年,具备了虏获女孩们芳心的能力。一天早上,女儿告诉我:“太有趣了!在我昨晚的梦中,埃米尔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也叫你们‘爸爸’、‘妈妈’,和我们睡在一起,妈妈还拿了一大把包着漂亮糖纸的巧克力到我们屋子,扔在了我们床下。”
自然,她的兄弟们并没有遗传到理解梦的能力,因此他们的观点跟那些专家的一致,认为这些梦荒诞没有意义。然而这个孩子自己为梦的一部分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辩护。若是用神经症理论来分析,她为之辩护的内容也是可知的。“尽管埃米尔是我家人这点不准确,但是巧克力是真的。”女儿提出的这点,也正是我不理解的。在我疑惑之际,她的妈妈出来做了解释。原来在回家的路上,孩子们在一个自动售货机前驻足过,想要掏钱从机器里买他们喜爱的包着亮晶晶锡纸的巧克力,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而他们的妈妈却没有纵容他们的行为,她认为孩子们应该留些愿望由梦来满足。
这件事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对被我女儿否定的那部分梦却十分清楚,我曾亲耳听到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告诉他们,要等到爸爸、妈妈来了才能走。这种暂定的亲属关系被我女儿当成了永久性的关系。在她的梦里,她实现了情感的亲近,但这种情感亲近并不能构成超越兄妹关系的其他形式的关系。但为什么会把巧克力扔在床下,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需要问了她才知道。
在我的一位朋友那里,我收集到了一个和我儿子十分相似的梦,梦的制造者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那是一次去维也纳的旅行,目的是要去看看附近的多恩巴赫山区的洛雷尔小屋,她和几个孩子由她的父亲带着,他们一起步行。但还未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晚,不得不中途返回,父亲答应他们以后会补上,不要太失望。在去的路上,他们看到了一个路标,指的是哈密奥的方向,孩子们也很想去那里看看,但仍被父亲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并且许诺下次一定去。第二天清晨,这个女孩高兴地告诉父亲:“爸爸,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一起去了洛雷尔小屋和哈密奥。”她的愿望已经在梦里被兑现了。
还有一个类似的梦,是关于我另一个女儿的,她被奥西的优美风景深深吸引。当时她只有三岁零三个月大,那是她第一次结识奥西湖。也许是因为我们在湖上待的时间太短,在下船时她表现了极大的不情愿,委屈地大声哭了起来。第二天她对我说,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又到了奥西湖。但愿她的梦给了她足够的满足。
我的大儿子在八岁时,就做过这类愿望变成现实的梦:梦里他和阿喀琉斯一起乘坐一辆双轮战车,在疆场上叱咤风云。这个梦的素材来源于前一天他姐姐送他的一本希腊神话,他读完后很是激动。
若是儿童的呓语也可以被划入梦的领域的话,那么下面的这段也可以作为我的梦例。在我的小女儿十九个月大时,有一天,从清晨起她便开始呕吐,一整天都没停过,自然也没吃进什么东西。当晚睡梦中她兴奋地喊道:“安娜,弗(洛)伊德,草莓,野(草)莓,蛋卷(饼),面登(丁)……”她当时有一个习惯,即是先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再逐一说出她想要的东西。她喊出的一大串食物的名字都是她爱吃的。“草莓”之所以会喊两遍,是表示她对给她安排的饮食习惯的不满。“草莓”是护士反复叮嘱要尽量少吃的东西,因为这不利于她的健康。于是,她将对这种可恶的规定的不满在梦里表现了出来。
我们不能因为儿童期没有性欲,而以为他应当快乐,我们也应当对小孩的许多不满足引起重视,因为这正是梦的有效刺激物。这里列举一个梦例。我的侄子二十二个月大时,赶上我过生日,家人让他为我祝贺生日,并以一小筐樱桃作为寿礼。但是那个时节市面上并没有樱桃。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差事的艰巨,每逢逗他时,他都伸出手,反复念叨着“樱桃在里面”,但就是不肯将手伸开来。他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向自己母亲报告说自己梦到了“白兵”——他曾在街上看到过一个穿着白斗篷的军官,并对其羡慕不已。在我生日当天,即是要送出生日礼物的日子,他醒来便高兴地对妈妈喊道:“樱桃被赫尔曼军官吃光了。”这让他看上去无比欢乐快活。
我无法确定动物是否也有类似的梦,但我的一个学生所讲的谚语让我若有所悟,谚语道:“鹅梦到了什么?答曰:‘它梦到玉米。’”梦是欲望的表达在这里又一次得到了证实。
因此,我们的关于梦的隐义的理论可以在这样一些谚语里被迅速地证实,却不能在普通语言中得到公平的对待。但总体来讲,梦的常用语言是在表达欲望,这是既定的事实;若是事情的发展在我们的欲望和预料之外,我们则会兴奋地喊道:“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