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凤凰·暗涌（三）
十月末，天气渐凉。池塘里的莲花已经零星散朵，荷叶干枯泛黄。连池水也比盛夏时节浅了一截。走在路上也随处可见被风吹落的树叶，真是萧瑟呢。
安好穿上了去年的那件薄外套，酒红色灯芯绒短款夹克衫，下面穿着红黑格子短裙，白色的打底裤，红色小皮鞋。小春还是一如既往的花衣服。今天她穿的是一件紫色底白色红色小花的棉布外套，浅蓝色的牛仔裤，白色布鞋。小春的头发已经长至耳朵，她准备过两天去理发店剪短。安好说，要不咱们一起留长发吧。小春看着安好的麻花辫子，果断的拒绝了，我还是习惯短发。安好一把搂过她的肩，我们小春不管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完全无视小春的白眼和无语。
这样的时光真是好呀。我在闹你在笑。吵吵闹闹，简简单单。
可是谁也不曾注意远方黑暗里的潮水已经涌上岸边，谁也不曾料得美好时光竟走得如此迅疾，来不及回首，来不及告别。
有很多事情明明想隐藏却总是事与愿违，欲盖弥彰。如果说早上小春因为有急事不等自己是个意外，如果说早自习自己下手太重是个意外，那么第二节课下课一起去操场，小春一直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难道还是意外吗？朴安好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相信。小春，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是是什么事情呢？绞尽脑汁，朴安好也没有想出个头绪。问小春？看她这个样子，根本白搭！所以朴安好只能自己暗中观察，没事盯着小春的眼睛，一眨不眨。甚至，朴安好还能讲出几个笑话。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能随口说出一系列小笑话呢。尽管有好多都是小春曾经讲给自己听的。两个人相处久了，彼此的一言一行好像真的会有点儿同化呢。或者你说话比较像她，或者她做事有点你的影子。这些细微的变化，一般情况下，本身总是很难察觉。只是，某一个瞬间，你会惊讶，曾几何时，谁也这样说过同样的话；曾几何时，谁也这样牵着你的手这样的温暖。
心里装着一摊子心事时，时间仿佛过的格外的快。第四节课下课铃声刚响，地理老师还在课堂上收拾教案，后面的同学已经一窝蜂涌出教室，冲向操场下面的食堂。班上的同学基本都是在学校寄中餐，安好和小春也一样。所谓寄中餐，就是每天中饭寄在学校吃，但是学校只提供米饭，学生须自己从家里带菜。餐费按月交，也可以用大米折算。安好每个月都是自己带米来交，安好家里种了很多田，每年稻谷大丰收。小春的奶奶只种了一亩田，是一季稻。所以小春基本都是交的现钱。小春会骑单车，安好不会，所以每次要交伙食费的时候，小春就骑着单车来接安好，确切的说是接安好背的米。每次安好抱着三十斤米到达莲桥的时候，小春总是哈哈笑，谁让你不要你爸爸送的，活该累死你。安好心里虽然想回骂过去，可是实在累的手要断了，脚也痛，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争辩。她把袋子放到地上，脸蛋通红，双手叉着腰气喘吁吁。小春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袋子扛上去，用绑带绑牢固。于是一个人慢悠悠的骑着车，一个人慢悠悠的跟着边上走。有时候小春也说些无厘头的话，算是冷笑话吧。安好，我好穷啊，我家连米也交不起。安好就一本正经，是呀，穷得只剩下钱了！然后小春发愣，我们都是穷人。接着两个人神经兮兮的大笑。
小春一如既往端着饭盆过来安好的座位前面，和她一起吃饭。小春今天带的菜是清炒苦瓜和辣椒炒蛋。安好，吃菜。小春夹着一大块鸡蛋，往安好的饭盒里送。也是这时候，安好发现了小春的隐藏的秘密。小春的手背有淤青。这是怎么回事？安好问。
嗯，不小心撞的。小春缩回手。面无表情吃饭。
给我看看。直觉告诉安好，事情一定不是不小心那么简单。
真的没事。赶紧吃饭，要凉了。小春并不打算给她看手上的伤，依然自顾自的吃饭。
安好定定的看着埋头吃饭的小春，莫名的难过。小春到底要瞒什么？啪！桌上的饭盒突然掉到了地上。饭菜满地都是。是小春的。安好一把抓住小春的手腕时，也许是因为太用力，弄得小春生疼。她扶着饭盒的手突然颤抖，于是盒子顺势落地。周围正在吃饭的同学纷纷看过来，各种声音不绝于耳。但是安好依然没有放手，她一把捋起小春的袖子，小春的手臂一半是青紫的，还有地方破皮裂开，难怪她会那么疼。小春……朴安好看着她。小春竟然微笑着说，你还真是固执呢。她怎么可以这么不在意呢。朴安好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仿佛决堤的洪水。在那一刻，朴安好真切的体会，伤在你身，痛在我心这八个字确确实实是写实。看到小春手臂上的伤的瞬间，她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切肤之痛。真希望自己能代替她疼。
好久好久安好才平静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春默不作声。
这是谁呀，往地上倒这么多饭！谁倒的谁扫啊！一个尖锐的女声在空气里蔓延。安好回头，是舞美。她今天值日中午打扫教室。会扫，用不着你管！安好冷冷的答道。
那就赶紧的！垃圾！舞美不依不饶。她早就看朴安好不顺眼，从比赛开始那天开始。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进不了总决赛。
有种你再说一遍！小春突然猛拍桌子。因为太过用力，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手臂伤口再次裂开。疼痛如巨浪袭来。
垃圾！垃圾！说了怎么着？你是挨打没挨够吧——舞美的眼里写满了不屑和得意。周围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谁也没有料到朴安好会那么做。但是她确实那么做了。每个人都看到了。她把自己的饭盒子狠狠地朝舞美的脸砸了过去。紧张的空气顿时炸开了锅：快点去叫老师，要打架了！本来气焰嚣张的舞美完全被吓到了，竟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朴安好看着狼狈的舞美，又看看目瞪口呆的小春，心里竟然舒了一口气。后来班主任来了，带着舞美去医务室检查。幸运的是，面部没有任何刮伤，只是轻微青肿。三个人都被叫到办公室，老师问清了来龙去脉。不过是女生们之间平常的嫉妒心作怪，只要好好教育沟通就能和好如初啦，十几岁的孩子哪来的什么深仇大恨呢。所以班主任最后说，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你们每个人都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书。下周一交给我。