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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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方之都(1)

1

大年初一,陆云起告别妻儿,带着仆人小松自天津港乘法商客轮到马赛,再转乘俄国邮轮,于三月底到达圣彼得堡。三月底的圣彼得堡依然是一片冬季景象,海面上冰层未完全消融,附近有破冰船在忙碌。虽然寒冷,阳光却颇为灿烂,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尽是迎别送往的人们。穿着皮大衣的大清国驻俄公使馆参赞胡惟德一行已早早在码头等候。

乘客们沿着舷梯鱼贯而下,陆云起注意到了走在他们前方的一位俄国绅士,大约五十来岁,高个子,灰白头发,衣着考究,眼神敏锐而淡然,与他并排的是两位随从,一行人沉默地向前走着。身后,两位提着行李的仆役并没有紧跟着他们,只是时而张望,时而耳语。

到了岸上,俄国绅士停下脚步,似乎在寻找什么。

胡惟德显然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陆云起,正带着满脸的笑容走来。这时,陆云起看见他的身后一位年轻人正用力向前冲着,他迅速扒开胡大人及周围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指向俄国绅士。陆云起大惊,立即转身扑向俄国绅士,就在他们倒地的瞬间,呼啸而过的子弹在地上溅起阵阵火花。人群顷刻间尖叫四散。年轻人举枪继续向前冲,陆云起转身一脚踢掉了他的手枪。人群中,又闪出两个人,就是那两位仆役,准备举枪向他们射击。

陆云起拉着俄国绅士,快速闪进了人群中,只留下他的两个随从目瞪口呆。

“陆大人,陆大人,你在哪儿啊?”胡惟德急切地寻找着,但尖叫混乱的人群几乎将他淹没。陆云起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找到胡惟德。

“胡大人,马车呢?”陆云起问。

“马车就停在了门口!”胡惟德说。

“老爷,老爷,还有我呢!”小松奔跑着过来喊道。

正说着,尾随的几位年轻人已追上来。

“你们带着这位先生快上马车,我来对付这几个人。”

“可是,陆大人……”

“快走……”

陆云起用力推了他们一把,这时一位年轻人已举起了枪,他赶紧冲过去抓住这人手腕,用力将手枪夺下,却没提防身后已被人紧紧抱住了。炸弹引线“嘶嘶”地在身后作响,身后的人捆绑着炸弹试图与他同归于尽,慌乱的人群瞬间散开。情急之下,他只好脱下呢子外衣,用头撞开这位亡命之徒,再将外衣罩在这人头上,飞速向马车奔去。

马车已启动了。胡惟德从马车门口伸出手,大声喊道:“快快,拉住我的手……”

子弹在耳边不断地呼啸而过,陆云起奋力追上马车,被胡惟德用力一拉,跃身上了车。

马车在街角拐弯,把枪炮声远远甩在身后,朝中国公使馆 而去。

一小时后,俄政府官员来中国公使馆迎接这位沙皇的御前大臣巴布连科公爵时,公爵大人还惊魂未定。

这位从法国休假回来的高官,自马赛港上船已与陆云起打过照面。此番得到陆云起的搭救,自然是万分感激。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短暂的休息后,陆云起在胡惟德的帮助下,他们先后约见了俄内务部、暗探局的官员,就有关事项进行了协商。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的迹象,似乎可以高枕无忧了,但透过俄国社会的表面,陆云起却感到有暗流在涌动。在深夜他常被一些奇怪的声音惊醒,醒后却不知道它们来自何方。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平静是表面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引来变故。为了安全,他没有住在外边,公使馆腾出间办公室让他暂时住着,而他的仆人小松则在其他的官员宿舍里搭了张小床。

2

几天后,巴布连科公爵再次来到中国公使馆,除了感谢上次的帮助,还热情邀请陆云起他们去公爵的别墅参加周末的聚会。

圣彼得堡的四月是个美好的季节,漫长的严冬终于过去,封冻了近半年的涅瓦河又重新泛起了波光,街上忙碌的人渐渐多起来。

公爵的别墅就在圣彼得堡郊外的森林中,木质结构的白色法式小洋楼,算不上特别豪华,但内部装饰温馨浪漫。公爵本人比较崇尚法国文化,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用法语与客人交谈,他说他年轻时代就是在法国度过的,巴黎就是他的第二故乡,包括他的太太也是在法国认识的。

陆云起没有看见他的太太和其他家人,便有些好奇。

胡惟德告诉他:“公爵夫人已去世多年,儿子在法国读书。”

“哦!”陆云起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在圣彼得堡有种奇怪的现象,贵族们似乎不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过着与普通老百姓毫无瓜葛的日子。他们在一起总是说着法语或英语,谈论的都是巴黎和伦敦的时尚和趣闻,就像今天到场的客人,如果将他们扔到巴黎或伦敦,没人能从他们身上发觉俄国的痕迹。

陆云起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喜欢每到一个国家都能感受到当地的风土人情。周旋于各位客人之中,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不知不觉到了深夜,他便在别墅住了下来。

这样的夜晚让他想起在英格兰乡下的日子。也许是当年的记忆太深,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月光照在天台上,让四周的环境有了一种神秘感。远处传来了狼的嗥叫,悲凉沧桑,让人似有所触。

听说春天的狼特别具有攻击性,因为此时的狼要哺育后代。

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一声巨响惊醒,是枪击的声音。他赶紧翻身起床冲出房间。不少客人也惊醒了,在茫然中惊慌地尖叫。黑暗中,一个身影在走廊里奔跑着,不是人的身影,而是一只野兽,愤怒的公爵举着猎枪紧跟而至。野兽跃上窗台,子弹正好打在窗沿上。公爵跑到窗台前时,野兽已跑了。明亮的月色下看见了一只如同闪电般飞奔的米金色毛发的母狼,瞬间蹿进了树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远处传来的一阵阵狼嗥。

仆人点亮了客厅的灯,惊恐的客人们也聚集在了客厅里小声议论。精疲力竭的公爵则坐在沙发上低声抽泣,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向大家道歉,然后独自回了房间。

天亮后,客人们纷纷告别回城。路上一位客人讲叙了发生在公爵家的往事。

公爵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但妻子在生下儿子后不久便得伤寒去世,但为了他挚爱的儿女,他没有再婚。他的女儿薇拉,聪明伶俐,是公爵的掌上明珠。薇拉十四岁生日那天傍晚,带着几位好朋友来别墅庆祝,没想到在路上失踪了。圣彼得堡的夏天是没有晚上的,因为靠近北极,晚上也如同黄昏或清晨,就像《白夜》里描叙的那样,所以一开始公爵也没放在心上,何况还有一帮好朋友与她随行。夜深了,薇拉一行还没有来,他们才着急了,发动许多人去寻找。警察在路上发现狼群活动的足迹,顺着狼的足迹,在密林深处找到了血迹。他们开始了大规模地搜寻,历时近半个月,终于找齐了与薇拉同行的五位朋友的残骸,但是薇拉的遗体一直没找到,也许她早已被狼撕碎了。

愤怒的公爵将儿子送到了瑞典的外公家,并发动了对狼群的 猎杀。圣彼得堡周边的狼群也因此销声匿迹了很多年。但是近年狼又活跃起来,可活跃到闯入公爵的别墅内则是首次,有人认为这是狼群对公爵的报复。当然,这只是对这次意外的猜测。

但陆云起不那么想,虽然狼袭击人没什么奇怪的,可狼为什么老与巴布连科公爵过意不去?职业习惯让他不愿放过每一个细节,巴布连科公爵的身份和背景一直都是他感兴趣的,陆云起在马赛港上船后不久就遇见了巴布连科公爵,从外表和气质上判断他不是一般的人。

3

周一,俄内务部警察司特别处主管亚历山大先生突然造访了公使馆,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据内务部截获的可疑电文,有消息说反政府的秘密组织准备在沙皇登基时制造事端,所针对的人就是来访的李鸿章。

对于这样一则消息,陆云起并不感到意外。在目前这种局势下,有针对李鸿章的行动很正常。重要的是要了解这个组织的真实面目和具体行动计划,将他们的计划扼杀在萌芽状态中,以保李鸿章顺利访俄。

亚历山大先生离开后,胡惟德拉着陆云起到办公室说:“春诚兄,只能派你去内务部亲自参与调查了!”

“胡大人,这是哪儿的话,下官此次来俄就是要为中堂来访的安全做准备,这是义不容辞的工作,一切听由胡大人安排。”陆云起说。

“我刚和亚历山大先生商量过了,内务部将此事交给了暗探局特别侦缉处的负责人茹科夫警官负责,你只管配合他的工作 就是。”

“是,下官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陆云起答道。

“这位茹科夫警官出身名门,父亲曾是俄外交部高官,他本人在德国军事学校学习多年,擅长情报的收集和破译,由于少年得志,为人比较傲气,刚新婚不久,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太太,所以与他打交道要注意分寸才是。” 胡惟德叮嘱道。

“好的。我什么时候能去见他?”陆云起问道。

“亚历山大先生说你不要去暗探局找他,明天上午他在家里等你,这是他家的地址……”

胡惟德说着拿出一张纸片,又接着说:“昨天接到从上海发来的电报,李中堂大人已于日前出发,将在月底抵俄,你得抓紧时间啊!”

“是,下官明白。”陆云起说。

4

茹科夫警官的家在圣彼得堡的白桦岛,这是一处贵族和有钱人聚集的区域。马车夫带着陆云起到了一座意大利式建筑前。按响门铃后,他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开门的仆人。一位高贵典雅的女人走了过来,带着迷人的微笑用法语说:“陆先生,安德烈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请问你是茹科夫夫人吗?”陆云起问道。

“是的,我就是安德烈的太太,非常高兴认识你。”茹科夫太太说。

书房就在二楼的楼梯口,陆云起和茹科夫太太闲聊了几句便到了,推开门便看见一位年轻人坐在书桌前。看见陆云起,他便起身与说:“陆先生,你好!我是安德烈·茹科夫。”

“非常荣幸能见到你。”陆云起说。

茹科夫先生点头示意陆云起坐下,但他没有继续说话,仍然翻看着资料。茹科夫太太端上一杯咖啡便退下了。

窗外的光线透过白色纱帘照在这位长着一头柔软黄发、身材粗壮的俄罗斯男人的脸上,严肃而冷峻,让人觉得气氛有些窘迫。

陆云起有些不安了。

“茹科夫先生!”他试图与茹科夫先生交流。

茹科夫先生这才抬起了头,拿了拿手里的资料说:“亚历山大先生说有问题,可我觉得并没有什么,我们每天都接到各种线报,大多数情报毫无用处,我想这次也只是个误会。”

“茹科夫先生,外交和情报上无小事,是不是误会,我们得核实再说。”

“你是不相信我们?我一直在核实,我相信我的判断。”

“可以将资料借我看下吗?”

“对不起,这些资料我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茹科夫先生说着将所有资料收起锁到了抽屉里。

“但是,茹科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